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逃走了。”平靜而低沉的聲音,驀地響起。
聲音似乎就在衆人之中,可仔細一瞧,誰也沒有動。
“是大師兄。”陳肅解釋道。
皇甫心兒一慌,然而又覺得心安。
一低頭,便見地板上有東西在動,下一瞬,石頭漸漸隆起,又漸漸升高,逐漸變成一個人的形狀,正是謝乘風。
“大師兄。”雲海宗的弟子們齊聲喊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雲海宗一個高層都不曾露面,他們唯有以謝乘風馬首是瞻。
謝乘風的臉上,沒有往日的神采飛揚,一雙俊秀明澈的眼睛也彷彿蒙塵了一般。
“華師妹呢?”
“華師姐和另一位中了瞳術的道友已經送去請神農閣的仙師救治,其餘的執法弟子……”柳廣說着,聲音也愈發低沉,“已經沒救了。”
謝乘風沒有說話,衆人只聽到他的骨頭捏得咯吱作響的聲音。
皇甫心兒望着他,覺得自己應該出言安慰,又覺得在這樣的場合,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開口的說話。
謝乘風起初那番熱情,或許只是一時興起,若自己當了真,指不定叫人當成笑話。
她低了低頭,只悄悄擡眼瞅着謝乘風,只盼着他能望過來一眼,那自己便能鼓足勇氣開口說點什麼。
只可惜,謝乘風只與雲海宗一衆人站在一處,始終沒看過來。
“夜月那妖女,居然敢在我們雲海宗殺人,實在是找死!”有弟子義憤填膺地罵道。
“也不知她是不是有所依仗?”
“管她什麼依仗,哪怕天目宗要開戰,我們雲海宗又豈會怕她!”
“嗯”,謝乘風淡淡點了點頭,“你們放心,今日事出突然,叫她得了空子,他日此仇必報。”
陳肅和柳廣又向謝乘風說了一下外執事堂的其餘情況,蓁蓁正聽着,冷不丁聽見神識海中溯方說了一句:“有東西在靠近。”
“什麼東西過來了?”蓁蓁喊出了口。
她的聲音不小,又脆生生的,在這樣沉悶的氛圍下一下就突出了。
謝乘風回頭,望了過來,皇甫心兒提着一口氣準備與他打招呼,卻發現他的目光很快從自己身上移走,只衝蓁蓁搖了搖頭,“蓁師妹,你放心,方纔我已經在雲海宗附近仔細查……”
蓁蓁睜大了眼睛。
她聽不清謝乘風的聲音,或者說,她已經聽不清任何聲音。
在短短的一瞬間,她彷彿從人頭攢動的外執事堂隔絕出來。
雖然外執事堂已經關閉了廳門,但她很確定,有東西……正在靠近……飛快地……
一道暗紫色的光影,飛快地朝蓁蓁眉心處飛來。
她想躲,卻發現那光影的速度根本不是她的動作能夠避開。
呼吸之間,只覺得一股奇寒襲來,轉眼瀰漫到她的全身,手腳麻木,就連思緒似乎也已經停止了。
要死了嗎?
或許,這就是一點一點滑向死亡深淵的感覺。
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她的胸口涌出。
正在此時,一團黑霧從打神鞭中噴涌而出,在紫色光影即將碰觸到蓁蓁時將其團團圍住。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蓁蓁還來不及反應,便聞得一聲悶響,“轟”地一聲,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蓁蓁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黑霧瀰漫的地方。
沒有天,沒有地,所見之處皆是一片灰黑。
倒與從前在虛靈境遇見鳳舞的地方有些相似,但並不是。
“有人嗎?這是哪兒?”
蓁蓁雙手支着身子,緩緩站起來。
可笑的是,她所站立的地方,不能稱之爲地。
四周皆是虛無,而她的雙腳,也根本沒有站立在大地上的踏實之感。
她想往前走,卻彷彿幽靈一般,輕輕晃動着,她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觸碰那些霧氣。
眼前的黑霧緩緩流動,分明感受到清涼的霧氣在手上縈繞,可是,這些霧氣似乎並非什麼害人之物,雖然黑乎乎的,甚至看起來有些詭異,有它們包圍着,蓁蓁反而覺得很安心,一點也不再害怕。
可那些黑霧的顏色漸漸轉淡,似乎在逐漸消散。
那種令人窒息的奇寒之力又襲了過來。
身體一點一點開始麻木。
美麗而虛弱的孃親,威風如天神的父親,他們的面孔突然出現。
要……死了嗎?
這樣也好。
眼瞼越來越沉重,好睏,好累……就這樣吧……
正在此時,她突然覺得頭上有什麼東西在動。
蓁蓁僵硬地擡起手,在髮絲上摸索着,不多時,便有東西跳到了她的指尖。
她經意着,將手擡放在眼前。
一隻靈巧的小蝴蝶,輕輕撲閃着雙翅,不停地變化着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微弱的溫暖源源不斷地傳遞到蓁蓁的指尖。
雖然這溫熱根本不足以對抗這令人窒息的奇寒,但正是一點點溫暖,帶來了延綿不絕的希望。
“小墨,是你嗎……”
看着拼命扇動翅膀的小蝴蝶,蓁蓁終於恢復了一些意識。
蝴蝶的觸角輕輕晃動,似乎在迴應她。
迷離之中,彷彿看見了那個的背影。他一襲藍衫,揹着一口青色長劍,永遠走在她的前頭。
突然,他頓住腳步,半側着身子,回頭望着她。
他眉毛微挑,揚着剛硬方正的下巴,脣角一抹嗤笑,彷彿在說:“笨蛋。”
真的好笨。
蓁蓁忽然眼角一熱,她真的好笨,眼睜睜看着夜月向自己的朋友動手,眼睜睜看着夜月逃走,眼睜睜中了算計,現在居然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點一點被凍死!
“小墨,我不會死!我不會死!”
蓁蓁爆發出了強烈的求生欲,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想活下去。
她不能死,她要和莫非墨一起共求長生之道!
她不能死,她要向夜月討回原本屬於她的一切!
不知不覺中,那股鋪天蓋地的奇寒之力被一點一點逼出了她的身體。
原本毫無知覺的身體也漸漸凝實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我要想辦法離開這裡。”
這個念頭一起,眼前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下一刻,蓁蓁感覺到了眉心的刺痛,耳邊隱隱傳來潺潺的溪水聲。
“蓁蓁,你醒了。”
是欒安。
蓁蓁猛然望向聲音的來源,果然見欒安依然坐在那塊青石之上,靜靜看着那一盤永遠下不完的棋局。
原來回到了自己神識海。
難道,剛纔的一切都是幻境嗎?
蓁蓁只覺得心臟怦怦跳得厲害,直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一晃眼,眼神飄到平時與欒安對峙的黑山黑林,可那邊什麼都沒有,只剩下一片灰濛濛的混沌空間。
“溯方伯伯!”
蓁蓁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朝着那片灰濛濛的地方跑過去。
“怎麼回事?溯方伯伯,你在哪兒?”
或許只是溯方跟她開玩笑呢!他是魔尊,除了喜歡跟欒安鬥嘴,就喜歡捉弄她。
說不定只是跟她開玩笑,就想看她急哭,然後冷不丁冒出來,喊她一聲小侄女兒。
欒安落下一子,擡眼靜靜看着蓁蓁,緩緩開了口。
“夜月從雲中城拿走的東西,叫蠍尾針,是許多年前,我從魔界帶回來的東西,這東西魔性極強,物如其名,就像蠍子尾後的毒鉤子,看上去逃走了,卻遠遠甩出殺招。這蠍尾針上附加了強大的詛咒,不破不滅,凡是出手必有一人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蓁蓁喃喃道,心彷彿一塊巨石,咕咚一聲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她清楚地記得,從雲中城出來時,夜如眉曾經拿出一件神秘的物件讓華衝玄估價評比,令身爲第一大宗的掌門想來,那正是夜月拿出來的蠍尾針。
那時候,夜月還是築基期的修爲,恐怕還沒有實力煉化這樣的魔物,所以才留在了夜如眉那裡。
恐怕她一回到天目宗,就立即閉關了吧,才能在短短時間內將實力提升到能夠操縱蠍尾針。
可笑,明面上說不屑取自己的命,實則早已想好以蠍尾針將自己打得魂飛魄散。
好毒!好恨!
鹹鹹溼溼的水汽氤氳了蓁蓁的眼眶。
她自是不想死,可她從沒想過讓溯方代替自己死。
那個一點都不像酷炫魔尊的溯方,那個粗魯不講理的溯方,那個喜歡鬥嘴的溯方,那個脾氣暴躁的溯方,那個欣賞自己父親的溯方,那個期盼自己復仇的溯方,那個真正像親人一樣關心愛護自己的溯方……蓁蓁希望他能活着,永遠。
欒安看着她呆愣的模樣,目光亦放空了一瞬間,不知看到了什麼。
但這只是短短的一瞬,甚至短暫到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沒有再言,又執起了一子,思索着下一子應當落到哪處。
良久,蓁蓁才漸漸清醒過來,今日所發生的所有紛繁複雜之事彷彿有線一點一點串了起來。。
她擡起頭,望向欒安,“上神,其實你還有事沒有告訴我,對嗎?”
欒安執子的手一頓,彷彿有些意外。
他似乎將蓁蓁的話置之不理,並未擡頭,只將一抹複雜的眼色投到殺到膠着難分的棋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