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又開始浮現閃電,驚雷聲越來越大,大風已在太和殿上空呼嘯肆虐。
地尼道:“你師父年輕時美麗、聰明、武功高強,個姓隨姓不羈、不拘泥於世俗,瀟灑人生、極其剛強,可是她自幼於狼羣中長大,又喜怒無常,是非難辨,天山的諸多名門規矩,她哪裡受得了呢?故而遠走陝北塞外,她一路上行俠仗義、又一統川蜀黑道,十年前建立明月寨,故而被稱明月教,即是魔教一股大勢力,不過,她的生命還是因爲一件事改變了……”
說到這裡,地尼擡頭似乎有意無意的望向太和殿大門口。
步小云忍不住道:“師父她老人家發生了什麼事?”
地尼長長的嘆息:“問世間,情爲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她的聲音很低,口氣中充滿了難以描述的感慨,其中羣豪也面帶傷感之色。
步小云明白了,自己師父肯定也是爲情所困。
他在明月寨修煉的時候,師父從來都是少言少語、鬱鬱寡歡,很少跟他提及江湖往事。
地尼道:“你的師父是一位率直灑脫、敢愛敢恨的姓情中人,可是她的意中人卻跟她大爲不同,對方出生官宦世家、文武雙修,祖父是封疆大吏、師父是武林泰斗,因家族成爲朝廷權力爭鬥的犧牲品而爲官無望,退而準備接替大派門戶,他作爲長子亦被江湖中人寄予厚望,在當年乃是武林新星。”
步小云的心在漸漸的下沉,他已從地尼凝重的口吻中預感到師父的遭遇只怕不妙。
果然,地尼嘆息道:“後來你師父一意孤行,跑去尋找意中人,只可惜意中人給她的不是承諾,而是一劍,這一劍刺入她關鍵穴位,導致功力大減……”
步小云感覺全身的熱血一下子全往腦門上衝:“我師父的這位戀人是誰?”
地尼並沒有回答他,而是繼續道:“因爲這一劍,你師父傷心欲絕,一夜之間頭髮全白,傾國之色也化爲老嫗,她心碎神傷,遠走天涯,終年隱居天山之顛,至死不再現於江湖之中,步道友,你現在應該知道你師父是誰了吧?”
步小云現在肯定知道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授藝恩師,竟是一位名動江湖的武林名宿,那就是“練霓裳”,一位所向披靡的武林高手,同時也是一位爲情所困的癡情女子,江湖人稱——白髮魔女!
而練霓裳當年的意中人,正是此刻站在太和殿門口的道人——卓一航!
這位武當名宿也是最有可能執掌武當門戶的人選,據傳還是中原武林盟主的最有力人選。
“咔嚓”一道閃電驚亮,猶如在步小云腦海中撕裂,這一刻他手足冰冷,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地尼和心向爲什麼要站出來現身說法了,因爲他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無比可怕的圈套中。
他是練霓裳的關門弟子,身份現在已經無須質疑,而作爲練霓裳的傳人,又是一個熱血少年,目的顯然是潛入武當尋找卓一航報仇。
縱然他現在要否認,也不會有人相信他的,因爲他的劍法和師承根本就不允許他否認。
“魔教之徒,你現在還有什麼話說?”林驚谷厲聲喝道,“年紀輕輕,卻是滿口謊言,魔教之衆本來就是背信棄義、坑蒙拐騙之徒,你口口聲聲說你是尋找紅貨,我看你是既想行刺我派掌門師兄,又想染指紅貨,做什麼不好,偏要做賊。”
“賊”這個字就像一條鞭子打在步小云的身上,這是他絕對無法容忍的。
“我不是賊!”步小云咆哮着反駁。
林驚穀道:“不是賊那你爲什麼要潛入我派禁地?”
步小云憤怒道:“我說了我是去找紅貨的。”
林驚谷不屑的冷笑:“你不覺得你這藉口很弱智嗎?”
他不等步小云回話,率先拔出了劍,厲聲道:“練霓裳乃是我派仇敵,壞我武當名聲,各位同門師兄弟,今曰對付魔教之徒,我們不必講什麼江湖道義。”
他看似就要招呼所有武當門人動手,誰知這個節骨眼上,飛大夫忽然道:“且慢,這件事還有諸多疑點,林兄請稍安勿躁,等詳加查明後再作定奪如何?”
他話是這麼說,但目光卻是望向心向。
士無忌也趕緊上前拱手:“老叫花子也知道這是武當的事,我丐幫沒資格過問,但涉及四家鏢局的紅貨,還望林兄從長計議。”
他顯然是在向心向和地尼求情了,他很欣賞這少年,當然不願意步小云今夜死在武當亂劍之下。
心向的目光自然是望向地尼,地尼有感當年練霓裳的仙音,現在後人有難,她也不願意步小云死於非命,於是沉吟着道:“林大俠,貧尼昔年與練姑娘有緣,貧尼看得出練姑娘只是姓情使然,並非黑白不分之人,師父尚且如此,我想徒弟也不應該是大殲大惡之人。”
林驚谷作爲武當新七俠,此刻新掌門尚未誕生,他作爲最有名望的人,一言一行也代表武當,步小云殺了幾十個武當門人,這筆債是肯定要討的,問題是現在他也看出心向和地尼這兩位江湖地位極高的人在爲練霓裳的後人求情,他也不得不考慮其中的利害問題。
林驚谷看了衆人一眼,忍住怒氣道:“好,今天就看在少林大師、慈航齋主、京師名捕和丐幫長老的份上,我且說一句,你這賊子口口聲聲不是行刺掌門偷竊紅貨,你若拿得出證據證明你是無辜的,你即刻下山,我絕不攔你。”
步小云哪能受得了他這種口氣?你這意思就是要我求你?求你放了我?你做夢去!
但現在卻不是耍姓格的時候,步小云一回頭,就看見士無忌的眼神,那裡面帶着焦急、帶着期望。
步小云沉默了,他並不想辜負長老一番好意,可他畢竟不是張赫,他不會從錯綜複雜的各種局勢中抓出蛛絲馬跡的線索來。
林驚谷冷笑道:“我就知道你拿不出來證據,因爲太極宮人證物證俱在,你的劍法師承俱在,你無從抵賴。”
他說到“人證”兩個字的時候,步小云靈光一現,忽然道:“我有證據,有人證!”
羣豪均是一愣,士無忌的眼睛也亮了。
林驚谷也愣了愣,隨即笑道:“你不要告訴我,那個兇星武力兄就是你的人證。”
“不,還有其他人,她知道我是無辜的。”步小云對笑笑有信心。
林驚谷只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忍再忍了:“好,你說,他是誰?”
步小云又恢復自信:“她是我女友,我們即將舉行婚禮,她能證明我是無辜的,因爲是她陪我一起去的太極宮。”
林驚谷厲聲道:“你內人是誰?爲何此刻不在此地?”
“這……”步小云語塞,其實他也發現自己這個理由不是很好,但除此之外又還能有什麼人證呢?問題是這件事說來太長,根本不是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這樣的情形下解釋得清楚的。
笑笑此刻只怕遠在漢江之上,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趕來爲他作證。
步小云靈光再閃,道:“我可以飛鴿傳書通知她前來。”
林驚谷面色難看之極,他雖恨不得將步小云當場滅殺,但人家既然有證據,他就不能阻止人家拿證據出來。
因爲他是名門正派的人,他是君子,君子就不能幹小人的事情。
乳白色的信鴿拍着翅膀“呼啦啦”的飛向夜空,按理說信鴿應該瞬間消失,然後下一刻出現於漢江的某條畫舫之上,笑笑親手接過。
但是,可怕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信鴿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呼啦啦”的拍着翅膀朝人羣中頭上飛去。
步小云怔住了,林驚谷怔住了,士無忌和飛大夫也怔住了,所有人全都怔住。
但最驚訝的還是地尼和驚鴻仙子,因爲信鴿是飛向她們慈航靜齋那面大旗之下的,信鴿在一位面蒙藍紗的麗人肩上停下。
這意味着什麼?
這就意味着步小云口中的“內人”非但沒有離去,而且就在此地。
但這並不致命,因爲最致命的一點,就是他所謂的“內人”,竟是慈航靜齋的人。
不要說別人不會相信他,就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的。
步小云臉色變了,變得像紙一樣蒼白,他看着藍紗麗人的表情就像望見了鬼一樣。
別的人臉色也變了,但卻是變得無比古怪,他們看着步小云的表情就彷彿看見了一個人突然發了瘋。
一陣前所未有的大風捲襲了武當山,卷襲了太和殿。
步小云的心在一點一點的下沉,他忽然感覺到全身有點發冷,那種感覺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這隻鬼手推着他一步步的走上武當,逼着他一次次的大開殺戒,現在這隻手一下子扼住了他的喉嚨,不但要把他捏碎,而且還要把他拋入深淵。
大風猛的變得狂暴,像個憤怒的神靈一樣卷襲了下來,不但捲起了漫天塵土,也捲開了那位藍紗麗人的面紗。
笑笑!
果然是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