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下凡來到扶桑山已經三日了,雲嵐在山中變幻出了暫居之所,她就負責一日三餐,弄些野果和溪水。眼下不是果子生長的時節,她爬了許久的山林才摘到一些。
在採摘的果子中挑出看似鮮甜的,蹭蹭跑至拂寒身側,遞上去:“大神,吃吧,洗乾淨的。”
“我不吃。”
洛川又舉了下:“你吃吧。”
你不吃人家心裡難受啊。
拂寒剛要接,身後傳來嘔吐聲,雲嵐五官都要擰變形了,掌心是吐出來的果肉:“我的天吶,好澀。”
拂寒說:“我不吃了。”
洛川扭頭怒瞪雲嵐,又跑到雲嵐處,雲嵐還在說澀到嘴皮子都麻了。
她冷哼:“那怎麼不麻死你呢。”
“洛川,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麼意見啊。”
瞧見洛川手中果子鮮紅透着光亮,搶拿過來咬了一口,滿齒清香甜脆,雲嵐嚷道:“這個甜啊,這個甜。”
“我說你。”洛川橫豎瞧不上他,“你不是太子嗎?你不是要做大事鞏固太子之位嗎?從下凡到今天,哪次出去探查不是我們家大神去的,你就幹坐這等吃等喝,我看你除了偷東西爬牆頭外一無是處。”
“那我們倆簡直太像了啊。”雲嵐笑道,“但凡你有些用處,拂寒大神也就不會用陪同我下凡來換你安穩了。”說罷舒展雙臂,仰頭曬太陽。
洛川一噎,這倒是沒錯。
雲嵐看着坐在前方休憩的拂寒,嘆口氣道:“一大把年紀,本該在天上養尊處優的,竟陪同小小輩下來受難,現在天上指不定怎麼議論他呢。”
“你這話我怎麼聽着那麼多事呢?”
洛川坐下,在一旁啃起果子來。
雲嵐道:“其實我知道,這是父帝的策略,他擔心我的安危,這妖界黑霧的事情我不太瞭解,讓大神前來,既能勾銷你那一事又能助我完成任務,要不然母后怎麼能輕易放過你。”
說起那個天后,洛川心中甚是糾結,要不是看在是雲嵐母后,她是要破口問候了。
雲嵐同她說道:“我母后十分疼愛七襄姐姐,那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即便夭折了,神界還保留了她的仙號,母后也爲她建起宮殿,每到一些重要時節,母后都躲在朝陽殿中哭。”
聽到這,洛川又覺得天后可憐。
她拍拍雲嵐肩膀,也不知如何安慰,本想說節哀順變,話出口卻是:“你姐姐死得真是早啊。”
雲嵐:“……”
洛川同雲嵐聊的那會,幾乎全是拌嘴的。眼看日落山頭,又是一無所獲。
她摘了片新葉舀了溪水朝拂寒跑去,曲腿坐下的時候水珠順着脈絡往下滑。拂寒輕描淡寫地看了眼,那水又逆流滾了回去。
洛川將那葉子舉在拂寒眼前,歪着腦袋。
“帝君。”
“我且說了,這世上已無帝君。”
“帝君爲何要這樣說?你這不是好生在的嗎?”她這般說着,就見拂寒攏了攏袖子,感情要扇人似的。於是洛川識趣抿抿脣,只得改了口:“大神,請喝水。”
拂寒適才仔細看她,洛川那無辜且敬重的模樣一點都不像作假。可在梧臺那天天想着逃跑,傲慢刁蠻的也是她沒錯了。
洛川見他不喝,捧着葉子小飲一口,意爲乾淨無毒。
於是拂寒接了過來,但是他沒動。果不其然,洛川又把腦袋湊得近些,眸子生着光似的,她小聲說:“這大水衝了龍王廟,竟都是一家人,大神,我是忘憂司野鬍子座下執筆官,野鬍子是我師父,可認識?”
洛川的面紗被風撩起,她扒拉了兩下,無意觸碰了拂寒的臉頰。
如此近距離地咬耳,拂寒依舊心無波瀾,反倒用指尖戳着洛川的腦門,將她推開。
“你對幽冥,倒是瞭解得很。”
洛川聽聞此言,三指對天:“我以幽冥帝君起誓,如若有半句假話來哄騙大神,就叫帝君人去神散,萬劫不復,活了也是茶飯無心,蹉跎歲月。”
當下有陣詭異的沉默。
她還神采奕奕地眨眨眼:“大神覺得如何?”
拂寒呵道:“甚好。”他看着洛川的眼睛,“那便一起蹉跎歲月吧。”
夜暮降臨,洛川在院中生了堆火,幽怨地看着屋舍。
拂寒半倚的窗口有株白曇,生得清雅,一朵豔麗動人,另一朵含苞,也朝着屋內的方向。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那含苞的白蓮終於怒放,搶了同蒂的風光。
洛川托腮,心道自家這大神可真是喜好沾花啊。
拂寒注意到那抹目光,將那茶盞放下。
“你瞧什麼?”
“沒瞧什麼。”
“我讓你瞧什麼?”
“瞧有沒有異常。”
她還有些勁勁的,想來當他們都是自家人來着。
拂寒喊了聲:“雲嵐。”
雲嵐瞬間冒頭,禮貌性笑着:“叔叔。”
“你去同她一起守夜,防着偷懶。”
雲嵐着實苦惱:“啊。”
拂寒往裡屋走去,又折了回來,衝洛川擡擡下顎:“來。”
洛川手中還拿着火棍,將那火苗促了促,提着便走了過去。現在已經不是屈於他人屋檐之下這般簡單,是屋檐下還有傳聞中的神力之人。
她實在摸不清楚眼前人的心境。
“大神還有何吩咐。”
“臉。”
拂寒手中握着阿茶仙子給的暖嬌蓮,用指尖舀了少許。洛川自行掀起面紗,漏出那劍傷的粗痕,紅中帶褐,落在半邊臉上。
他一點,洛川就連嘶三聲。
這暖嬌蓮像是帶着刺,紮在肉上,繼而又往深處蔓延。
洛川緊緊握住火棍,將那痛苦分解。最後愣是大汗淋漓才塗完了,她忍不住問着:“爲什麼越來越疼?”
“不疼怎麼給你長點記性,走吧。”
“我……”
洛川忍住氣,扭頭回了院子中。
雲嵐就坐在火堆旁,不知從哪摸出花生來烤,烤得正不亦說乎。
洛川大步走來的時候,腰間掛着的元清鈴隨着幅度在擺動。雲嵐就問:“爲何我小叔沒有跟你取回這神器?”
“我怎知,我又不是神仙。”
聽出洛川話中有氣,雲嵐往她邊上挪了挪,似安慰道:“小姐姐,吃點花生?”
“哪來的?”
“本太子弄些打牙祭的小食,又有何難。”
雲嵐非常勤快地給她剝了一個,粒子十分燙手,飄着濃香,洛川扔起張嘴就接,頗有肆意之風。隨着洛川在咀嚼,雲嵐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想瞧些端倪。
很快的,就見洛川的耳朵開始漸漸往外長,越長越大。
洛川察覺自身異樣,摸了摸耳朵,大喊一聲:“媽呀鬼呀!”她一屁股從木頭墩子上摔下來,使勁拽自己的大耳朵。
雲嵐已然笑得前仰馬翻,他指着洛川說:“我小叔種的東西可真真有趣!我不是同你講過以前我吃了口吐白沫,險些過去了麼。我就是想看看花生熟了,又能起什麼意想不到的變化。”
洛川的怒氣就在那瞬間攀到頂峰,她撲過去雙手掐住雲嵐的脖子。
“別以爲你是太子,天上有人我就會怕你,姐姐今天就教教你該怎麼做個神仙……”
洛川想到什麼,掌心現出一個黑色果子,那是從思珏的上蕪宮偷的。明人不做暗事,洛川直接塞進雲嵐的嘴中。
雲嵐的嘴緊緊被捂住,想反抗卻是靈力不敵。
作爲神界太子,從出生起他在攻擊修爲方面就很差強人意,除了那治癒的能力之外,倒真沒有什麼能比得過別人。
洛川失去幽冥兩件神器,她便也是路邊無根的小草,任人揉捏。
但弱者見弱,也得分出個高下不是。
雲嵐敗於下風,直到那鼻子長出了一朵蘑菇,洛川才鬆開他。雲嵐在天上哪裡有跟人這般胡鬧過,長輩們訓他,同齡的仙人們礙於身份怵他,唯一血緣近的昭羽對他也是冷不丁的那種,倒真是沒意思得很。
雲嵐氣喘吁吁地摸着鼻子,又氣又笑,還擠出些淚花來。
他說:“你跟我昭羽姐姐很不一樣。”
洛川一聽到這個名字,連忙將大耳朵折上蓋住:“不聽不聽。”
雲嵐嘻嘻笑:“我要不喚你聲姐姐吧。”
洛川輕哼出聲,彈了下撲扇扇的耳朵:“想跟我攀親,也得問我師兄答不答應。”
“你師兄何人?”
“不告訴你。”
“看姐姐你這模樣,想來師兄也不會太正經。”
洛川作勢揚手,雲嵐縮了縮脖子,鼻尖上的蘑菇還變了色。瞧他那單純傻氣的模樣,洛川不免心中唏噓,這兇狠的天后怎麼生出了個小呆子。
二人鬧了會,各自坐一端,擡頭看那寂寥的夜色。
扶桑山環境特殊,緊靠妖魔二界,這裡還生活着部分人類,是爲混亂之地。
拂寒讓洛川和雲嵐守夜,爲的就是防止有妖物靠近。
約莫三更天,正是萬靈甦醒的要緊時刻。
拂寒臥在牀榻之上,感受到周遭的涼意,有一團黑霧鑽進屋舍,直赴目標。就在其睜眼的瞬間,身側揚起一道光障,攔住來襲,接着他利索起身,光障開始往外蔓延,圈住了想要逃脫的影子。
黑霧因爲慌不擇路,想要撞破屏障,怎奈拂寒一揮袖,便被擊碎了。
“不自量力。”
拂寒大步前去,開了門,那院中的火堆被滅,洛川和雲嵐二人皆不見蹤影。
估摸着已經中招了。
他擡頭看向那黯淡的紫薇星,指尖輕揉。
“洛川,我瞧瞧你,究竟有幾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