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民械鬥,這個問題從先秦到二十一之前基本就沒停過,越靠前頻率越高烈度越高,如果跟東邊小島那樣把幾十人之間的械鬥都稱之爲戰爭的話,那這地方基本上無時無刻的都在發生戰爭。
搶水源、搶耕地、搶山頭甚至是兩個年輕人談戀愛、一隻雞跑錯了位置都可能引發一場兩個村落或者兩個宗族之間的流血衝突事件。
就像今天,這幾個鄉集結了幾百個人過來跟夏林說他們祠堂點香點不着了,所以要過來拆了夏林的碼頭,這合理嗎?這當然不合理。
什麼風水不風水,說白了就是原來的新平鄉都不如他們,現在突然掙了錢他們心裡頭不爽,到過年的時候那幾家鄉里可能都是一個祖宗所以湊在一塊祭個祖,這一聊起來聊到了新平鄉,聽到這個曾經最苦的苦兄弟如今飛黃騰達了。
聽到兄弟發財那可是比殺了他們都難受,心中的怨恨就這麼積攢上來了,可他們哪懂什麼市場經濟呢,剛巧這祠堂寺廟的香火點不起來了。
當時他們就合計着說去年點得起來今年怎麼就點不起來了呢?那問題肯定不是出在他們自己身上,那既然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就總得找點原因吧?大家坐在那一討論,說難怪新平鄉今年發財了,原來是截了他們下游的風水氣運給自己了,這還了得?找它去!
對,找它去!
於是這幫人從下午走到晚上,舉着火把就要過來討要說法,這路上他們還商量呢說新平鄉到底是怎麼動的風水,人家隊伍裡有那懂行的,斬釘截鐵的就說必然是那個碼頭惹了河神不悅!
好,既然是碼頭惹了河神不悅,那拆了那新平鄉的碼頭便是。
於是乎這幫人氣勢洶洶的就過來要拆碼頭,可這過來一看就見人家那一千多號青壯站在那,一個個手持武器凶神惡煞,再回頭看自己這邊要麼是十四五的半大小子,要麼是瘦弱不堪的黃蠟杆子,還有那麼一堆四五十歲的糟老頭子。
這戰力不對等……
“你們……你們要幹什麼?我要見你們鄉正!我要他給我們個說法!”
樂平鄉等地帶頭的人指着夏林說:“你這毛頭小子不要說話。”
“老子就是鄉正。”夏林二郎腿一翹,歪着腦袋說道:“有什麼事跟老子談,他媽的大過年的老子剛好憋了一肚子火。說吧,是要談是要打,老子也豁出去了。”
他在鄉里頭廝混這麼久也不是白來的,知道這裡頭有個潛規則那就是打肯定會打,但前提是雙方實力對等纔會打,這五百對一千,老弱病殘對青壯年的事就壓根打不起來,冷兵器時代拼的就是一個強壯的體魄,他新平鄉的小夥子一個個體態如牛,正經人誰跟他們對抗啊。
“我們……我們來也就是要個說法,大過年的不好動武。你們這碼頭阻了下游的風水,把我們的錢都吸走了,這個事怎麼辦!”
一聽到這個,那周遭鄉里的人紛紛附和,一時之間場面倒也是亂了起來。
“吵什麼!”夏林用身上那帶鉤的鐵拉桿一指隊伍裡喊得最兇的那個:“你再喊一個我瞧瞧。”
那傢伙本來可是猖狂,這突然被點名了,頓時就有一種“大哥,叫我咪咪就好”的既視感。
“誰跟伱們說是我這碼頭阻了你們的風水?”夏林從口袋裡摸出點瓜子兒磕了起來:“站出來我看看。”
在他咔咔的嗑瓜子聲之中,場面變得極是安靜,最後還是那帶頭之人說道:“是祖宗祠堂說的,我們點香點不上,那不就是你們阻了風水祖宗生氣了麼?”
“行。”夏林啐了一口:“我是個讀書人。哎,一貫和氣生財、以德服人。”
他說道以德服人的時候,身後那幫壯漢小夥子齊刷刷的把手裡的工具往地上一戳,一千多人同時幹一件事情那就可謂聲勢浩大了,甚至連地面都能感覺到震顫,相當是帶勁。
“你們說是祖宗告訴你們的,那你們就把祖宗請過來,我親自給他上個香問問,咱們都是文明人嘛,對吧。你們祖宗要真是覺得是這碼頭礙事,馬上給它挪地方,可要不是……嘿嘿,那可別怪我拆了你們祠堂。”
“哐哐”又是兩聲杵地的聲音,就跟那戰鼓似的,相當的帶勁。
這時帶頭的那樂平鄉的鄉老這會兒已經沒有了什麼脾氣,正經人都是會怕的,這一千多個大小夥子在這誰看着屁股不緊呢。所以他也是個聰明人,會順杆子爬,在夏林說完之後他立刻鼓足勇氣說:“那既然你們不信,就跟我們去祠堂裡看看就知道了。”
“行,去就去!”夏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今天就跟你們講理了!走,帶路。”
原本過來是準備鬧事的鄉衆,現在臊眉耷目的走在前頭帶路,後頭則是那一堆風塵僕僕的青壯力工,知道的這是兩村械鬥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去鄉勇自發去舟山打倭寇呢。
這來到後半夜,他們便來到了那宗族祠堂,夏林打了個哈欠直接指着祠堂問道:“有什麼流程,該怎麼走,走一遍啊。”
鄉老無奈只能開始祭祀的流程走了一遍,又是燒紙又是擡豬頭又是放炮仗,生生把周圍已經睡下的人又都給鬧了起來,這看熱鬧的人很快就多了起來,這會兒也就準備點香了。
“等會!”夏林一擡手:“我來。”
他走上前在鄉老的手中接過香,對着祠堂拜了三下,然後朗聲說道:“你們也都是長輩,做長輩的也該懂事了,你們自己鄉里發不了財到底是不是因爲我那個碼頭,你們心裡也有數,所以我在這就問你們一句,這個事兒你們是不是一定要鬧。是,就讓我三次起火不生煙。不是,那你們知道該怎麼辦對吧。大過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們這兒孫滿堂的也不想他們早早的下來見你們。”
瞧瞧瞧瞧,瞧瞧說的這話,這有半句像是個讀書人說出來的話麼?這哪怕是城裡那些個潑皮無賴的頭子都說不出這檔子的話來。
但他們敢怒不敢言啊,人家帶了多少個保鏢大家心裡都有數不是。
接着夏林拿過一根火把將香遞上去,第一次香都燒黑了卻還是沒有燃起來。夏林冷笑一聲,擡起眼睛瞄了瞄面前的祠堂,接着便開始了第二次。
當時那一下最緊張的可不是新平鄉的人而恰就是這樂平鄉的人,他們是真的擔心這要三次不成這幫蠻子能把自家的祠堂給拆了。
真到那時是打還是不打呢?打,肯定是打不過,全鄉一起上都夠嗆,不打……祠堂都拆了再不打,那怎麼面對列祖列宗。
“我可是提醒過你們了。”夏林抽了抽鼻子,接着又拿出了三支香:“真有這能耐就在下頭給兒孫們積點德,別在這給他們找不自在。”
第二次香還是沒點燃,夏林冷笑一聲,把手上的香往地上一甩,再拿出三支香來:“行啊,不給面子是不是?既然你們不給面子,那我也就不要這面子了。”
這話說的周圍鄉人是心裡頭發顫,看這架勢今天這一通惡鬥是在所難免了,他們緊了緊自己手中的傢伙,但再看向對面的時候,只覺得腿肚子發軟,心裡頭砰砰打鼓。
“這最後一次,我也不廢話了,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新平鄉面子,不給新平鄉面子就是不給我弟兄面子。我這些弟兄們都年輕,火氣旺,到時候有什麼得罪的可就多多包涵了。”
他這一句話說完,新平鄉勇士齊刷刷往前走了一步,雖然沒有經過訓練但這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此時此刻同仇敵愾的意志堅如磐石。
夏林不再廢話,走上前將那最後三支香放在火上,而這一次香算是點燃了,青煙渺渺的出現讓在場所有樂平鄉的人算是長出了一口氣。
把香插入香爐之中,夏林轉過頭看着祠堂外的一千多號人:“算命的說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過我不同意,我認爲這成事在人,是貧是賤要由自己決定。想發財,我可以帶你們發財,要是想繼續跟着你們祖宗混日子我也不反對。你們樂平鄉路該怎樣走,那你們自己挑好了。你們要是願意聽我的,過了正月十五讓你們鄉里管事的到我那去一趟,你們要不願意的話,你們祖宗都說沒事了,你們不會還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