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厭是真的喜歡繞月,但僅僅是喜歡,他覺得繞月人長得清秀,不惹是非,性格也討喜,僅僅如此。但這對於他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陸厭從沒有喜歡過誰,甚至他討厭任何人。
花非花,霧非霧,繞月聰明極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人妖之間情愫的朦朧脆弱,繞月感到有些害怕,這夢幻般的現實一點兒也不真切,她只顧着害怕,卻沒有問過自己的心——自己也喜歡陸厭嗎?
繞月有意讓歸期便得短暫一些,愈陷入惶恐,她愈是想念家人,她只不過是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漸漸地,她意識到了陷入這種惶恐是無用的,還不如珍惜現在,她漸漸地學會了與陸厭正常的交談。
旅程並不是很輕鬆,但對於陸厭來說只是麻煩了些,對於繞月來說是苦不堪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繞月刻意讓自己有些苦頭吃,這樣才能抵消自己心中的不安。
他們又來到了一座野林,繞月對這片地域隱隱有了不太清晰的記憶,過了那邊那座山,就是自己的故鄉了,繞月激動起來,半月有餘的勞頓瞬間煙消雲散。
他們夜宿在一間破廟中,夜裡風涼,繞月肉體凡胎承受不住寒涼,陸厭細心地將她摟在懷中。
也許是因爲即將見到家鄉的欣喜,也許是因爲身側人傳導的溫度,繞月遲遲難以入眠,睜着一雙杏眼,眨啊眨,百無聊賴地看着廟外陰風陣陣的樹林。
很恐怖,但有了身後的溫度就一點兒也不可怕了。
“不想睡就不睡了。”
繞月一驚,發覺是身後抱着自己的陸厭在說話,她輕輕答應了一聲。
陸厭仍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你跟我說說話吧。”
繞月小聲答應着,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望着廟外的陣陣陰風,覺得即將有青面獠牙的妖怪要從中竄出來,淌着涎水,用可怖的口氣道:“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想到這裡,繞月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陸厭,卻只能看到陸厭的前胸,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陸厭問道。
繞月答:“從前聽說書的說你們妖怪都是由花草動物修成了人身,那你是有什麼修來的?”
陸厭笑了笑,“我覺得我說出來後你又會發笑。”
繞月見陸厭不願意回答,小女兒的性子上來了,不依不饒道:“你就告訴我吧,我保證不笑。”
陸厭仍是不願意答。
繞月轉過身用腦袋拱着陸厭撒嬌,一雙大眼睛中滿是祈求,像一隻正饒人喜的小獸。陸厭愣了一愣,揉了揉繞月的頭,觸手的髮絲分外柔軟,“好,我告訴你。”
“快說,快說!”繞月急切地催促。
陸厭注視着繞月,一字一句道:“我的真身,是倉鼠。”
繞月愣了愣,隨後寺廟中傳出一陣大笑。
“怎麼可能是倉鼠,一點兒也不像好不好。”繞月顫抖着嗓音道。
“不許笑!”
“倉鼠……我只聽過狐狸精、蛇精、魚精,這老鼠精倒是從未聽說過,想要修成任性應該人不容易吧。”繞月的聲音仍然打着顫,但是很快就停住了笑聲,靜靜地望着陸厭。
“是啊,即使是我也很少聽過倉鼠得道的,只不過那時候是洪荒,你們凡人還沒有出現,各種未得人形的動物也身具靈根,一隻小倉鼠纔有機會修成大妖。”
聽了陸厭的話,繞月隱隱覺得陸厭的經歷並沒有像他說的這般簡單,相必是有說不出的艱辛,於是對他口中的‘洪荒’多了一份好奇,“那你能跟我說說‘洪荒’是什麼樣子的嗎?”
“那是洪荒子民還未被開化,妖鬼仙神魔混居在一起,……最後各界之主開闢了六界,女媧造人,成爲人界之主,後來因爲補天身歸混沌,歷經萬萬年之久,就成了現在的六界。”
繞月靜靜地聽着,陸厭講得很認真,不只是回憶,還是懷念,直到感覺身側沒有了動靜,低下頭一看就看到了繞月低頭淺眠的模樣,
竟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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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還是像往常一樣早起趕路,走着走着,無需陸厭用妖術探路繞月就認得路,離繞月家宅不遠了。
此時夜半三更,一片靜寂。濃濃的夜色卻無法掩蓋繞月的歸心似箭,繞月小跑着拉着陸厭本想自家宅院立於硃紅色的漆門之前,繞月毫不猶豫地叩了門,第一次,沒有人答應。繞月有些着急,一連有叩了幾次門,纔有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廝把門開了一條縫。
繞月大喜,“我是你們大小姐,快讓我進去!”
小廝明顯遲鈍,反應過來後怒道:“什麼大小姐,我們大小姐早就死了,不過是騙吃騙喝的騙子,快走!”
繞月一愣,馬上明白了,“我真是你們大小姐,我也沒有死,若你不信,把這塊兒玉佩轉交給家主,就知道真假了。”
小廝一愣,將信將疑地接過了玉,觸手冰涼,在夜色中仍散發着若有若無的微光,這微光是吸收了靈氣所致,也算是機緣。小廝看着玉不像是假玉,道:“你們在這兒等着,我這就去通報一聲。”
見小廝的身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繞月才放下心。
這時,陸厭卻道:“你覺得你的家人見了你會是你想象的那般情景嗎?”
繞月有些不解陸厭爲何要這樣說,回答道:“我的父母見到我平安無事,怎能不高興呢?”
“你還是年紀太小了。”陸厭嘆道。
不過一會兒,這巨大的宅院中亮起了燈火,將半片天照得通明,有人提着燈進進出出,整座宅院忙碌起來。
終於有一名穿戴精緻的婢女走了出來,對着兩人道:“老夫人想見你們,請跟我來。”
繞月跟上那名婢女,小聲道:“奶奶身子還好嗎?”
那婢女一愣,“你真是大小姐?”
繞月不解。“還能有假?我不在的時候到底是怎麼了。”
婢女猶豫了一下,戒備地望了望繞月身後的陸厭,“小姐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婢女帶着繞月進來正堂,坐在主位上的正是老夫人,繞月的祖母。
走得近了些,就覺得怪異了些,整個正堂上只有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和一個不熟悉的小廝兩人,掌燈引路的侍女不知何時退下了,儘管身後燈火通明,但在濃濃的夜色中,那一股寒涼是怎樣也抑制不住。繞月忍不住靠陸厭近了些。
香爐中的香菸嫋嫋升起,這一圈淡紫色的香氣分外詭異,遮住了主位上的人和那個奉茶的小廝。
繞月忍不住喚了一聲,“奶奶!”
“嘭!”一聲,是茶杯重重地磕碰桌案傳出的聲響,老夫人似乎有些不自然的慌亂。
繞月感到非常不妙,忍不住又向陸厭的方向貼了貼正好靠在陸厭的懷裡,陸厭輕輕拉住繞月的手。繞月安心了些,“奶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爹孃呢?府中的人爲何這麼奇怪?”
老夫人擺了擺手,示意繞月停下,“先不說別的,就說你這些天去了哪裡。”
繞月一愣,扭頭看了看陸厭,像是求助,陸厭輕輕挑了挑脣角,邪氣四溢,繞月求助無果,沒有答上來這個簡單的問題。
老夫人嗤笑一聲,“好!打不上來?那就換個問題。你身邊的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繞月愣了愣,回答:“他叫陸厭。”
老夫人手中的茶杯再次狠狠地磕在桌面上,“你是哪裡人,還請你從哪裡來,回到那裡去!”這句話是對陸厭說的。
繞月雲裡霧裡,很是不解老夫人的話,也不解所有人的言辭舉動。只聽陸厭道:“不用裝了,想做什麼,就儘快做吧,不用浪費時間。”
“你這妖孽,好生囂張!”只聽一道暴呵,繞月向聲源處望去,竟是那個奉茶的小廝!
“原來是個小道士,收妖竟敢收到本尊頭上。”陸厭燃着怒意,夜風隨着他的怒火吹得猛烈起來,一陣陣噼裡啪啦的聲音,擺在左右兩邊的燈飾一個接着一個的掉落,方纔燈火通明的大堂陷入一片黑暗。
那道士不知何時抽出一柄桃木劍,咬破了指尖畫符,一邊道:“你這妖孽,還不束手就擒!”
繞月在震驚中緩過神來,焦急地提起裙襬要來打老夫人跟前,卻被陸厭一把捉了回來,只得在原地道:“奶奶你誤會了,陸厭雖是妖,但他沒有傷害我!我今日回來也只是看看您和爹孃。”
老夫人大怒,狠狠地敲着柺杖,“你還說他沒有害你,我看他把你迷的神魂顛倒,連我都不認識了。你沒有禍心,那你能保證他沒有禍心嗎?倒是後他把我們全家都個禍害了你還矇在鼓裡!”
“妖孽,納命來!”道士手中的桃木劍迸出火光,直直向陸厭射來,劍風把香爐切成兩半。
繞月雖知陸厭不有有事,卻還是捏了一把汗,雙手緊緊地抱着陸厭的腰身。劍風削掉了繞月的一縷墨發,只聽噔一聲,繞月擡頭,只見陸厭不動,只是一隻手伸出,食指與中指並和,修長的兩根手指輕飄飄地夾住了桃木劍,隨後,那柄桃木劍竟碎成了兩段。
繞月被削下的墨發緩緩飄落,被陸厭在半空中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