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綰好些日子都沒有回竹居了,孤零零地在六界飄蕩,一走就是一百年。
誰也不知她去了哪,只是有傳聞說進來在魔界有看見了月綰的影子,只是不是她孤身一人,身邊還跟了一個小小少年。
舍璃最近很是犯愁,正是爲了月綰犯愁。
那日在魔界認出月綰的人正是舍璃,月綰的身邊有一位滿頭銀色的小小少年不錯,舍璃也對這少少年的來歷猜到了三分。可是無奈,月綰就是不想回去,怎麼說也無用。
還記得那日。
陽光和煦,萬里無雲。
碎暮賴在魔宮中像一個凡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一樣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出了魔宮一步,舍璃無奈,只好替碎暮視差民情。
魔界的東西到底比其他地方妖異三分,就像鬼節的東西到底比其他地方鬼氣了三分。舍璃突生感慨,竟有種漂泊遊子的羈旅天涯的愁緒。
天很藍,很高,可是沒有舍璃的愁緒來得悠長濃厚。
依舍璃當時的說法是忍不住想要一展才華作詩一首,可是在她看見了一身紅衣手牽着一位滿頭銀絲的翩翩少年時在集市上大搖大擺的挑選東西時心肝抖了抖,方纔那股嬌情勁兒頓時煙消雲散。
這種情況下的相遇絕對不能像平日裡遇見相熟的王大娘一樣大大咧咧地打一聲招呼,隨後嘮幾句家常。舍璃提醒自己,一定要淡定。
於是尊敬的冥界之主做了一件她平生最不齒的事——跟蹤。雖然這兩個字總是跟“猥瑣”二字沾上點邊,但是舍璃依然做得很是愉快。
那滿頭銀絲的少年指了指賣冰糖葫蘆的攤子,月綰買了串冰糖葫蘆。
那滿頭銀絲的少年點了點買糖人的攤子,和月綰耳語幾句,月綰買了一支糖人。
那滿頭銀絲的少年用眼睛掃了掃賣步搖簪子的攤子,月綰要買,被少年阻止了。
……
舍璃有些不淡定。
那不成這還真是月綰思夫心切又求之不得後養的小白臉!要這麼寵下去豈不是要欺上霸主了!不得了啊不得了,月綰你一世英名,居然栽在這個頭上了!
舍璃繼續耐心地尾隨着,跟隨月綰進了一座小宅院,這小院子不雅緻也不華貴,絕對比不上玉衡峰宮殿的美輪美奐和忘川河邊竹居的清新別緻。舍璃就一個不小心將磚砌的圍牆摳出了一個小洞,在心裡暗罵這少年,着實可恨,可恨吶!
舍璃在外埋伏了很久很久,一直仔細地觀察裡面的動靜。
傍晚時分,裡面竟然有琅琅書聲傳出!
舍璃摔了一個踉蹌,月綰你找小白臉就罷了,居然還找了個沒文化的小白臉,向當年辭顏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這麼一做比較,就看出了這小白臉比辭顏差到那裡去了。現如今你還得親自教學,着實可憐,可惜吶!
“粵自盤古,生於大荒。首出御世,肇開混茫。天皇氏興,澹泊而治。先作干支,歲時爰記。地皇氏紹,乃定三辰……”
少年的聲音倒是清脆動聽,可是說了聽着要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
末了,月綰還不忘對着少年教導幾句,“這些對視人界的歷史,到時候我在叫你別界的。對了,神界的神史你複習好了嗎?明天要考。”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興許是教導少年教導得累了,月綰來庭院散步,那少年估計是在複習神界的神史。
舍璃定睛一瞧,好機會!
用力隱身小術,偷偷摸摸行至月綰身畔,又化出元身,可是隻見月綰仍在優哉遊哉地給花澆水,一點也不驚訝。
“終於出來了。”月綰懶散道。
舍璃訕訕地應了一聲,隨後其實陡然就硬了起來。不爲別的,就是因爲咱是來興師問罪的,有理!可不能最開始氣勢上就比人輸了一截。
“來來來,你跟我實話實說,看在我們不菲的交情上,我會寬宏大度地開脫開脫。”舍璃搭上月綰的肩膀,親切道。
“你想讓我說什麼啊。”月綰真是不解舍璃此言的用意。
“呀呀呀,月綰吶月綰,你現在這樣對得起辭顏嗎,要是你誠心認錯現在麻溜地回玉衡峰還來得及,否則……”舍璃幸災樂禍地亮出了小白牙。
月綰又幾分迷惘,仔細想了想纔回答道:“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對的啊,我當初離了玉衡峰就是想要暫避前塵,來六界散散心,到時候再回玉衡峰或是竹居住一住。再說有阿澤在,多帶他歷練歷練也是好的。”
舍璃頓時不淡定了,這月綰不但不承認錯誤,居然還想處處想着那小白臉,着實可恨,看來定不能輕易原諒了,“月綰吶,不是我說你,就算是辭顏不再你也到底是嫁了人家的,這般喜新厭舊是萬萬不能的,當初看你等了十萬年也沒怎麼樣,怎麼這會才一百年就轉性了呢……”
“你且停一停”,月綰打斷了舍璃的話,“什麼‘喜新厭舊’我怎麼就沒聽明白呢?”
“你……”舍璃被氣得想要一翻白眼暈過去。
這時侯,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那名在舍璃眼中萬分不順眼的俊秀少年居然像一隻歸巢的小鳥一樣直接撞進了月綰的懷裡,而且是在舍璃明目張膽的怒視之下。
只見那少年展然一笑,頗有幾分辭顏的神韻,“孃親,這人界的史冊上有寫孃親和爹爹哦!”說罷,還翻到那頁對着月綰晃了晃。
“不是叫你看神界的神史嗎?怎麼又看上人界的了?”
“神界的我都會了,還請孃親考一考吧。”小小少年挺了挺胸脯,很是自信。
舍璃面色有幾分愕然,“他是……”
“我的兒子,千澤。”月綰彎了彎脣角,風采不減當年。
風劃過,吹響了一樹的梧桐葉,吹亂了少年的滿頭銀絲。
千種滋潤,萬般恩澤。
這名字定是合辭顏的意。
他總是放不下天下蒼生,無奈……同樣的,他也放不下月綰。
所以月綰等。
一切不過是一個“放不下”。
舍璃看到,月綰的眼角被晶瑩的淚花打溼了。
“不如你去神魔交界出看看吧。那裡沒有人,很是清淨。千澤沒有看過那處千萬頃阡陌上的彼岸花吧,那紅雲幾萬重的景色甚爲壯觀。”舍璃道。
千澤拉了拉月綰的衣角,“孃親,你就帶我去看看吧。”
舍璃笑了笑,是笑自己,這般討人愛的孩子怎麼就被自己看成了小白臉呢?唉,年紀大了,眼神不好。
“好。”只聽月綰答應。
———————
闊別百年,月綰又回到了那片故地。
遙想在兩人少年時,自己就常與辭顏在此處私會。就像是舍璃說的,清淨,若是修爲不夠,是沒有多少人在這處遊蕩的。
這回帶千澤卻,也是做了許多防護的,怕他被彼岸花的花香迷倒了,也是讓他吃了不少清心凝神的丹藥。最後千澤怕自己還沒有看上一眼萬頃的彼岸花海,就先嗑藥給撐死了,連忙叫月綰打住,才終於求得個解脫。
爲了求一個意境,月綰沒有一個遁術就給千澤帶到了花海中心,而是從邊緣開始一點一點往裡走。
讓嬌豔殷紅的彼岸花摩挲着衣襬,肆意地淹沒在盛大的花海之中,千澤身上的白衣此時也別彼岸花的花瓣染得看不出顏色,月綰乾脆取了一片彼岸花的花瓣,將千澤的白衣染成了與彼岸花同色的紅。月綰有些恍惚,她似乎看到了那日的辭顏,身着喜袍,銀絲飄飄。
千澤跟辭顏像極了,尤其是那一頭如月光水色般的銀絲,只不過他的眼睛像月綰,如同萬千星宇,璀璨逼人,每每等千澤睡下,月綰都會仔細地端詳起千澤的容貌,這似乎就能讓她憶起那人的一切,心如刀絞。
苦等百年千年萬年又如何,不過只想求得那一份緣。
越往深走,彼岸花開的愈是妖豔,飛焰欲橫天,月綰拉着千澤已經無法前行了。千澤說要去自己看看前面的景色,月綰先用神識探了一遍周圍,發現沒有危險,才應下。千澤歡呼着跑開,很快月綰就看不見了千澤的一頭銀絲。
“小心些!”月綰朝着那個方向喊道。
月綰彎着脣角轉了頭,眼角卻又瞥見了銀光。
當下生疑,這小崽子怎麼跑得這麼快。任憑思緒胡亂糾纏,月綰的手猛地抖了一抖,難不成……
像早有預感一般,沒有任何猶豫,月綰直接奔向了那一處,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挲花莖的聲音甚是刺耳。但月綰不管不顧,要是真的是……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聲音越發的清晰,可這不是月綰髮出來的,月綰緊緊地攥住衣角,不敢再做聲。
她終於看見了一片絳紫色的衣角,呼吸滯了。
銀髮紫袍。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撥開了幾株彼岸花,他的面容清晰起來。
有一滴晶瑩的淚滴在彼岸花上,那株彼岸花越發的妖豔奪目。
她身體前傾,觸了觸那人的面頰,溫熱的,幸好不是幻想……
“那日我借了東皇鍾護體,纔沒有灰飛煙滅。可是仍是受了重傷,沉睡在東皇鍾內百年……”
月綰打斷了他的話,“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辭顏淡淡地笑,“我本來就在這兒等着你。”
“舍璃說的?等了多久了?”
“半天。”
月綰含着淚笑了,“細細算來,我可等了你十萬年加上一百年,我真是虧大了……”
“回竹居吧,這回,我們誰也不用等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