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聽得身後馬蹄聲響,就知道是樂正毅的那匹火焰駒,當下嘴角略帶嘲弄地一笑,微微側頭,果然看到那尊鐵塔般的身影,騎在渾身如火般的戰駒上,直追了過來。
程老大一回頭,看到是樂大將軍,滿臉敬畏之色地叫了一聲:“樂大將軍。”
樂正毅沉着臉,一聲不吭,提起馬繮,硬生生地從山道上擠到了前方。
山道崎嶇狹窄,不容二騎並行,那火龍駒跟着樂正毅日久,養成了一馬當先的性子,從來不甘願居於其他馬匹的後面,雖然只有二騎,它也非要走在前面,而且只要若水騎着的戰馬稍稍靠近,它就往後面猛尥蹶子,嚇得若水的戰馬直往後退,發出溜溜的嘶聲。
若水又好笑又好氣,瞪着那匹火龍駒,心想:這還真是馬如其人,主人是這樣的臭脾氣,馬兒也一樣!
程老大卻是一臉豔羨地看着火龍駒,嘖嘖讚歎道:“大將軍的這匹馬兒真好,我老程不知道和多少馬匹打過交道,像這樣的好馬還是頭一次見到,果然不愧是咱們東黎國第一戰神的坐騎,這馬兒神氣,主人更是神氣!”
若水忍不住衝他翻了個白眼,心想,這程老大看着憨直,原來拍馬屁的功夫也不差。
可是樂正毅就像是沒聽到一樣,頭也不回地走在前方。
程老大對這位不苟言笑的大將軍又敬又畏,不敢多和他說話,只是指點着道路和方向,他對若水是又是敬重又是自慚,更是不敢和若水多說半個字,一路上,只悶着頭牽馬,可把他這個直肚腸的人憋壞了。
三個人行走在寂靜無人的山道上,只有清脆的馬蹄聲,和林間傳出來不知名的鳥叫聲,“奪奪奪”的,聲音古怪。
若水不由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聲音?”
程老大說道:“是野山雞的叫聲,太子妃,等您到了俺們寨子,俺親自給您上山抓幾隻烤着吃!”
若水“嗯”了一聲,想起一事,問道:“程老大,你曾經說過,你們是山匪,卻沒有搶過普通百姓,搶的都是貪官和污吏,那麼我想問一下,你們可曾搶過信州府的官糧?”
程老大的臉微微一紅,隨後拍着胸脯道:“俺老程不會撒謊,做過就是做過,俺承認,半個月前,俺們確實是搶了信州府一個倉庫的米糧,但俺們可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江北地區的老百姓,要不是俺們把這批米糧分給周圍城縣的百姓們,他們早就全都餓死啦!”
“程老大,你詳細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若水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一個重要的訊息,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
程老大臉上露出憤恨的神情,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說道:“都是那幫官老爺們,黑心腸,爛肚瘡!一個個壞得流膿!”他噼裡啪啦地罵了一連串的山地土話,若水半個字也沒聽懂。
程老大罵了半天,胸口的憤懣之氣稍出,這才說到正題。
“太子妃,他們都管俺們叫山匪,其實俺們以前也是良民,老老實實種地種莊稼,不成想今年遭了一場大旱災,顆粒無收。俺們全村的人都快餓死了,然後聽說朝廷派了賑災糧,在信州城開設了粥鋪,俺們就趕過去討口粥喝,沒想到……”
若水聽到他聲音中滿是苦澀和憤恨,問道:“那粥可出了什麼意外嗎?”
程老大狠狠地咬了咬牙,說道:“那根本就不是粥!而是混着泥沙和幾顆米粒的一碗稀湯!他們官老爺們平時就喝這樣的粥嗎?他們把我們老百姓當成畜牲了嗎?”
他說到這裡,氣得呼呼地連喘了幾口粗氣,才繼續說了下去。
“居然有這等事?你說的可是真的?”一直默不作聲的樂大將軍突然回過身來,沉沉地問道。
“如有半個字的謊話,就叫俺老程被天打雷劈!”程老大滿臉憤然地說道:“這樣的泥湯水根本就救不了命,纔沒幾天,好多鄉親都餓死了,俺們又堅持着回到村莊,想就算是吃草根樹皮也比喝那泥湯水強。可俺們到家一看,俺們的田地竟然被貪官霸佔了,還把我們趕了出來,俺們走投無路,大夥兒全要餓死了,俺想着左右是個死,就就帶着大夥兒搶了那貪官,並放火燒了他的狗窩,然後帶着大夥兒逃到了這山裡。”
“原來是這樣。”若水深思地點了點頭。她見程老大說的時候眼珠子都紅了,字字情真意切,想來不是虛言,心中極是感慨。
程老大繼續道:“我們大夥兒知道自己這是犯了殺頭的重罪,多活一天算一天,聽說信州城又有不少百姓被餓死,俺們就再次出山,搶了信州城的糧倉,把搶到的糧食分給周圍的百姓們,然後把剩下的帶回山裡。過了沒多久,官府果然派了人來剿滅我們這夥兒匪徒。可是對這山勢熟悉得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我們利用這裡奇特的地形,不但沒有打敗仗,反而把那些前來剿滅我們的官兵打得落花流水,狼狽而逃,哈哈!哈哈!”
說到這裡,他第一次發出粗豪的笑聲。
但他笑了沒兩下,就聽到樂大將軍冷哼一聲,笑聲一下子卡在了喉嚨裡。
“沒想到,朝廷居然派了樂大將軍前來,俺們又怕又喜。俺們都知道樂大將軍帶領的黑衣鬼團,乃是東黎國最精銳的隊伍,聽說不論多厲害的敵人,只要遇到了黑衣鬼團,絕對是有死無生。可是俺們又感歡喜的是,樂大將軍是咱們東黎國的大功臣啊,要不是他長年鎮守在邊疆,阻入了外族人的入侵,俺們老百姓又豈能過上那麼多年的好日子?他親自前來,俺們能見他一面,真是、真是……”
程老大一拍大腿,感到難以措辭,滿眼崇拜地看着前面的樂正毅。
樂正毅連頭也沒回。
程老大對着他的背影又看了半天,才轉頭對若水繼續說道:“俺就給弟兄們下令,不得和樂大將軍的隊伍正面交鋒,俺們雖然敬佩樂大將軍,卻也不願意就這麼輕易地把性命交給他,於是就帶着弟兄們,在山溝溝裡和樂大將軍的隊伍打起了遊擊,捉起了迷藏。可才過了兩天,俺們山寨的弟兄們就開始得了這種奇怪的病,不數日,就有好多兄弟不治身亡。他們都是陪在我身邊和俺們一起經歷了生生死死的好兄弟啊,就這麼眼睜睜的看他們死在眼前,俺真想代替他們去死!”
若水目光閃動,不動聲色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俺們就接到了消息,說是樂大將軍的軍營中也有將士們得了這種怪病,所以大將軍閉寨不出,俺們倒鬆了口氣,於是去附近的城裡縣裡請來了好多名醫,爲兄弟們治病,可這些大夫個個狗屁不如,沒來到寨子的時候,把自己的醫術誇到了天上去,可一看到俺們兄弟的病,要不就是嚇得臉如土色,連個屁都不放,要不就是連連搖頭,說從來沒見過這種怪病。氣得俺把這些狗屁大夫們一個個全都轟了出去。再後來,俺就聽說,大將軍的軍營裡來了一位神醫,還是當今太子妃,把那些患病的將士們全都治好了,所以俺思前想後,這才大起了膽子,前來請求太子妃,救救我們這些快死的弟兄們。您醫術這麼高明,一定能救活他們的,是不是?”
他的兩眼冒着希望的光,炯炯地看向若水。
若水追問道:“程老大,你是聽誰說的?”
程老大道:“是俺的一位好兄弟傳來的訊息,俺本來也不相信,可這位弟兄信誓旦旦說確有此事,俺和這位弟兄是過命的交情,所以這才真的信了。”
“那以命換命的主意,也是你這位好兄弟給你出的吧?”若水淡淡地問道。
“是啊,太子妃,你怎麼知道?”程老大猛地一拍大腿,一臉佩服地看向若水。
若水不答,繼續問道:“那你們山寨裡,現在剩下的全都是得了重病的人吧?”
“對,沒得病的兄弟我全都帶出來了,他們和俺一個心思,決定以命換命,來換回寨子裡那些兄弟的性命。”程老大斬釘截鐵地說道。
“哦。”若水應了一聲,忽地擡起頭來,正好前面的樂大將軍也於此時回頭,二人的視線在空中輕輕一碰,又各自把頭轉了開去。
若水咬着下脣,心中思忖,這樂大將軍想必也和自己一樣,看出了什麼端倪,所以纔會跟隨而來。只是他一個大將軍,這樣孤身犯險,真的好麼?還是他自恃武功天下無敵,完全沒把這夥兒山匪流寇看在眼裡?
但是一個人武功再強,終究是好漢敵不過人多,他就這麼篤定的相信他的身手,會平安無事?
若是當真發生了意外情況,若水自然不懼,她既然敢走這一步棋,心中早就想到了後招。
對方既然佈下陷阱,她要是不將計就計,如何能夠引出幕後的黑手?
可是這位樂大將軍,又是哪裡來的自信?若說他也像自己一樣,瞧出了對方的陰謀,若水就萬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