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56 無須有之罪賜死!世間無須再有此人
上次被無意中抹了硃砂,她額間都疼得好比火燎!而今一整碗喝下去……她不敢想象五臟六腑將被燒成什麼樣子!
林陌染猛地抓過桌案上的茶壺,逼自己咕咕咕地狂灌下一大壺水!火燒火燎的疼痛感減輕了不少,可是不足以讓她保持清醒!
這時門又被人大力撞開——
她努力撐起痛得快癱瘓的身體,擡眼望去!
趙琅坤捧着一紙金黃刺眼的諭旨。在宮廷太監的簇擁下,當先一步邁了進來,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倒地的林陌染,冷冷哼了一聲,“堂堂九王妃,今日竟如此狼狽,面目可憎!當真好笑!”
“趙丞相說我面目可憎?”林陌染撐着桌沿穩住自己,臉上浮起一抹更加冰冷的笑意,忍着痛,不甘受辱地反擊道:“那我也送大人四個字,俗不可耐!前日搶了我庶妹做兒媳,分得了好大一筆嫁妝!今日前來,可是還想把我也搶去。給你的大兒子當媳婦,再大撈一筆?”
她直言不諱地指出他趙府娶媳婦,不看品性不看他人意願,而是看誰有錢就搶誰!說白了一個字。俗!
趙琅坤一張老臉氣得抖了兩抖,眼裡迅速閃過厭惡的殺意。他擰死眉頭,無情地吐出一句話,“本官今日是來送你下地獄的!”
趙琅坤拉開手中的諭旨,聲聲染着諷刺,“皇上詔曰!九王妃接旨!”
話音剛落,馬上有個太監一腳踹上林陌染膝蓋窩——
鑽心的痛!縱使她再不情願,也只能瞬間跪倒在地!
在趙琅坤身後,辰靳,不——應該說是趙楚桓!此刻正睜圓了銳利的眼眸,目光緊緊鎖着她。
從進屋到被迫下跪。他隱忍地看着她遭受種種迫害,一雙握緊的拳頭死死垂在身側,剋制着自己的怒意,那眼神中流露出不忍、酷戾,更多的是無能爲力的憤恨。
而另一旁,趙楚珩帶着看戲的心情。嬉皮笑臉地兩手環肩斜靠在門扉上,那神色分明是說,上回讓你逃了不打緊,我有各種方法將你拿捏在手心,在我面前,你林陌染就是區區一介螻蟻!
趙琅坤的聲音冷冷地響徹在沉雪塢裡屋。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林氏繼九王妃以來,上不能積內德以交修,下無以妥善治理後宅,進犯無須有之罪,今貶爲庶人,賜匕首,即日處死!”
趙琅坤收起諭旨,塞進林陌染手裡。兩側太監立刻端上一個蒙着金錦的盤子,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把匕首,寒光凜然。
“九王妃!”趙琅坤陰沉一笑,做了個請的動作,“你只需一刀刺入心窩,直接斃命,還能留個全屍,皇恩如此浩蕩,你該心懷感激纔是!”
感激?林陌染像聽到世間最可笑的笑話!
奪她性命,還要她心懷感激?!她不信,不信這是燕樂晟親自下的詔曰!
可是翻開諭旨,上面鮮紅的璽印如此清晰,每一筆每一劃,確實是燕樂晟親筆寫就的字體,每一句都宛如刀刃,狠狠地刺進林陌染的心窩。
無須有……呵呵!真好!古有岳飛以莫須有之罪被處死,想不到她林陌染也能步其後塵,以無須有之罪被她最愛的人親手處死!
她嘴角撕開一抹慘然笑意。
再擡眼去看趙琅坤手中華麗的玉製軸柄,只覺得如此礙眼!那是彰顯林陌染一品夫人身份的象徵,可是這絲毫不能讓她感到驕傲,反而如此諷刺!
皇恩浩蕩?!轉眼就能將她棄如敝履!
趙琅坤不耐煩地催促,“時辰不早了!九王妃,趕緊領死,下官也好早日取了你的貓腦,回去救治皇上心愛的柳貴妃啊!”
他話一說完,先自沉沉一笑,滿臉嘲諷的神色。
這就是敗寇的下場。
林陌染緩緩拿起匕首,鋒利的刀尖指着自己的心窩。有句話其實趙琅坤說的沒錯,人死了,就一了百了,再無痛苦,她也不必揹負這九命貓的宿命,況且她的死還能救活一個人……
可是,但凡人不願死,都是出於不甘心罷了。
如今她,便不甘心!十分不甘心!
林陌染毅然放下匕首,站起來,眼中堅毅之色漸濃,“我要見皇上!我要親口聽他說,無須有之罪,到底是什麼罪?!”
“哈哈哈……”倚在門側的趙楚珩突然爆發一陣冷嘲的大笑,“九王妃是想知道,無須有之罪是什麼罪?也罷!小爺我就讓你死得再明白一點!”
他嗤笑一聲,不冷不淡地走過來,一手勾起她的下巴,“就在方纔,你心心念唸的皇上已經將柳妃迎回了皇宮,加封貴妃品級!而這一邊……”
他做了個手抹脖子的動作,狠笑道:“他轉身,就將你這個替代品處死!無須有,哈哈!世間獨有柳琦,無須再有你一人……這便是你的無須有之罪!”
他一擰她的下巴,迫使她目光轉向院外。
漆黑的夜空,突然間綻放出五彩耀眼的煙花!將一片沉寂的墨藍色,染成了金光的海洋!
“你看!那是皇上親自下的令,命令全江陵百姓同慶!慶祝他最愛的貴妃回朝!你的死,不會在這歡樂的時刻,爲他增添絲毫哀愁!”
他狠狠將她下巴甩開,厭惡地抓起她的裙襬擦拭了一下碰過她的手指,冷然大笑着走出了沉雪塢!
林陌染崩緊的雙肩,一下子鬆了。
煙花綻放的光芒映照出她蒼白的臉,彷彿也在慶祝着她的死亡。
燕樂晟擁着柳琦的時候,是否也會想到和她曾經在一起時,也曾有過的歡樂……太少了!
她這個替代品還沒來得及被他深深愛上,正主就回來了。
不會有人來救她。
很久之前,她就和黎笙說好,如果她不幸出事,商隊和茶樓都歸黎笙,哥哥的下落則交由林奕繼續尋找。
她望着手裡的匕首。這一刻,生死似乎再也由不得她。
然而——
“父親!”
一直抿緊雙脣的趙楚桓卻在此時開口,一字一句咬着牙,悲切道:“請父親懇許,讓兒臣親自動手,取她的腦袋!”
趙琅坤知道,自己這個大兒子始終對九王妃懷有念想,不止一次請求他謀反成功後,留九王妃一命,好讓他得以一嘗夙願,將心愛的女人娶做妻子!
可是皇上要她死,他也要她死,九王妃註定活不了!
方纔前往九王府的路上,大兒子已然悲痛欲絕。如今只有這麼卑微的一個請求,他實在不忍心拂了他的意。
趙琅坤擺擺手,“罷了罷了!我兒,天涯何處無芳草,爲父日後定會給你再尋一個更好的女子!”
趙楚桓踏前一步,聲色更加哀慟,“還請父親留一炷香的時間,讓兒子和九王妃獨處片刻。”
苦戀了人家大半年,如今卻只剩最後一炷香時間能和人家獨處,趙琅坤聞言更加心酸,哪裡還會拒絕!
當即喚裡屋的太監,“都出去吧!我兒想和九王妃告個別。”
門再次被關上,裡屋只剩下趙楚桓和林陌染兩人。
“趙大人還有什麼話要說!陌染洗耳恭聽!”
林陌染嘲諷冷笑,擡頭恨恨地看着他,想知道最後時刻,他抑或燕樂晟,還有什麼話要辯解!
不料方纔還哀痛欲絕的趙楚桓,此刻神色一變,又成了那個玩世不恭的濁世翩翩佳公子辰靳,只差手裡一把摺扇,他就可以用那張清雋美豔的容顏招搖花叢間!
“你什麼意思?!”林陌染詫然站直,突然有些明白過來,深深爲方纔自己所流露出的真切悲傷所不值!
趙楚桓學着自家二弟的動作,也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笑眼神采奕奕,搬出方纔的話依樣畫葫蘆,道:“也罷!小爺就讓你做個明白人!”
林陌染立刻拍掉他的手,一臉反感,“放開你的狗爪子!”
趙楚桓捂着自己泛紅的手背,非常受傷,“方纔我演得可是不錯呢!將你們所有人都騙了!”
林陌染恨不得一刀剁了他,“有屁就放!燕樂晟到底讓你來說什麼!”
趙楚桓輕咳一聲,裡屋的牀榻下突然冒出一個人來。
定睛一看,卻是滿身傷痕的夏雪!
林陌染瞬間明白了,“你想讓夏雪代替我去死?!”
趙楚桓點點頭,不忘補了一句,“這是皇上的意思。讓你假死,逃脫九王妃這個身份。無論於你,於林府,還是於皇上,都有好處。至於夏雪……”他聳聳肩,“她是自願的。”
“燕樂晟的意思?”林陌染止不住地搖頭,冷笑,“如若我執意要死,如若我今天一不小心,真的死了……他會爲他這個愚蠢的主意後悔一輩子。”
趙楚桓只當沒聽明白她話中的諷刺意味,道:“嗯,確實會!”
話音剛落,林陌染突然拿起匕首,對準自己的心窩,作勢要一刀捅進去——
趙楚桓大驚失色,急忙飛起一腳將匕首踢飛!好半天氣喘不定、神色驚慌地看着林陌染,嚇得面色蒼白,“你瘋了!你要是死了!他饒不了我!”
林陌染淡然道:“關我什麼事?”
趙楚桓抓起自己的頭髮,“你不要這樣,皇上真的是爲你好!你要明白他的用心良苦啊!你只有‘死’了,擺脫了九王妃這個身份,他才能將你光明正大地迎進宮!你們才能永遠在一起!”
林陌染冷笑,“他不是已經將最愛的女人迎進宮了嗎?”
趙楚桓聞言一滯,撇過頭去,不自然地喃喃道:“這不是一碼事。他迎柳妃進宮,應該也是爲了將來迎你進宮而做準備。”
林陌染淡淡挑眉,面無表情,“什麼準備?”
趙楚桓急道:“我是猜的!但是你想一想也應該明白!他迎一個死人進宮有什麼用?當然是爲了偷樑換柱啊!你假死後,隨我進宮,先藏匿一段時間,等時機成熟,皇上就能昭告天下,這是他的迎進宮的貴妃!反正他是皇上,他說誰是貴妃,誰就是貴妃!沒人敢提出異議!”
林陌染笑意更冷,“那萬一,柳妃不是個死人呢?”
“怎麼可能!”趙楚桓搖頭,“沒有九命貓腦,不可能救活她!”
“她會活的。”林陌染沉聲道。她記得在夢裡,覃婆很肯定地告訴過她,柳琦會回來,柳琦這一世欠她的。
在趙楚桓的詫異神色中,林陌染退後一步,神色可見一抹決然,“我不跟你走,我不進宮。”
趙楚桓猛地擡頭,“什麼意思?你不進宮,要去哪裡?遠走高飛,浪跡天涯?”
林陌染輕笑,“也許。”
“江湖險惡,可不比皇宮!”趙楚桓顯然不樂意,“何況你隻身一人!如何教人放心?”
“誰說我只身一人?”林陌染眉眼間升起一股挑釁意味,“我有茶樓,有商隊,有你那會施暗器的妹妹黎笙,雖不足以成天下事,卻總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
趙楚桓邊聽邊琢磨,似覺得可行,但一聽到林奕的名字,就堅決搖頭,“不行!”他低聲警告,“萬一林奕那小子對你有非分之想……”
“打住打住!”林陌染皺眉,“你且放心,那小子是你的準妹夫,跑不了!”
聽聞此言,趙楚桓足足張大嘴巴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話題扯遠了,趕緊將主題又扯回來,懇切道:“皇上希望你能回他身邊!”
他這裡用了“希望”二字,已是婉轉!
需知燕樂晟交待他這件事時,是蹙緊了眉,聲色無比肅然,“務必將她完好無損地帶回來!她少一根頭髮,朕就削你一條手臂!”
而如今……她竟然說她不進宮!
趙楚桓頭疼地抱着自己兩根手臂……這都不夠燕樂晟泄恨的!
林陌染卻很是堅決,“他既助我脫離了牢籠,我便斷沒有再回去的道理!這天地廣闊,我重活一遍,何以不活出一個新的身份,享受新的生活?”
趙楚桓凝望着她眼中的光彩,一時竟無言以對。
這時,方纔一直寂靜的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片刻後,傳來趙琅坤的聲音,“楚桓!處理好了沒?王府前院有馬賊打進來了!!”
光天化日,怎麼會有馬賊?!
然而細想之後,趙楚桓和林陌染都明白了!是林奕!率着他的人來救主了!
“快!”趙楚桓生怕妹妹黎笙也混在其中受了傷,連忙催促林陌染道:“快躲進牀榻下,有個暗道,你一直往外走,就能去到城西茶樓附近!”
林陌染急亂中不忘扭頭去看夏雪,她伸出手,“夏雪!跟我走!”
不料夏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將匕首拿在了手裡,深深望一眼林陌染,吐出三個字,“對不起……”反手一刺,將匕首整個扎進了自己的心窩!
“不!”林陌染失聲叫喊,拼命上前要將她摟在懷裡,“不要死……林奕來了!我們闖出去!”
夏雪忍着最後一口氣,扯出一絲恬然的笑,“我不死,趙大人沒法交差,還會繼續找你的麻煩……小姐,夏雪之前做了許多荒唐事,這是我唯一可以彌補的了……”
說罷,再也沒有力氣,眼皮漸沉,終是闔上。
林陌染再也無法剋制,聲淚俱下,抱着夏雪哭成了淚人,“我答應過你,要爲你謀個好人家!夏雪,你回來!”
趙楚桓卻不由分說將她和夏雪扯開,大力將她推進了牀榻下的暗道,急喊:“快走!!”
牀褥一蓋,眼前一黑,外面的景象再也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她和夏雪相依相偎結伴而來,如今只剩她孑然一身而去。
從此江湖冷暖一人飲,相忘不見。木吉巨才。
漆黑的暗道,林陌染跌跌撞撞奔出去十幾米,終於忍不住,矮下身子,用力環抱住自己,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