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京城一片白色。鳳啓親下旨意讓元俊卿奪情回京,皇帝大喪,新皇登基,宗人府實在太忙了,必須得他回來主持工作。一切都爲了皇權能順利交替,個人守孝什麼的,以後再說。
蘇錦秋身爲王妃當然清閒不了,懷孕的事情一直瞞着,就是報出來也沒有用。皇帝崩駕這樣的大事,只要沒死都得去。
進宮哭喪全部都是按身份列隊,男女分開,按身份等級,依次列隊。蘇錦秋在一堆王妃中間,藩王們都進京了,王爺多了,跟着的王妃自然也多了,她這個齊王妃也就不大顯眼了。
女眷們領頭的當然是太子妃,作爲兒媳婦雖然不用哭暈數次,眼圈卻是一直紅的,整個人也瘦了不少,充分表達了自己的傷心。
“王妃,先去歇歇吧。”東宮嬤嬤走到蘇錦秋身邊小聲說着。
蘇錦秋進宮之後,鳳啓特別交代了,一定要小心照顧。雖然哭喪期間規矩許多,但人也多,多了一個少了一個,也不會有人注意。
蘇錦秋擦擦頭上的汗,秋老虎厲害,尤其是正裝打扮時。卻是道:“我還好,嬤嬤不用擔心。”
她身體還支持的住,沒必要搞特殊化,尤其是現在領頭的是太子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若是真不行了,肯定不會硬撐着。
嬤嬤有點猶豫,道:“王妃還是先去邊上歇歇吧。”
接下來是宮妃殉葬,大楚規矩如此,皇帝死後除了皇太后都要殉葬。當今皇后算是很厚道的,有子女者,在宮中生活年長者都不用殉葬,就算是這樣,今天要死的人也不少呢。場面太血腥,能不看還是不要看了。
蘇錦秋看她堅持便點點頭,小心跟着嬤嬤往偏殿走。皇宮太大,尤其是現在兵荒馬亂之時,找個地方偷着休息一下問題不大。
殿裡坐下來,嬤嬤端茶上來道:“得一個上午呢,王妃先喝口茶吧。”
“多謝。”蘇錦秋說着接過來。
只是不等她喝,就聽女子尖叫聲傳了過來。
非常淒厲。
蘇錦秋嚇了一大跳,茶碗差點掉到地上,嬤嬤連忙扶住她道:“王妃莫怕,這,這是殉葬呢。”
蘇錦秋臉色頓時白了,手腳微微有些打顫。她自然曉的後宮殉葬制度,其實不只皇帝的女人,王爺的女人也一樣。要是哪天元鳳走到她前頭,她若是無背景無後臺,無人看照,弄不好也得殉。
“宮裡一直如此,王妃安心坐。”嬤嬤輕聲安慰着,神情卻顯得有幾分嘆息。
誰想死呢,但是後宮的女人,誰的命能自己手裡。
蘇錦秋吐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看向嬤嬤道:“多謝嬤嬤關照。”
“王妃不用客氣,太子殿下特意吩咐過的。”嬤嬤說着,頓了一下又道:“太子妃娘娘也很擔心您的。”
太子妃當了這些年,宮裡事務見多了,腦子也是有的。更何況太子爲此訓斥過太子妃,太子妃再傻也不會跟一個親王妃過不去,根本就沒有利益衝突。
蘇錦秋低頭喝沒作聲,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太子與皇后的利益永遠一致,除非能像現任皇后這樣的本事,兩個兒子都如此優秀。現在鳳啓看上的兒子不是太子妃生的,將來前途,應該沒什麼前途可說了。
一般高門大戶裡還有嫡庶之說,皇室之中,皇帝之尊,天下最高的位置,反而不重要了。天下之大,誰能約束皇帝呢。
外頭女子的哭泣尖叫聲越來越大,嬤嬤道:“要一個上午呢,王妃先在這裡坐着,奴婢出去看看。”
“嬤嬤去忙吧,不用管我。”蘇錦秋說着,這裡雖然是偏殿,卻並不是偏僻之地。
就是真出事了……也是遇上鳳池,有沒有一個嬤嬤陪着,對鳳池根本就沒有影響。
嬤嬤推門去了,外頭的尖叫聲越來越大,蘇錦秋只聽得心裡發寒,剛纔還是一身汗,此時只覺得全身冰冷。永昌皇帝並不是多花心的皇帝,但后妃嬪妃仍然不少,這還不算不知名姓的宮女太監。
殉葬,本來是早就廢棄的,結果在大楚這個中後期封建王朝再次興起。能執行起來,歸根結底在於平民后妃,要是大臣家女兒們,怎麼會這麼殺。
門當戶對,千古真言。男女身份的差異太大,弱的那一方付出的就要更多。
關着的門突然被輕輕推開,蘇錦秋正低着頭,本以爲是嬤嬤回來了,剛想開口中說她並不用陪着,卻是頓住了。
是鳳池。
殉葬是件悲殘的事,但今天卻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的很。偏殿朝西,再加上窗戶全關着的,屋裡暗了許多。
門被輕輕地推開,陽光推着空隙透進來,把鳳池整個人包裹住。
三十出頭的男人,身材沒有絲毫的走型,臉孔依舊,氣勢反而更好了。上次見面時的絕望和戾氣已經一掃而空,更儒雅更紳士,帝王氣質一覽無餘。
尤其是看她的目光,溫和,寬容,大度,還有慈愛。
“許久不見。”鳳池聲音溫和,語氣中更帶着一股老友重逢的喜悅。
蘇錦秋看着意外出現的鳳池,驚訝有之,出乎意料外的,她卻沒有感覺到害怕。意外過去之後感覺平靜。
就在她的身邊,更可怕更不可思議的事情都要發生了。她將要面對的生活,比現在要面對的鳳池可怕多了。更何況鳳池人在京城,他們早晚都要見面,有什麼好懼怕的。
想到這裡,蘇錦秋站起身來,恭敬得體的見禮,道:“見過魏王殿下。”
鳳池神情有瞬間的恍然,隨即輕輕笑了起來,道:“不用多禮,正殿那邊氣悶太悶,讓我有些頭暈,便過來坐坐,沒想到那麼巧遇上了。”
推門看到蘇錦秋的一瞬間,他留意到她果然長大了。眉眼之間越發像蘇墨玉,柔和,堅強。尤其是她站起身來,說話見禮的一瞬間。
若說剛纔只是樣貌有幾分相似,那剛纔的一瞬間她連行動都像蘇墨玉。即使男女有別,即使是完全不同的人。同樣的姓氏,同樣的教養,相似是必然的。
“真巧啊。”蘇錦秋重複着這兩個字。
皇宮很大又很小,是不是巧合並不重要,她也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去想其中的真實性。遇上就遇上了,早晚的事,總是要面對。
想想外頭正在被強行殉葬的後宮妃嬪們,至少她不會死。
鳳池在旁邊椅子上坐了下來,看向蘇錦秋道:“你的氣色不太好。”
“國喪太累了。”蘇錦秋淡淡說着。
“是有些累。”鳳池說着,看向蘇錦秋讚道:“比起幾年前,你成長許多。”
不只是身體長大了,心裡也長大了。想法看法更成熟,既不會馬上尖叫,也不會對他惡言相向,好像只是認識的人,因爲巧合遇上,不鹹不淡的說着話。
蘇錦秋輕輕吐口氣,神情感慨道:“人都要長大。”
隨着時間的推移,每個人都會成長,而成長程度取決於個人遭遇。以前總覺得自己夠成熟,那只是活的時間比較長而己,經歷的還不足夠多。
不管是元鳳相戀,還是孩子問題,以及眼前一觸即發的狀況。都足夠促進她的成長,不成長怎麼辦呢,拖後腿嗎。
“呵呵……”鳳池笑了起來,有幾分覺得有趣,又有幾分覺得欣慰。稍停一下卻是道:“你知道嗎,這樣的話你父親也說過。每次努力爭取,結果卻是失敗時,總是會這麼說,每次都是我安慰他。”
“我……我父親過世了,在很多年前。”蘇錦秋聲音微微有些顫,父母雙亡的痛楚,蝕骨之疼,一直到現在仍然沒有讓她冷靜下來。
但奇異的,她對鳳池的恨意似乎沒有那麼深了。
鳳池笑的臉悲傷起來,帶着懷念與自責,道:“十年了,是我害死了他們。開始時我不願意承受,慢慢的……我開始自責,開始揹負自己曾經犯下的罪。”
他這半生也許不像元鳳那樣隨意殺人,但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是不計其數。皇宮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死了就死了,死再多也與他無關。
但是他害死了蘇墨玉夫妻……不願意承認,不想接收事實,他痛苦糾結了許多。終於,花了這麼年的時間,他終於可以接受,能夠揹負起這個事實。
蘇錦秋聽不下去了,起身道:“我出來許久,該回去了。”
父母的亡故之事,她可以跟任何人說。哪怕是對宋思宗,她都覺得隨着時間的推移可以原諒。
唯獨鳳池……不提起還好,提起來……尤其是用這種懷念懺悔的口吻提起來。就算蘇墨玉是個聖父,他可以在臨死前還在安撫宋思宗,並不會怪罪宋思宗。他也絕對不會原諒鳳池,這是兩件事。
“大殿裡只怕還在清場,等會過去也不遲。”鳳池說着,看向蘇錦秋道:“許久不見,也想與你說說話。”
只有蘇錦秋可以跟他一起回憶,回憶過去的種種,曾經的美好生活。
人的記憶很奇怪,明明是再重要不過的事情,卻可以隨着時間的推移慢慢淡忘,好像被時間擦拭着,慢慢的淡去,最後……一無所有。
蘇錦秋卻沒有停下來,客套的道:“我身體不適,失陪了。”
再跟鳳池聊下去,她就要把自己悶死了。
鳳池並沒有阻止,在蘇錦秋要走到門口時,突然道:“看在你的份上,我不會殺元鳳。”
蘇錦秋停下腳步看向他,堅定地道:“不需要,倒是王爺您,好自爲之。”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