秦絲絲和周計安在城南一處小宅院裡住下,這裡雖不及周府寬敞氣派,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生活日用樣樣齊全,住着倒也習慣。
只是加上丫鬟小梅家裡也才三人,較之曾經人丁興旺的周府,獨門獨戶的新家顯得冷冷清清。
院子裡有一棵上了些年歲的梧桐樹,粗壯的樹幹直上雲霄,大片大片的樹葉層層疊疊猶如一把遮陽傘,在夏日裡帶來一股怡人的清幽。
梧桐樹上寄居着無數條綠澄澄肥嘟嘟的豆天蛾幼蟲,它們把綠色葉子吞進肚裡然後拉出黑色糞便,從空中拋下來,密密麻麻撒滿一地。
小梅最痛恨這梧桐樹和這豆天蛾幼蟲,光這地上的蟲糞她每天都要掃數十次,可蟲子們吃得歡拉得也歡,根本不顧她高興不高興。
每次掃地她都念唸叨叨着:“討厭死這些蟲子了,弄得院子裡髒死了,真可惡。一天到晚掃不停,死蟲子,醜八怪!”一邊說一邊還不時緊張的擡頭看看樹上,生怕蟲子掉在自己身上。
秦絲絲在一旁看着小梅的滑稽模樣,忍俊不禁道:“每天早上掃一次就好了。它們不停吃不停拉,偏偏你又嫌髒愛掃,如何消停。隨它們好了。”
“不掃的話,踩在鞋子上髒死了。”小梅說着將剛掃的一小堆蟲糞掃進陰溝裡。
小梅很怕豆天蛾幼蟲,蟲子比她的大拇指還粗,比她的中指還長,通身翠綠,模樣醜陋怪嚇人,她碰都不敢碰。
秦絲絲卻愛極了這豆天蛾幼蟲,白日裡她喜歡在梧桐樹下讀書習字,累了就仰頭望着樹枝間的豆天蛾幼蟲癡癡傻笑,眼巴巴的希望它們能掉下來陪她玩。
躺在藤條搖椅上午睡時,她也希望它們能下來陪她一塊兒睡。
它們在她讀書習字時毫不禮貌的將黑色糞便拋在她的紙捲上,她淡然一笑輕輕將糞便抖落,繼續看書習字。
突然小梅驚訝的“啊——”的一聲大叫,一條豆天蛾幼蟲貼着她的額頭落在地上,她丟掉掃帚拔腿就往屋檐下跑。
她只要是站在梧桐樹下就膽戰心驚,所以蟲子貼着她腦門掉下來,她的魂兒幾乎都沒有了。
秦絲絲蘧然一笑的奔到蟲子面前,捏着蟲子的尾尖,將蟲子放在手掌,並用手指輕輕撫摸其身體,甚是喜愛。
一旁的小梅臉都嚇白了,說:“大少奶奶,我真服了你,連這嚇人的蟲子都不怕,我可怕死了。”
秦絲絲噗的一聲輕笑,道:“這蟲子多可愛,你爲何怕它呢。身子軟軟的,涼涼的,摸起來可舒服了。要不你摸摸看?”她一邊說一邊捧着蟲子去逗小梅。
小梅嚇得倉皇四處躲,害怕至極。
她卻越發覺得有趣了,說:“摸摸看,摸摸看,我不騙人的,這麼胖乎乎的身子,摸起來很舒服的。”
最後小梅幾乎是帶着哭腔求饒,她才得意的不再逗她,也免不了會說小梅膽小。
“你可真膽小,不過我不笑話你。”她說完就一聲哈哈大笑。
小梅面紅耳赤,急得直跺腳,道:“大少奶奶,你又笑話奴婢了。”
“那我給你道歉好了,爲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就把這該死的蟲子煮給你吃了可好?”她擠眉弄眼着。
“不要。大少奶奶,您就別捉弄奴婢了,就算您敢吃,我也不敢吃啊。”小梅雙手捂臉,聲音瑟瑟。
“這蟲子還真可以吃,而且很好吃,蒸煮燜炸皆可。想不想嘗
嘗?”秦絲絲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問,見小梅鼓着腮幫子生氣不回答,又調侃道,“要不讓它陪你一起睡覺?”
“啊——我去打掃房間,一會兒我做晚飯,大少爺一會兒也該回來了。”小梅說着慌亂不迭的跑屋裡去了。
秦絲絲瞅着手裡的蟲子,自言自語道:“醜嗎?挺乖的啊。”然後不解的搖搖頭。
原來秦絲絲家裡也有一棵梧桐樹,一到夏天就長滿豆天蛾幼蟲,這蟲子她可說是從小玩到大,喜歡得不得了。
她爹還把這蟲子拿來烹飪,說吃了對胃好,每次看爹孃吃這蟲子,她都很傷心,心疼這些蟲子,怎麼都不肯吃。
一次好奇吃了一回,發現真的很好吃,豆腐般嫩,魚肉般鮮,若是油炸的話就更是酥香無比。
等到秋天這蟲子又變成黑色的繭子,她又一個個收集起來交給她爹,她爹說這可以入藥給人治病。
看到豆天蛾幼蟲,她又想到了從前,兒時的美好無限溫暖。
傍晚的時候,出去了一天的周計安搖搖晃晃的醉回來了,他一邊進屋一邊嗄聲喊道:“爹——娘——孩兒回來了。二姨娘,蘭兒,小松子……我,我回來了。我今天按時回來吃晚飯了。”
秦絲絲見周計安回來了。連忙上前攙扶着他進屋,似埋怨似心痛似責備的說:“相公,你怎麼又去喝酒了?每天這樣喝怎麼成?”一邊又喃喃自語,“不是說去辦事嗎,估計又沒辦成。”
周計安見了秦絲絲,咧嘴一笑,道:“娘子,抱抱。”他說着就往她身上靠,然後咂了咂嘴,連連擺手說,“我沒有喝酒,真沒喝。他們非要我喝,我就只喝了一小點點,不過我沒醉,我真沒醉。”他緊拽着她的手,警覺的看了看四周,低聲說,“娘子,陪我喝酒,我要喝酒。我們躲起來喝,別讓我爹知道了,不然我又要挨板子了。”
秦絲絲無可奈何的看着酒後胡言亂語的周計安,心裡無比痛楚,自顧自的說:“吃飯了麼?我和小梅都等着你吃晚飯呢。你看你這樣子怎麼吃晚飯,這不吃飯怎麼成。唉,我扶你去休息吧。”
秦絲絲扶着醉眼朦朧的周計安朝臥房走去,周計安一路吵吵鬧鬧,非要喝酒,她好說歹說將他騙上.牀,說:“睡覺喝,睡覺喝,一邊睡覺一邊喝。”
“還是娘子的辦法好!那我睡覺了,我要睡覺。”他說着就主動的上牀睡覺。
挨着牀的他,立刻就安靜了,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她默默的看着他,潸然淚下,卻又不想讓小梅瞧見,趕緊抹掉眼淚佯裝沒事,來外屋和小梅一起吃晚飯。
“大少爺又喝醉了?”小梅瞪大了眼睛問。
“是。吃飯吧。我們吃。”秦絲絲招呼小梅一起吃飯。
“大少爺每天出去都喝酒,又不省人事的回來,這樣每天不吃晚飯,對身體不好。”小梅擔心的說。
“嗯。可有什麼辦法。”秦絲絲無奈的搖頭。
原來周計安每日這樣醉生夢死的日子,從搬來這裡第一天起就開始了。
她勸也沒用說也沒用,若是話說重了,他還較真,跟她生氣,所以她也只能隨他去了,她不想跟他吵架。
她能理解他的感受,痛失雙親,淪落至此,今日之窘是曾經不曾預料和想象的。
他每日愁眉不展,在家裡悶得慌,說要出去解悶,她不想要他出去也得答應。
每每他出去,也
有叫她一起,不過她都婉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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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因爲她害怕被人認出自己,更因爲她的心也已經千瘡百孔,沒有了去外面遊玩的興致。
在周家經歷的事情,時刻都像噩夢一樣出現在她腦海,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怎麼都無法忘懷,心有餘悸的滋味不好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而活着了,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呆的地方可以稱其爲什麼,只知道自己天堂和地獄都去過了。
其實她心裡還挺羨慕他的,還可以出去喝酒,還可以四處走走,而她是什麼心都沒有了。
周計安每天出門前都說今天去謀差事,或是去拜訪故友看看有什麼做生意的路子,每次秦絲絲都帶着希望等待,可每次他回來都讓她失望了。
他沒有一天不是醉醺醺回來的,不過每次時間很準,天黑前必定落屋。
見他只是喝酒,沒有別的事端,她也不去責怪和細問他,心想等他心中的傷口癒合了,他自然不會喝酒了,現在自己說再多都沒有用。
她亦責怪自己不能慰藉他,不能抹去他心中的痛苦。
與昔日相比,周計安覺得眼下的自己就是一隻喪家之狗,身份已變,哪裡還有顏面去見那些高官權貴的舊友?
而因爲之前的遊手好閒,揮金如土,過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也不曾明白謀生的含義。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謀什麼差事,根本是一片迷茫,他覺得自己失敗無能,一無是處,性情變得悲觀沮喪。
所以每次出門前他說去謀差事去訪故友,實際上每次就直奔酒樓和賭場了。
唯有喝酒時他才覺得痛快,唯有處在賭場聚精會神賭博時,他才能不想痛苦往事。
每次喝得醉醺醺的回來,胡言亂語,也不管說的是什麼,其實他心裡清醒得很,只是不想回答秦絲絲自己這一天又出去買醉了。
不過多半的時候,他還是真的醉了回來的,醉歸醉,他還是知道天黑要回家,知道回家的路。
因爲現在秦絲絲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她就是他的整個世界,他不想她在家等他太久。
他的心是向着她的,依賴她的,他失去的太多了,不想再失去她。
吃過晚飯,秦絲絲和小梅坐在屋檐下乘涼,月光下梧桐樹影婆娑斑駁,兩位佳人卻面如白霜。
“今晚的月亮又撐傘了,明天估計要下雨了。”秦絲絲幽幽說道,暗想明天還是呆家裡好了。
雖然她每天不想出門,但還是不忘要回家去看看。
月亮撐傘就是朦朦朧朧的月亮四周有一圈似雲的光暈,月輝也不如晴天皎潔明亮,朦朦朧朧的樣子好似撐着傘,這樣的情況下,通常第二天都會下雨。
“是啊,有天晴就有下雨。下雨吧,下雨吧,把這個世界的不美好都洗刷乾淨。”小梅愣愣的說。
“你在想他了?”秦絲絲問道,她說的是賀柢青。
小梅捏着手指,悵然低語:“是。見了一面而已,上天太殘酷……只能想想罷了。”
“想見他?”
“想。不過他肯定早把我給忘記了,現在的他或許正和別的女子在一起,或許成親了。我哪裡配得上他。”
“別喪氣,肯定有機會的。有希望,我預感你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她安慰。
“我倒不指望了,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算了,不想了,唉——”小梅漫聲長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