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起,冷懷意便時不時出現在四葉的住處,有時亦帶着一些稀罕玩意兒給玉麒,一來二往間玉麒已開始親暱地叫他“冷叔”。
對於這個稱呼,四葉糾結過,總覺得這樣一來她不就無端低那人一輩,但……目前也只能這樣。
這一天,冷懷意帶着新鮮的糕點踏入院中,正巧,四葉在與玉麒下跳棋,便悄悄立在一旁觀看,看着看着他的眉峰漸漸緊鎖。
“這是?”冷懷意的突然出聲讓正在下棋的兩人一驚。
“哦,這是我們家鄉一種遊戲,閒來無事用來打發時間的。”四葉不緊不慢道。
“冷叔,我教你玩好不好?”玉麒拽着冷懷意的衣角道。
冷懷意摸了摸玉麒的頭,剛準備回答,卻被四葉搶先一步,“麒兒,乖,你冷叔忙,沒空陪你玩,去,把棋盤收了。”
玉麒乖乖地將棋盤收起來拿進屋裡,院中便剩下四葉與一臉深思的冷懷意。
“姑娘家鄉的遊戲倒是新奇得很?”冷懷意打破沉默道。
“粗野的東西罷了,恐怕入不了公子的眼。”四葉淡淡道。
“那倒未必。”冷懷意挑眉一笑,“本公子很有興趣,改日煩請姑娘略教一二。”
“我……”
“娘……唔,姐姐,麒兒餓了。”玉麒小跑過來,拉着四葉的手道。
“可巧了,我這兒有廚房剛出鍋的梅花糕,你們嚐嚐。”將手中的食盒遞給四葉,冷懷意道,“我還有事,先走了,請教的事下次再說。”
“冷公子,不送了。”
“嗯,姑娘請回吧。”
將冷懷意送至門口,四葉便轉身回院,身後冷懷意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給我查查那遊戲的出處。”
“是。”一道聲音自暗處傳來,冷懷意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院門,轉身離去。
冷懷意隔三差五的出入王府後院,使得王府流言滿天飛,鑑於四葉他們“與世隔絕”的生活,這些流言傳至四葉耳中時,早已失去了該有的熱度。
四葉一邊聽着綠兒繪聲繪色地講着王府的“新晉”流言,一邊吃吃地笑,感嘆流言這種東西當真是無孔不入,各式各樣版本的故事讓人津津樂道,什麼報恩啊,什麼金屋藏嬌,什麼狐狸精在世啊,情節之離奇人物之鮮活足以媲美坊間流傳的故事,所以說市井階級中藏龍臥虎的不在少數。
“四葉姐,大家都這麼說你了,你還笑啊?”
“笑,爲什麼不笑啊?難道你不覺得好笑嗎?”四葉眉眼彎彎道。
“四葉姐,我給你說的還沒有她們說的百分之一呢?”
“那更好啊,你通通說給我聽,我就當笑話聽。”
“啊?”綠兒睜大了雙眼,不解道,“四葉姐,你怎麼不生氣呢?她們可都不說你好。”
“我生氣或不生氣,流言就在那裡,不遠不近。”四葉笑笑道。
“四葉姐,我不懂。”綠兒歪着腦袋道
“乖,你要懂了,哲學家就要集體自殺了。”
“哲學家,那是什麼?”
“乖,小孩子不要那麼多神馬,當心變成浮雲。”
“四葉姐,爲什麼你說話我有一半都聽不懂。”綠兒哭喪着臉道。
“呵呵。”四葉笑了笑,心道:你要懂了我纔要瘋了呢。
又說了會兒有的沒的,綠兒便離開,四葉將玉麒哄睡覺後便來到院中,前幾日,她和綠兒合力在兩棵樹之間架了個鞦韆,此時她坐在鞦韆上,蕩啊蕩,心思也跟着一起蕩啊蕩……
今日從綠兒那裡聽來的流言,大部分是關於她這個“來路不明的醜女人”的,有關於玉麒的雖是隻言片語卻讓四葉上了心,從入住梅府開始,她便開始有所警惕,尤其是後來玉麒的失蹤更讓她膽戰心驚,如今身入王府,可能是另一個陷阱也說不定。
帶玉麒一走了之的想法不置一詞的出現在她腦中,但仔細一想,如果謠言是真的,那她豈不是剝奪了玉麒認祖歸宗的權利,於是,她便選擇留了下來,如今之計,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娘娘……”
玉麒軟糯的聲音將四葉從思緒中拉回,她看着穿着單衣的玉麒,忙跳下鞦韆,抱起他道:“怎麼跑出來了?”
“我醒來,找不見娘娘……”玉麒揉了揉眼,低聲道。
“乖,娘這就陪你去睡。”
“嗯,娘娘……你不要走……”
“嗯,娘不走,娘會陪着麒兒。”
於此同時,王府的一隅也有兩個未眠人。
“在想什麼?”涼亭內素衣男子溫潤的聲音打破沉默。
“沒什麼。”身着靛青衣衫的冷懷意淡淡道。
“你覺得你能瞞過我?”素衣男子一笑道。
冷懷意不語,執起桌上的酒杯一飲而盡。
“我猜是爲了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素衣男子垂眸斂去眸中一閃而逝的精光,語氣仍舊平緩道。
“與她無關?”冷懷意語氣微冷道。
“別試圖騙我,你冷大公子金屋藏嬌的傳聞已經傳至我耳裡了,你說你還想瞞什麼?”素衣男子低呵道。
“看來王府該整治一下了,這樣無聊的話竟能傳到你耳裡。”冷懷意放下酒杯,站起來,背對着素衣男子看向王府的深處。
“別挑開話題,今日,你給我說個明白,爲什麼那個女子讓你和他都如此上心,難道那個孩子真是……”
“你醉了!”冷懷意轉身冷聲道,一雙黑眸帶着淡淡的警告意味,“記住,有些話不應該從你嘴裡說出。”
素衣男子一愣,執起酒壺仰頭灌下,透明的液體自嘴角劃過,沿着白皙的脖頸沒入衣中,殷紅的薄脣沾染上一份晶瑩,映襯出一份妖嬈。
冷懷意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奪下那人手中的酒壺,軟聲道:“別再喝了。”
“不,讓我喝,讓我醉,這樣,他……就會……”素衣男子喃喃道,眼神中盡是悽楚。
冷懷意一招手,一道黑影落入亭中。
“送王爺回房。”
“是。”
那黑影迅速抱起素衣男子消失在夜色中。
冷懷意回身依舊看着夜色籠罩的王府深處,頗爲自嘲道:“醉了又如何?”說罷將酒壺中的酒灌進嘴裡,隨後一把銀色的酒壺被拋進瑤池中,漸起冰冷的水花。
四葉一夜輾轉難眠,天不亮便起牀,回頭看了一眼睡得猶如小豬的玉麒,寵溺地替他拉了拉被角便出屋。
雖是初夏,但清晨仍有絲絲涼氣蔓延,身着單衣的四葉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隨後她伸了伸腰,挽起衣袖開始大掃除。從以前開始,四葉便有個說好不好說還不壞的毛病,就是一有煩心事便喜歡打掃整理。
呃?你說這個是好習慣,那你想一下,如果她打掃到一半突然心情好了,就會停止打掃,剩下的髒亂就會落到你頭上,你還會覺得這是個好習慣嗎?對於此,歐陽太太深有感觸,於是一到四葉心情不好的時候,歐陽太太就會不顧母女情誼地把四葉踢出家門,毫不猶豫。
如今沒了歐陽太太的“大義滅親”,四葉得以好好實施她的減壓行爲,嗯,先從哪裡開始呢?
四周看了一圈,四葉最終將目光鎖定到院中的雜草,於是,可憐的雜草便率先犧牲了。
“一顆,兩顆,三四顆,遍地雜草野火燒:五顆,六顆,七八顆,一夜春風吹又生……”
四葉邊彎腰拔草,邊做打油詩自娛自樂。
冷懷意剛踏進院裡,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個搞笑場面,一個頭戴草帽的嬌小人兒絲毫不顧形象地左拔一棵草,右拔一棵草,口中還不住吟着古怪的詩句。
“怎麼,王府現在斷糧?需要你撿野草吃?”冷懷意靠着樹雙手抱胸調笑道。
四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一擡頭,看見某人衣着光鮮地立在樹旁,再一看自己周圍的一片狼藉,真真是鮮明的對比。
兩廂對視之下,冷懷意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
四葉一愣,心說:沒見過人拔草嗎?至於這樣嗎?殊不知冷懷意笑的是她臉上左一道右一道泥印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隻從泥潭裡打滾的野貓。
冷懷意好不容易止住了笑聲,走向四葉,一把將她從草叢中拽了出來,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月牙兒變的?”
嗯?
四葉還沒來得及回答,就感覺一隻手輕輕拂過臉頰,再一看,那隻白玉般的手已沾染上半溼不幹的泥土,瞬間明白這人剛纔笑什麼,正想反駁,卻聽一聲甜膩膩的貓叫聲,“喵嗚~”。
這一分神間,冷懷意已退開五步遠,笑笑道:“看來是我弄錯了。”
四葉怒,但無奈那看似不遠的五步距離卻生生讓這怒氣止步,無處可發。
於是,四葉索性當這個人不存在,轉身洗漱,冷懷意站在一旁,仍舊笑笑的,時不時逗弄在他身邊蹭來蹭去的月牙兒。
“這貓兒可比人乖巧多了。”冷懷意斜睨背對着自己的某人,調侃道。
怒!
四葉衝動地想回頭,但想了想還是忍了,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拳,自我催眠道:我什麼都沒聽到,沒聽到。
冷懷意看着不住顫抖地背影,眼底的笑意更深,“不是說,物似主人形?如今看來倒不可信了,你說是不是,嗯?”
四葉大踏步離開,身後冷懷意忍不住無聲地笑起來,真是隻倔強的貓兒。
不一會兒,四葉便抱着已睡醒的玉麒出來,打了些水讓玉麒洗漱,然後兩人自顧自地說話,完全無視某人。
過了許久,玉麒突然回頭道:“冷叔?”
冷懷意笑了笑,從懷中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遞過來道:“麒兒,喜歡嗎?”
玉麒睜大了雙眼,好奇地盯着那個裝飾精緻的匕首,“喜歡。”
“那送給麒兒好不好?”冷懷意誘惑道。
玉麒剛擺出“好”字的嘴型,四葉便冷聲道:“我平常是怎麼教你的,陌生人的東西可以隨便拿的嗎?”
陌生人?冷懷意一挑眉,笑道:“麒兒,喜歡就拿去吧。”
玉麒猶豫地看了一眼面覆薄霜的四葉,伸出的手慢慢退了回來,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把匕首。
看出玉麒十分喜歡那把匕首,四葉心道:罷了,何苦爲難孩子。
“麒兒,快謝謝你冷叔。”
玉麒一得到四葉的允許,便歡快地奔向前接過那把小匕首,口中仍不忘道:“謝謝冷叔。”
冷懷意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道:“一邊玩去吧。”
玉麒點頭奔出幾步後又回頭,看四葉,四葉對他笑了笑道:“仔細別傷着自己。”
“嗯!”
玉麒用力地點頭後跑開,在不遠處地空地上揮舞着他的“武器”。
“麒兒真是個孝順的孩子。”冷懷意不無感嘆道。
四葉收回在玉麒身上的視線看向冷懷意,神情有些清冷。
“你至於這麼防着我嗎?”冷懷意語氣有些哀怨道。
“不敢。”
冷懷意暗歎一口氣,道:“府裡的傳言我略知一二,你放心,不會有下一次。”
四葉一怔,別過頭,心說:誰知道這裡面有沒有你的參與。
“你用不着這麼渾身帶刺,在府裡還沒人敢動你們母子倆。”彷彿知她所想,冷懷意哀嘆道。
“姐弟!”四葉糾正道。
“好,你說姐弟就是姐弟。”不自覺,冷懷意的語氣帶了一份寵溺與無奈。
四葉覺得有些彆扭,別過去的頭又別過去了一點。
“別在扭了,當心把脖子扭了。”冷懷意好氣又好笑道,就見四葉露在外面的耳朵微微有些泛紅。
四葉不甘不願地將頭轉回來,看着冷懷意的眼睛道:“你說的,沒有下一次。”
“對,我說的,沒有下一次。”
“記住你今天的話,如果有下一次,我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不管你有何計劃,我都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反擊。”
冷懷意看着眼前這個小女人,心中微微一動,這樣的氣勢他似曾相識,霎時眼前人與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虛虛實實間,他竟有些癡了。
得不到冷懷意的迴應,四葉挑高眉正想呵斥,卻發現他的神情有些恍惚,眼底隱隱浮現一絲絲痛楚,心裡咯噔一下,平常這人總是沒個正經,此時他的神情沒由來的讓人呼吸一窒。
“喂,你沒事吧?”
四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卻不料一把被人抓住,加在手腕上力度讓她禁不住痛呼一聲。
這一聲痛呼讓冷懷意自思緒中脫離,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眉頭緊皺的女人,低喃道:“娘……”
聽到這聲低喚,四葉立馬紮毛了,怎麼她長的很像“娘”嗎,一個兩個見了她就喊娘,她還是個……是個那啥好不好。於是新仇和舊恨夾雜在一起帶動起衝動,四葉眯了眼,看準目標,一個漂亮的側踢完美地落在了冷懷意的腰處。
冷懷意吃痛放開了手,眼神漸漸脫離迷茫而變得清明,腰處的痛讓他不禁皺眉,再一看眼前的小女人一副“我踢了你你能把我怎麼辦”的架勢,又忍不住嘴角上挑,造成的結果就是一張俊臉扭曲成了抽象畫。
四葉看着眼前的“抽象畫”,一個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隨後的笑聲就接二連三地爆發出來,只把她笑得捂肚子捶地。
冷懷意無奈地看着笑得十分沒形象的某人,揉了揉腰,道:“心情好點沒?”
四葉詫異地擡頭,不期然看見冷懷意眼中的一絲寵溺,隨即別過眼神,努力繃著臉,無奈笑太久了,面部肌肉有些麻痹了,最終的結果是一個僵硬的表情掛在了臉上。
“娘……姐姐,你牙疼嗎?”玉麒蹬蹬跑過來道。
四葉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肌肉,擺出一個笑容道:“沒事,玩得累不累。”
“不累,姐姐,你看。”
說着,玉麒拿起他的“武器”有模有樣地耍起來。
冷懷意在一旁看着玉麒,神色幾經變換,注意到此的四葉連忙喝止玉麒,輕柔地替他擦汗道:“麒兒,累不,去,洗把臉,你都快成了小泥人了。”
玉麒聽話地跑了一半又跑回來把一樣東西放在四葉手中,又蹬蹬地跑到井邊打水洗臉。
感覺手中一沉,四葉一看發現時那把精緻的匕首,剛纔沒仔細看,如今一看,真是貴重啊,單單就柄上的一顆寶石就價值不菲更不消說鞘上的裝飾了。
“以後跑路的時候可以拿去當了,肯定能值很多錢。”四葉一不小心將心中的想法說出口而猶不自知。
冷懷意好笑地搖搖頭,想提醒這個女人,這可是御賜的東西想來沒有哪個當鋪敢收,但最後他還是選擇沉默不打擾某人的癡想。
玉麒洗完臉後抱着月牙兒蹬蹬又跑了回來膩在四葉身邊道:“我餓了。”
四葉看了看天色,差不多該到午飯的時候了,便道:“冷公子是留下來同我們一起用膳還是?”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冷懷意摸了摸玉麒的頭轉身離開。
片刻,綠兒便帶着心心眼進來,直嚷嚷道:“我又碰見冷公子了,他對我笑了噯。”
四葉搖了搖頭,伸手接過食盒,自己動手豐衣足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