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青色緇衣的冷夫人漸漸步入衆人視線, 朝中不少老臣頗爲感慨地對身旁的年輕官員道:“要說這冷夫人也是一奇女子,當年若不是有她恐怕那位就早沒了。”
年輕官員唏噓不已,對於十幾年前的那場宮闈政變他們略有耳聞, 但這位冷夫人平日裡深居泰王府極少露面, 此番入宮不得不讓人猜測這其中背後的端倪。
自冷夫人出現在衆人面前後, 碧月昀臉色微變, 垂眸緩緩握緊身側的手, 她爲什麼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
四葉擡眸看了一眼眉目間有些倦意的冷夫人,再側首飛快掃了一眼對座的碧月昀後垂下頭,掩飾心中淡淡的不解, 冷夫人的出現卻是有些不合常理,而且恰巧是在這個空當, 是在暗示什麼?
主座之上的琰帝看着緩緩向自己走來的冷夫人神情微動, 時間彷彿倒流到了二十年前, 那是的他和她正值青春年少,但現在呢?冷笑一聲, 在寒谷的她或許還是那麼美豔,但他卻已是兩鬢斑白,一身罪孽。
走到場中央的冷夫人盈盈一拜,輕聲道:“冷氏拜見皇上。”
收回眸中淡淡的感傷,琰帝微頷首道:“青兒, 真是多年不見了。羅忝, 賜座。”琰帝語氣中縈繞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讓他身側上官皇后冷了顏, 她半垂眸看着坐下的冷夫人, 眸底深深的恨意, 若不是這個女人,那個梅妃的兒子豈能活到今天來跟她的昶兒爭奪皇位!
冷夫人緩緩起身, 手中的佛珠在陽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色,琰帝看了一眼那佛珠,淡淡道:“你還在爲……她禮佛?”
擡眼看了一眼滿臉感傷的琰帝,冷夫人略微點了點頭隨着羅忝走到座位上,她的座位被安置在九位皇子之後,緊挨着四大家族的子弟,看見琰帝對其的尊重。
原先被打斷的宴會繼續進行,碧月昡與碧月昀一左一右出列站在場中央,齊聲道:“兒臣恭賀父皇大壽!”
琰帝略感欣慰看着這兩個他虧欠甚多的孩子,笑道:“你們都是朕的好兒子。”
碧月昀從底下人手中接過一盆紅梅,衆人大驚,此時雖已是深秋,但似乎並不是梅花盛開的日子而且這般玲瓏的紅梅也是少見,細看之下衆人發現了其中的蹊蹺,這盆紅梅是以墨玉爲根紅玉爲花雕刻而成的,這雕刻技藝之精巧足以以假亂真。
琰帝看着那盆紅梅,眸中是悲喜交加,羅忝在一旁看着連忙走下來從碧月昀手中接過那盆紅梅放到琰帝身前,顫巍巍地伸出手撫摸着那株紅梅,觸手的冰涼讓他禁不住眼眶微紅,多少年了宮中的梅花自她走後就沒有開過,他都快要忘記梅花的形色了。
碧月昡看着那株紅梅,又看了看身側神情帶着暖意的碧月昀,似乎有些釋然,他對着坐在蘭若馨懷中吃點心的玉麒招招手,小傢伙便一路小跑過來,牽着小傢伙的手,碧月昡拉着他一同雙膝跪地,朗聲道:“兒臣恭賀父皇大壽!”
同樣的一句話,若前一次是一個臣子對天子的賀詞,那這一次便是一個兒子對父親的賀詞,雖簡短卻有着絲絲縷縷的情意在其中。
琰帝原本有些紅的眼眶此時已有些溼潤,羅忝在一旁淺淺一笑,陛下盼這一刻不知盼了多少年歲了,看來——看了一眼神情恬淡的四葉,羅忝在心中欣慰道,歐陽大人的女兒果然不同一般。
玉麒跪在地上聽着碧月昡說完後,奶聲奶氣地學道:“唔,麒兒恭賀皇爺爺大壽。”別說,這一句學得還挺似模似樣的,主謂賓無一絲差錯。
琰帝一聽,原本感傷的情緒瞬間被沖淡,他慈愛對玉麒招招手,小傢伙左看看碧月昡右看看四葉似乎有些猶豫,這時羅忝走了下來牽着玉麒的手,低聲道:“小主子,你皇爺爺有好吃的給你。”
一聽有好吃的玉麒便高興地任羅忝把他牽到琰帝跟前,將玉麒抱至膝頭,琰帝摸了摸他的腦袋後隨手拿了一塊點心放到小傢伙嘴裡,看着那張鼓成小包子的臉,笑了笑。琰帝這一笑,衆官員又是一陣唏噓,自那位梅妃走後琰帝便極少露出這種發自內心的笑。
上官皇后原本冷下來的臉色此時越發難看了,心說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雜種竟然得到琰帝如此寵愛,於是她清了清嗓子道:“昶兒、昕兒還不快給你父皇拜壽?”
燕王碧月昶四葉與他有過數面之緣,雖是不大愉快的記憶,但總體來說她對這個燕王還是蠻有好感的,而且這個燕王給她的感覺並不像是工於心計的人,反而有一種正氣凜然的霸氣,這種人適合做名將而並不適合做明君,要說做君王嘛——還是那對狐狸兄弟比較適合,都善於將人心玩弄於鼓掌之間。至於那個昭王碧月昕,她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如今仔細看來他與碧月昶並不相像,他的長相略偏陰柔,可能是像上官皇后多點,不是有人說過男身女相的人往往都是狠角色,不知這個又如何?
燕王奉上的是一把寶劍,而昭王則奉上一張精細無比的碧月疆域圖,上官皇后似乎十分滿意這兩件壽禮,她側首看向琰帝,就見他看着那張疆域圖微微出神。
“皇上,那幅圖昕兒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差人繪製的,足足畫了一年多呢。”上官皇后略顯得意道。
琰帝沒說什麼,只是吩咐羅忝將那兩件壽禮收下。上官皇后的臉上似乎有些掛不住,但琰帝向來喜怒無常再者大庭廣衆她也不好發作,只得將怨氣忍了下去。
四葉在底下看着那副疆域圖,心說歷史上送地圖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荊兄弟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啊!
之後,餘下的幾位藩王也紛紛送了禮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無非就是兩國永世交好之類的一聽就是假話的話。就在四葉聽的差點昏昏欲睡之時,一道過於炙熱的視線若有若無地停在她身上讓她抖了三抖,不禁在心底哀號:上次宴會慘痛教訓告訴她,當有視線停留在她身上時就表示下面就該她上場了,現在換主角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作爲宴會必有的歌舞表演,四葉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在加上那道無處可尋的視線,四葉的心情着實開始向惡劣的方向發展。
舞池中輕歌曼舞的白紗女子腰肢輕擺,水袖輕甩勾走無數男人的視線。打了個哈欠四葉揉揉眼,心說不會冒出來一個刺客……吧。她那個“吧”字還沒說出口,只見舞女中一人飛身出來手中銀光微閃直直衝向主座之上的琰帝。座下官員均是一驚,反觀琰帝卻是正襟危坐面部改色,待那個女子衝到他眼前時僅是微微一皺眉,那女子手中匕首在距離琰帝胸口半尺處便被斜刺裡衝出的一人架開,而後順勢一掌擊上那女子胸口,那女子便如斷線的風箏般向後斜斜飛去,跌落在一羣花容失色的舞女中央,那女子掙扎着起身,張嘴一口血吐了出來,看來傷得不清。
四葉微微有些不忍,想要上前卻被碧月昡一把攔住,只聽他低低道:“別去,可能是陷阱。”
轉臉看着那胸口起伏不定的女子,四葉別過視線,就見衆人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樣的冷漠,心底微微有些泛涼,倘若有一日躺在那兒的是她,他們會是同樣的神情嗎?
“別瞎想,她不是你。”輕輕覆上四葉微涼的手,碧月昀輕聲道。四葉苦笑了一聲,搖搖頭,男人永遠不懂女人要的到底是怎樣的承諾。
剛纔擊出一掌的黑衣男人飛掠到那名女子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兀自掙扎的女子冷聲道:“誰派你來的?”
張嘴又是一口血吐出來,女子咳嗽了幾聲冷笑道:“我自己。”
“啪!”一聲清脆的掌聲驟然響起,四葉咂舌,那黑衣男人的手根本沒有接觸到那女子的臉,就見那女子的臉紅腫一片。
一絲殷紅的血絲自嘴角流下,女子笑道:“我既然敢就不……怕死。”
這時琰帝緩緩步下龍座,走近那女子,看了半響道:“如果是朕呢?”
那女子眼神微動,悽然一笑道:“小女子死前能見到琰帝陛下,死而無憾了。”
琰帝微微蹙眉,踏前一步,“可是對朕不滿?”
女子搖搖頭,眼神微微有些出神。
“那你爲何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刺殺朕?”琰帝繼續問道。
女子還是搖搖頭,眼神漸漸有些渙散,四葉看了暗道不好,側首看向碧月昡,就見他看向那女子的眼神有些冷峻。
“你可遺憾?”琰帝微微嘆氣。
女子遲疑了一下還是緩緩搖頭,不知是沒有遺憾還是不說?此時的她已只有出的氣了。
琰帝看了她良久,最終只是嘆了口氣示意那個黑衣男子將人帶走。四葉看着那被帶走的女子神情有些茫然,一個弱女子是爲了什麼公然行刺君王,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卻仍一意孤行,唯一的解釋恐怕之有那個了。
琰帝站在那兒神情有些寂寥,直覺身旁似乎有人接近,回頭就見冷夫人漸漸走近,神情似有些不對,琰帝微微有些不解地看着冷夫人接近,忽然,她手中銀光一閃,琰帝神色微變,衆人更是大驚。
“乳孃!”碧月昡一聲低吼,只見冷夫人舉起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