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87 繼位,出征,死無葬身之地②
太廟依舊是那一百二十階白玉石長梯,融在日暉之下,可是今日站在那石階之上,身着龍袍的人已不是原先那位。
辰靳依着祭祖的程序,先祭天地。再給太廟裡供奉的先皇功臣一一點香叩拜。
末了,到了該念祭辭的時候,辰靳忽然一擡手,制止了身邊的魏喜,“朕,還有一個人要拜。”
在百官的詫異中,他緩緩自袖中取出一副袖珍的畫像,小心翼翼地攤開。斤長助血。
褐底的繡像上畫了一個身着鎧甲、面孔威嚴的大將軍,眉目間隱隱含着一股子煞氣,兩眼圓瞪,目露兇光!
光是這樣看他一眼,都彷彿能感受到那逼人的氣勢從紙上躍然而出!
一旁的魏喜低頭細看一眼,突然面色一變。猛地擡起頭,眼神銳利了幾分,灼灼地鎖着辰靳,口中一聲低喝。“皇上,不可!”
辰靳充耳不聞,不慌不忙將畫像展開,輕輕一抖,整幅畫像的原貌就展現在了衆人面前。
上面只一人,斜刺裡寥寥幾筆算是題詞,再無贅餘的描述。
可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幅畫,卻讓在場的官員大臣們,齊齊錯愕地瞪大了眼睛!這一刻,他們真情願自己瞎了!
魏喜的眼神已經由銳利轉爲警惕。再三斟酌,忽然瘦長的臂膀就往辰靳手裡的那副畫猛刺了過去——
辰靳早有防備。輕鬆一躍,躲開了他的攻擊,嘴上勾起笑容,“魏公公,襲君可是砍頭的大罪,你可悠着點吶!”
魏喜面色一沉。收起手臂,卻是沉聲勸道:“陛下,還請將畫像交給老奴,此等物品,不允許出現在北燕國內!今日必須燒了它!”
“燒了它?”辰靳一臉好笑,“那可不行,這是我當成寶貝一樣的東西,怎能讓你燒了!”
一旁的大臣終於忍不住了,猛地上前一步跪下,神色厲然道:“皇上!這可是叛逃南燕的逆賊鳳疏狂啊!皇上你身爲北燕新帝,怎能留着這等孽障的畫像在身邊?還請務必儘快燒掉!”
辰靳冷眉一沉,握着畫像的手緊了幾分,滿眼挑釁地看向跪地的大臣,緩緩咬字道:“你憑什麼說他是孽障!”
他將畫像一展,面目沉冷。朗聲道:“將九王爺燕肅祁押上來!這件事,朕要當着他的面說!”
一直被按在人羣之後的燕肅祁,被踉踉蹌蹌地推了上來,滿臉憤恨。
辰靳不慌不忙瞥了他一眼,“接下來朕說的話,你可給我聽仔細了!這副畫像中所畫的,確是多年前叛逃南燕的鳳疏狂鳳大將軍!而當年,朕在宮裡剛出生之際,並不是被趙琅坤抱走的,而是他!他撫育朕長大,教會朕武功,卻從來沒有在朕面前提過一句攻打北燕、奪回王位的話,他只是默默地教朕怎樣當一個好皇帝,以圖將來他去世後,朕能繼承他的帝位。他還說,從此以後,無論北燕還是南燕,都將是燕家的天下,如此他便可無憾。所以朕,始終對他心懷感激!”
衆人聽到最後,全都驚愕得閉上了嘴。
他們萬萬沒想到,他們選出來的新帝,竟然是叛國賊的養子!
辰靳一一掃過他們面上神色,又亮出了手中的玉璽,“玉璽如今在朕手裡,你們縱然後悔,縱然不願,也要稱朕爲皇上!更何況,朕確實是先皇立下的貨真價實的太子,朕想不到你們有什麼理由,不聽從朕的命令!”
“燕肅祁。”他冷冷地說完這一席話,又將矛頭轉向了燕肅祁,“方纔朕的話,你都聽明白了?”
燕肅祁閉緊了嘴巴,不肯開口。
辰靳也不惱,慢慢踱到他身邊,神色如附骨之疽,帶着一抹深入骨髓的冷意。他道:“你知道趙楚珩爲什麼會死嗎?”
事隔十餘日,此事再次被他提起,衆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趙楚珩死得又蹊蹺又悽慘。好端端去祭拜亡妻,結果一夜之間火燒靈堂,再擡出來人時,人已經被燒成了面目全非的黑炭。
當時對外說法模棱兩可,燕樂晟極力掩蓋,而如今,辰靳顯然要開口揭曉當時的真相了。
“是朕殺了他。”他一聲冷笑,“朕在靈堂的棺材裡備滿了火石柴木。他進入靈堂時,朕就在屋樑上看着。知道朕爲什麼要殺他嗎?”
辰靳陰狠的笑聲,讓燕肅祁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他續道:“因爲他不僅和朕搶女人,還想篡位自己當皇帝!朕一來不喜歡跟自己搶東西的人,二來也不喜歡不聽話的人……你。”他冰涼的手指突然猛地刺出,一下子卡在燕肅祁的咽喉處,“從前燕樂晟和你是同胞兄弟,捨不得殺你。可對朕來說,你什麼都不是!朕可一點都不會不捨得!”
這一次,燕肅祁終於開口了,悶悶點着頭,“臣,明白。”
“很好!”辰靳滿意地收回了手,命人牽來一匹駿馬,將繮繩遞到他手裡,對上他錯愕的臉,道:“你現在騎着這匹馬出城,趕上你那出征的哥哥,把朕方纔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說給他聽。”
燕肅祁腳步動了動,又凝在原地。
直到辰靳厲聲一吼,“還不快滾!”
他才抖了一下,翻身騎馬,一路沿着太廟外的官道,搖搖晃晃地飛奔了出去。
太廟裡,只留下神色各異的大臣,和繃着一張臉的辰靳。
他慢悠悠往回走,丟下一句,“朕累了,今天就到這吧。”然後轉身就上了轎子。
饒是大臣們經歷過再多的朝廷往事,想必也從未遇到過如此吊兒郎當隨性所欲的皇帝。
想當初一個燕樂晟已經夠讓他們頭疼了,如今這個新來的頭兒更甚……可叫他們這些一本正經慣了的老傢伙怎麼適應得了啊?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裡他們還在吐槽新帝行爲散漫,那一邊,辰靳又幹了一件違背常理的事情。
他的轎子出了太廟,沒有踏上回宮的,卻是一拐,拐去了江陵城西的四合小院。
彼時,林陌染剛掙扎着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正伸着懶腰,神色悠哉地走出堂屋。院子裡灑了一地的陽光,又被梅樹枝椏分隔成點點星光。
她就這麼站在梅樹下,仰着頭,看那樹葉間漏下的陽光,鋪蓋了她一身,整個人就此融在光芒中,彷彿要化仙飛去。
辰靳一掌擊開院門大步邁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畫面。
看到那張心心念唸的芙蓉小臉,在陽光中泛着晶瑩剔透的美,美得驚心動魄!
他緩緩勾起笑容,輕步走過去,卻還是被她所察覺。
林陌染猛地眯起一雙眼,警惕地打量他,“你來這裡做什麼?”
辰靳失笑,“我自然是來找你。”他站定在她面前,俯身看着那張故意板起的清冷小臉,道:“還要問你一個問題。”
果不其然,面前的小臉繃得緊緊的,吐出一個字,“問。”
他也不惱,淡淡道:“你說你今天整的這麼一齣戲,是爲了啥?爲了砸我場子,還是爲了讓燕肅祁出醜?”
林陌染目光一閃,輕飄飄道:“都有。”
辰靳當即無奈嘆氣,“大小姐,我可沒有得罪你吧。好不容易當個皇帝過把癮,你還要來鬧我的場子!”
林陌染不答話了,擡高頭,卻問:“燕肅祁呢?”
聽聞這個名字,辰靳笑意更濃,“我放他出城了。你不是想趁機找到他藏匿在城外,用來謀反的軍隊麼?”
林陌染頓時沉了眸,“你連這都猜到。”
辰靳失笑,“別忘了,你身邊還有一個是我的人。黎笙告訴我,當時你和她去九王府倦芳閣閒逛時,發現了一個側門,門鎖是新的。”
林陌染噙着半抹笑意,未至眼底,道:“然後?”
“然後,黎笙還發現,側門附近有許多馬蹄印,是新踏上去後,又被沙土匆匆掩埋的。當時你也看見了,卻沒有跟她說,反而問起門鎖的事情,藉此轉移她的注意力。”
林陌染點點頭,“當時我還不能完全相信她,所以沒有說。”
“不錯不錯!當真不錯!”辰靳眼裡泛起了欣賞之意,“能防人,能揪出內賊,能知微見著,還懂得拿皇上當槍使。”
林陌染當即回敬,“前面的話我認了,最後這句可不敢當。我向來只有拿你當槍使,可沒有拿皇上當槍使。”
辰靳不滿意了,一扯身上的龍袍,“喂喂!看清楚,我現在就是皇帝!”
林陌染哼笑一聲,“這個皇帝,你準備當多久?”
辰靳揚起一抹曖昧的笑容,“如果我說一直到我死,你信嗎?”
“不信。”林陌染冷冷一句話打發了他,“你當不了那麼久,燕樂晟遲早會回來。”
“好吧!”辰靳一攤手,“那我就等他回來。可是在他回來之前,這個位置還是我的。”
林陌染搖搖頭,無奈道:“你和他究竟搞什麼陰謀?”這件事,燕樂晟始終沒有告訴她,甚至在她面前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異樣。
沒想到,辰靳面色一沉,“我和他?”他笑道:“我和他如今只剩下一個關係,那就是你。”
他這話說得決然,哪知林陌染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推了回去,“我和你沒有關係。”
辰靳那死皮賴臉的痞勁就上來了,一手將她撈進懷裡,“現在沒關係,日後可以慢慢培養關係。遲早有一天,我和你的關係就會變得像從前你和燕樂晟的關係一樣。”
林陌染不等他說完,已經像兔子一樣掙脫了開去。
一邊嫌棄地理了理被弄皺的衣袖,一邊埋怨地看着他。
卻在這時,一個侍衛猛地將院門推開,探進來一張驚慌失措的臉,“皇上!不好了!燕肅祁領着他的孽黨,要去行刺戰王!”
辰靳還未動,身旁那瘦小的女人已經飛快地竄了出去,到馬廊旁一解馬繩,翻身上馬,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
下一刻,已經兩腿一夾馬肚,風一樣衝了出去——
“你慢點!”辰靳在後面焦急地追上去,腳步輕點,一個飛躍輕巧地跳上了她的馬背,將她整個攬牢在懷中。
低頭只看見風中那一張繃緊到極點的小臉,一雙眉擰得緊緊的,狂風將她的秀髮吹得凌亂飛起,她絲毫不顧。
“燕樂晟只有一個人!”她突然帶着絲微的哭腔道:“他爲了跟我成親,昨晚留下來,沒有跟軍隊一起走!今天早上他才趕過去!他只有一個人!”
辰靳心裡猛地一酸,無奈長嘆一聲,解下了自己的外套,將她裹緊,伸手從她手裡接過繮繩,將馬趕得更加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