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箏的衣袂無風自起,墨發飛揚,伴隨着周身強大到扭曲的靈氣亂舞,眉心隱隱約約有紋路出現,愈發明亮,竟是即將凝聚成形的神紋!
飄落的梅瓣被旋轉着的氣流捲到半空,環繞在鳴箏周身旋轉,不過瞬息,衆人竟被籠罩在梅花結成的天幕下!
梅瓣如凝脂般紅潤,鳴箏包裹在中心。
紅綾恍惚記起初見鳴箏時的情景,只覺得鳴箏是一個乾淨的人,好似素蓮,濯清漣而不妖,水中的眉眼也是淡然的,神情淡淡的,讓人怎樣也生不出褻瀆之心。
今日的鳴箏很是不同,甚至讓她感到自己重來不曾認識鳴箏。
玄色的大氅襯得面容有些蒼白,眉心的神印愈發耀眼,使如水墨畫般的眉眼多了三分魅惑,亂舞的髮絲使他又多了幾分狂傲,衆人呼吸一滯,只有在漫天梅花雨中才能證明鳴箏是當之無愧的梅之妖,紅梅般豔麗的紅綾在他面前也失了顏色。
世間哪兒有了解鳴箏的人?即使是鳴箏本人,也看不清自己。
衆人只覺得自己迷失在着世間難得的美景之中,甚至覺得鳴箏結印的雙手也是至高的美。
仙將覺察到這雙手的殘影是無盡幽冥的使者時,仍沒有脫離眼前的震撼。
鳴箏不知何時站在仙兵的後方,漫天花雨仍在舞蹈,迷人眼,亂人心。
直到不知誰發出了一聲驚呼,隨後梅花被血色沾溼,蒼勁的枝節忽的妖豔起來。
梅花落,一舞盡,紅綾恍惚這些屍體是何處來的。初醒,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鳴箏玄色的大氅早已卸下,斜斜的搭在枝頭,留下一方陰影,鳴箏自陰影后緩步走來,青衣飄飄,眉心神印消退,依然仙風道骨,一派風流。
只是燈中火光忽明忽暗,證明方纔發生的並非虛假。
見紅綾面有懼色,鳴箏也只是微微地勾起脣角,輕鬆道:“仙界不就後就會出現我的通緝令,日子是不能悠閒地過下去了。”
紅綾微愣,卻還是點點頭,清淚不知爲何流下,晶瑩無瑕。
鳴箏一愣。
紅綾卻噗呲笑道:“好啊好啊,你都不是我認識的鳴箏了,你不如把我變成那個我不認識的暗香吧!”
鳴箏沉默,手中等卻受到靈氣的催動,光芒大盛。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困擾我千萬年的夢將會觸及一個我最不想碰到的深淵,我在見到重公子後便知道了一切,對不起,但我不悔……您是否明白我的心……神君……”
紅梅般的女子含着微來得及吐出的千言萬語消失在千萬道流光中。鳴箏明白,梅林將會恢復靜謐,無名山終將無名。心痛,卻無法挽回。
世間少了一位絕色女子,卻將在不久後還回那位梅仙。
白梅,紅梅。
一清冷孤傲,一明豔如火。
鳴箏倒是情願被如火的紅梅灼傷了眼。
世人皆知,風仙鳴箏是最中規中矩的仙。
現在是,將來是。
世人皆知,風仙鳴箏已入神藉。
亦知,風仙鳴箏無故舍了神格,甘願永世爲仙。
衆仙再見鳴箏時,誅仙台上雷霆萬鈞。
鳴箏苦笑着讓幾名仙將五花大綁押上誅仙台,只覺得捆仙繩把手腕勒得生疼,心道不必如此。
一日前。
重焱自睡夢中悠悠轉醒,拖着一身鬆散的衣袍打開門窗。
摸上窗柩,推開;摸上牆壁,嗯?門在那邊!
未等重焱推門,“嘭!”的一聲,門被外力狠狠地踢開,而這撞擊聲,正是門框與重焱神君的腦袋親密接觸所致。
……
窸窸窣窣一陣。重焱已經處理好腦袋上的傷,端着一盤糕點走了出來。
“你嚐嚐,如何?”重焱入座,把糕點往鳴箏身前推了推。
鳴箏有幾分拘謹地拈起方方正正的一塊兒糕點,放入口中,眉心的神印閃閃發光,“嗯,很甜。”雖然他覺得面前一張明晃晃的笑臉更加甜蜜。
“呵呵,那便好。”重焱笑意更濃,不在意地摸了摸額上的傷,隨即用起早膳。
仙神一般辟穀,無需進食,只是凡間美食衆多,勾得各路仙神饞蟲大動,口腹之慾已經不算是什麼慾念了。於是仙神們也效仿凡人吃起一日三餐,甚至在神界多了一位專掌美食學問的食神,日常寒暄也從“仙友今日修行如何”變成了“吃晌午飯了嗎?”,而且衆仙神也把“廚藝”作爲居家旅行必備技能之一,據說梓潼上神就爲討的各路神女歡心練了一手好廚藝。
今日重焱的早膳就有芙蓉綠豆糕、碧玉蝴蝶酥、玲瓏桂花糕、七彩牡丹餅、花生芝麻碎……還有那一大碗銀光閃閃的萬年雪蓮羹。
都是甜點,可是鳴箏記得重焱不大喜歡吃甜點。不過他不得不佩服自己是怎麼在詭異狀態下的重焱眼皮子底下撐過一個早膳的時辰的。
雪蓮羹被吃得一滴不剩,重焱才慢條斯理地拈起絲帕擦擦嘴。
鳴箏慢騰騰地從懷中掏出結魂燈。
“我把‘她’給你送來了。”鳴箏吐字清晰,只是語速慢得可以。
重焱一把搶過燈,卻還是不滿地冷哼一聲。
“我是真不知神君會恰巧站在門後。”鳴箏摸摸鼻子苦笑。
重焱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度冷哼,生生哼出神界戰神的非凡霸氣。
鳴箏幾乎把頭貼在胸前。
“我是來告別的,你還對我這般不客氣。”鳴箏面上帶着幾分做作的委屈。
重焱一陣惡寒,嗤笑道;“我看你在我面前活蹦亂跳,不缺胳膊不少腿兒,能生出什麼事,難不成你殺了幾個仙兵仙將良心不安想要以死謝罪。”
鳴箏瞪大眼睛瞅着重焱,“還真被你猜對了。”
“嗯?”
“我的確心中有愧,覺得還是受罰痛快些。”
“你在逗我玩兒?你現在晉升爲神君,去仙界受死,誰都不會信,當然我也不信。”重焱的手指叩着桌案,發出陣陣敲擊聲。
“我並非對仙界有愧。”鳴箏面帶苦色。
重焱瞭然,不語。心知肚明,鳴箏放不下她,自己終究是欠了他的。
“再者,我鳴箏到底有多麼守仙規你也是知道的,若是不去受罰,就不是我了。”鳴箏忽的爽朗道,神印熠熠生輝,一張線條清淡的面容頓時豔麗起來。
他沒有多做留戀,起身向門外走去,推門、邁腳一氣呵成。
重焱靜靜地盯着鳴箏被天光染上鮮豔色彩的髮絲,眼中一片幽深,“我都不知道真正的你到底該是個什麼樣子,你呢?”
鳴箏不語。
一層安靜淡薄的面具早就戴慣了,他恐怕與“返璞歸真”這個詞無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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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仙台上天雷滾滾。
司律法的陌生仙人誦讀着一條條天規,宣判着鳴箏的罪行。
鳴箏對於那古板仙人說了些什麼一字不知,只是目光呆滯地望着凝聚成形的滾滾天雷。
聽說那東西劈下去很疼。誒,誅仙台都上了,也不可能下去了。
幾條附着電光的巨大鏈條死死困住雙手雙腳,本事飄逸的青衣被雷電擊得邊緣焦黑,鳴箏面色像紙片兒一樣蒼白,眉心神印已消失不見,雖沒有熠熠神采,卻是一片洗盡鉛華的波瀾不驚。
鳴箏所犯罪行被一條一條的念過,再細化,再細化,這樣過了不知多久,鳴箏覺得難以忍受,腕上的鐵鏈寒涼刺骨,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虛弱的嗓音打斷了仙人對天規的默誦,“你能快點兒嗎?你讀完之後還沒有天罰我就已經死了。”、
衆仙皆一愣,擡頭一看這幾乎壓頂的暗沉沉的天際,還有那比腰身還粗的天雷,光看着就受不住了,在行刑前嚇死,也是極有可能的。
仙帝決定提前行刑。
鳴箏還未有所準備,就見氣勢非凡的天雷聚集成明晃晃的一束,朝自己劈來。
隨後直覺眼前紅影已過,在睜眼時,莫名到了九霄雲外。
“那些小輩看不見我,也尋不到你的屍骨,自然就以爲你被天雷霹得灰飛煙滅了。”
眼前哪是誅仙台,那有天雷,分明是一風華絕代的美人!
“多……多謝姑娘相救。”
“呵,好說好說。只是重焱要見你一面,你肯不肯去?”美人挑眉問道,本事商量的話,卻讓鳴箏感到非去不可的壓迫。
好罷,見他一面又如何!
“有何不可——姑娘是重焱的友人?”
“也可以這麼說。”月綰立於雲端,邊掐訣,便道。
鳴箏直覺紅光一現,天旋地轉,眼前的雲海又變作另一幅場景。
他定睛一看,竟是無名山上那一片梅林。
“去罷。”月綰指了指梅林深處。
鳴箏點點頭,步履輕穩地向月綰所指之處走去。
重焱甚是喜愛梅花,尤其是紅梅,他在各界的居所無一不是栽滿了紅梅,橫斜疏美,明豔動人,在加上主人的大手筆,沒有一處梅花林不是無窮無盡,若是不綿延十里,才覺得奇怪。得虧六界地廣人稀,否則不知有多少人要流離失所。
鳴箏的一身豪氣,也是在這漫漫無盡頭的十里梅林被慢慢磨光。
落紅成陣,不知從何處吹來的一陣香風使瓣瓣凝脂落了鳴箏滿頭滿臉。
不過彈去髮絲上落紅的空檔,重焱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鳴箏面前,斜斜地倚在梅樹上,面上稀奇地多了幾絲悠閒愜意。
“小仙現在想死也沒死成,神君想笑就儘管笑吧。”鳴箏攤了攤手,面色很是無奈。
重焱直起身子,一步步向鳴箏逼近。
鳴箏笑了。
重焱也笑了。
“我常年征戰在外,今日回宮中瞧瞧,卻發覺好端端的宮殿被不中用的下人打理的一團糟,正愁宮中少了個管事的,恰巧就碰上了你,你……可願意?”
鳴箏嘆了口氣,無可奈何道:“小仙哪有拒絕的理?只是能一睹暗香姑娘芳容就好了,否則還真是個虧本買賣。”
“呵,就知道你動了歪心思。走罷,你的暗香姑娘還在結魂燈中安生待着呢!”重焱搖着頭,用食指點了點鳴箏的額頭。
“哦,那無需再議,快走啊!”鳴箏難得恣意地大笑。
香風掃去了一地殘紅,這無名山恐怕又要寂靜好些日子了。
……
安頓好鳴箏,重焱再次出了門。
果然,只見紅衣女子背對着重焱靜立在月光下,僅僅是一道背影,便要夠了人的魂魄。
重焱從懷中掏出了一顆珠子,通神赤紅,珠上是繁複華麗的紋路,仔細看看,其中有幾筆是能與重焱額上神印重合的。
月綰沒有急着要珠子,而是對月傷春悲秋道:“到了這裡,我都不知這結局是喜是悲。重鳴和暗香再續前緣,卻苦了紅綾和鳴箏。”
“哼,依我看,是喜是悲都不重要,鳴箏已就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小子是我看過的最像仙的仙,什麼兒女情長,什麼十丈紅塵對他而言不過都是浮雲,他對紅綾卻是關愛有加,但絕不是情愛,最多是喜歡,若紅綾不是暗香的魂,他們倆還有一份姻緣,只可惜……不過,有兩個字是他追尋一生都難得的。”
“哦?哪兩個字?”月綰側了側頭,眉梢上挑,平添三分魅惑。
“自由。他的約束實在太多了,把他的本性都掩蓋了。”重焱嘆了一口氣。
“說得不錯。不過……把那畢方內丹交給我纔是你的分內事,在一個小輩背後說長道短有失上神風範。”
“……”重焱啞口無言,調息一個周天才緩緩道:“這珠子真是便宜你了,早就知道你這人胃口大得很,就這麼輕易地把這畢方內丹給訛走了。”重焱面色發黑,甚是不爽。
“明明是你佔了便宜,若是我一個不留神被那羣人看着了端倪,我就虧大發了!”月綰接過珠子,冷冷地斜了重焱一眼,清冷月光下,氣勢逼人。
重焱打了個寒顫,卻還是黑着臉道:“你快走吧,我在近百年都不想見到你了。”
月綰也沒再出言反譏,施了個小法術遁了。
唉……若不是辭顏給魔界的聘禮太過豐厚,她又怎需想方設法地收集天材地寶湊齊嫁裝?魔宮裡的好東西不知幾萬年前就被碎暮那小子揮霍光了,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