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民居。
隱匿的曾海峰躲在自己的屋內。
這幾日,他像一隻炸了毛的刺蝟,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的精神高度緊張。
周清和告訴他,軍統上海站有影佐的內鬼,這種找又找不到,去又去不了的感覺,讓他精神亢奮,徹夜難眠。
一大早,他就出去逛了一圈,看到副站長和他約定的文字改變,曾海峰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牆上每天的一個‘王’字,變成了一個‘土’字。
上橫沒有行動組,下橫沒有情報組,中橫沒有指揮組。
行動組出事了!
曾海峰看着那個土字,心中滋味難明,壞消息是行動組出了事,好消息是出事的只是行動組,不是指揮組。
行動組,情報組,組與組之間,組與指揮組之間,都有安全隔離,單單一個行動組出事,不至於讓軍統上海站傷筋動骨。
算是個好消息吧。
雷終於爆了,他又有了一絲心安。
影佐手裡果然有他的人線索,就是不知道這組人是誰,是怎麼出的事,急需要問清楚。
組與組之間雖然有隔離,但也不是絕對的安全,因爲軍統上海站有很多的老人,雖然目前沒什麼交集,但是憑大多數人的記憶能力,一旦他們投靠了日本人。
那麼,等待他們的,很可能是雷同當年顧章叛變,造成的紅黨上海區覆滅一樣的情況。
情況緊急,需要快速處理,見到信號,啓用備用地址。
這都是約定好的事情,曾海峰快速走去。
但是走了沒幾步,曾海峰順腳拐往了一旁的報刊店,拿起一張報紙查看。
不對!有些地方不對!
給出的信號提示出事的是行動組,但是周清和當時給他的分析是中上層出了問題!
一個行動組應該不夠影佐的胃口。
出事的爲什麼是行動組?
如果出事的是指揮組,曾海峰現在就敢去見副站長,但是出事的是行動組曾海峰想了想,有個可怕的念頭浮現,這個王字的標記,只有他和副站長知道,指揮組會不會是副站長已經被捕叛變,在誘導他過去?
“你買不買?不買不要佔着位置啊。”攤位老闆嫌棄的說了一句。
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拿着報紙看着沒完的人了,報紙賣的就是內容,你內容看完了,我賣什麼?
“你這報紙都沒有最新的新聞啊,我怎麼買?”曾海峰略一思索隨口胡謅了句。
“什麼新聞我沒有?”攤位老闆不善的眼神瞅着他:“你搞清楚,全上海有名的報紙,我這裡都有,你想看什麼新聞?”
曾海峰斜了他一眼:“我可是聽說了,日本人這兩天好像有行動,在抓軍統的人,就昨天,昨天還有人被抓呢。”
“昨天?”老闆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你說閘北的那家李記還是王記的鐘錶店,那個老闆被抓的事情是不是?
那屁大點的事兒也算事兒?
現在上海哪天不死幾個人,哪個人物的身份不比那老闆的身份大?就這事兒也上的了報紙?
你外地人吧,沒見過世面。”
“老子上海人!你個癟三。”曾海峰罵了一句,嘲諷道:“怪不得伱一輩子只能賣報紙,我今天教教你,軍統殺商人,那是什麼?那是殺漢奸。
軍統殺青幫那是什麼,那也是殺漢奸。
上海最近就這麼點事兒,說來說去就是一件事,軍統在殺人,但你聽說過日本人在抓軍統嗎?”
老闆一想,哎,還真是。
“最近日本人好像是沒抓到什麼軍統啊。”要不然按日本人的尿性,抓到人那是要大力宣傳抗日份子的下場的。
“那不就得了。”曾海峰拍了一下手:“軍統殺漢奸,那是單邊殺,了不起殺幾個大商人,上海還是上海,這個商人死了,那個商人冒出來。
但是日本人開始抓軍統,抓到了,那事情又不一樣了。
日本人抓軍統,軍統打日本人,兩個人一鬧起來會怎麼樣?”
“怎麼樣?”老闆來興趣了。
“當然是上海大亂了!前幾年的事情你不知道?你剛來上海,外地人吧?”
“誰外地人了,我怎麼會不知道,是亂了一陣,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上海大亂,物價要漲啦!現在要是有點本錢,囤點東西,等亂起來是不是可以賺上一筆?不長記性,活該是個賣報紙的命。”
曾海峰拿起兩份報紙:“算你的學費了啊。”說完大搖大擺就走了。
“嘿,你這人”
老闆雖然不喜曾海峰偷他報紙,但他也確實沒有開口問曾海峰要錢。
想了想,一拍大腿,“這人說的有道理呀。”
曾海峰拿着報紙,路上看見早餐店,又買了兩根油條,一杯豆漿回家。
和早起的鄰居打了聲招呼,回到屋內。
他放下東西,走到佛堂面前拜了拜,矮身下去撬開地板,從裡面拿出一個鐵盒子,打開裡面放了一本小本子。
曾海峰蹲在地上翻了下去,一頁一頁仔細掃蕩。
“李記,王記是張記的鐘錶店.”
眼睛一眯,他鎖定了一個人的名字。
張傑。
居然是他!
曾海峰的面色瞬間陰鬱了下來。
上海站大大小小的行動隊隊長,張傑可以說是最資深的一個,以他的資歷,不說認識上海站的全部人員,起碼淞滬會戰之後重新創建上海站,那些高層,張傑全部見過。
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個人就能把軍統上海站全部扯出來。
“媽的,怎麼就是他!”
極司菲爾路76號。
會客室門口。
李力羣和他的小舅子送了萬里浪出來。
李力羣笑道:“.那行,萬兄就先去休息休息,等我把你的那些手下請過來,到時候就幫你問汪先生要一個職位,相信以萬兄你的資歷,汪先生一定會加以重用。”
“那就多謝李主任了。”萬里浪低調的點了下頭。
李力羣朝手下揮了揮手,立刻有人把萬里浪帶走。
一旁的小舅子看着走遠的萬里浪,在那說道:“你說他說的是真話嗎?”
李力羣也在看着他背影,沒有回頭,直接反問道:“你說哪一句?”
小舅子扭頭,梗着脖子道:“當然是他說不知道了,一個民國二十一年就來了上海的老軍統,當了這麼久的行動隊長,能供出來的人只有20幾個,我怎麼那麼不信呢?我覺得他一定有所隱瞞。”
李力羣倒是淡然的笑笑:“他說的話邏輯上沒有漏洞,上海是敵後,他們分開了,以他一個當過隊長的履歷,能掌握的也不過是曾經自己手下的這些人,20幾個,加上昨天抓的8個,30多人,差不多了,真要是要釣大魚,就要看他說的聯絡方式能不能把他的上級給釣出來,不過希望不太大,畢竟他進我們這裡都快一天了。”
“我盯住這小子。”小舅子還是不太信。
李力羣笑了笑:“那你就盯着,我先去給影佐彙報,對了,你把人手準備好,等我彙報完馬上出動抓人。”
“知道。”
李力羣走往自己的辦公室,在心裡組織了下語言,然後給影佐打了過去。
待電話接通,李力羣馬上就是躬着身子,一張笑臉:“影佐將軍,我這裡有些收穫。”
李力羣把情況彙報了一下,萬里浪還交代了二十八個曾經的手下,“這些人我馬上派人去抓捕,不知道您有什麼指示?”
“這些人不用抓了。”電話裡傳來影佐平淡的聲音;“你多帶點人去,所有人就地處決。”
“什麼?!”李力羣大爲震驚:“那可是二十八個軍統分子,他們嘴裡很可能有有用的消息,影佐將軍,這是不是太倉促了?”
“不需要。”
電話裡的影佐根本沒有猶豫:“李副主任,你記住,這一場電影要放的精彩,就需要一點開幕式,我要的是全上海人一起來看,如果只是抓進了你的76號,那我的心思不就白費了?”
“.明白,明白.”李力羣笑呵呵的點頭,隨後掛了電話,眉頭緊蹙。
沉吟了一會兒,選擇看了一眼自己臥室的金屬大門,嘆了一口氣。
“哎,又是一筆血債。”
李力羣走出門找到小舅子:“二十八人全部擊殺。”
“什麼?全殺了?日本人說的?”小舅子都震驚了。
李力羣木着臉只給他一個字:“殺!”
“.是!”
下午兩點,76號幾乎傾巢出動!
轎車,卡車,日本憲兵隊的軍車,二十餘輛車全部開往閘北。
下午三點,行動開始。
麪包店,雜貨鋪,寫字樓,民居十餘處地點皆遭到了76號的強行破門。
由於76號得到的命令是當場擊殺,很多軍統行動隊員連反應都來不及做,直接被衝進來的76號人員亂槍打死,而運氣較好的人則是跳樓,跳窗,逃跑。
雙方在街道巷子裡你追我趕,最終,除3人逃脫以外,其餘25人被全部擊殺。
突如其來的行動,讓SH市一片譁然。
軍統擊殺漢奸,這些案件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那就是因爲這些人怕死,往往住在租界,所以案子基本發生在租界。
但是這次大規模槍戰的地點是在閘北,而且有日軍憲兵跟隨,所以,一個很明顯的猜測浮現在SH市人民的腦海,被襲擊的是軍統!
第二日,整個SH市的報紙大篇幅的報道了昨晚的擊殺行動。
影佐根本沒有隱瞞的想法。
他本身就需要一份戰果來讓司令部緩一口氣,而且也要讓身後的人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了中斷的可能,所以影佐很大方的公開接受了採訪,表明這是一次對上海地下勢力的鎮壓,這是對前段時間軍統在上海所作所爲的報復。
“大日本帝國會繼續努力打擊上海的黑暗勢力,必定將其一掃而空!”
此等言論,褒貶不一,不過,聽說了這個言論的漢奸商人感到有些歡心。
影佐的行動也算是爲他們出了一口惡氣,打擊了軍統的囂張氣焰,而他們的資本力量所傳達的聲音又比普通的民衆大了許多,所以,下午的晚報就刊登了許多對影佐的讚歌。
一時間喜氣洋洋。
第二天,三個漢奸商人出門當街暴斃,7個青幫大佬遭遇襲擊,5死2傷。
SH市民的情緒一下子被點燃到了極致,風水輪流轉之快,讓人目不暇接。
而在當晚,76號和憲兵隊出動,再次襲擊了閘北的7個地點,掀起了新一輪的高潮。
軍統不甘示弱,報仇不隔夜,在凌晨時分,點燃了青幫位於公共租界的3所倉庫,並且爆破了日軍位於虹口的一座重要糧倉。
轟!
猛烈的爆炸聲,滾滾的濃煙,讓整個租界今夜難眠。
天明,戰鬥更加劇烈。
軍統開始在大白天肆無忌憚的襲擊日本士兵,而76號的情報似乎就此殆盡,每次趕到都會慢軍統一步,軍統揚長而去,開始下一步動作。
終於,戰火燃燒到了更多人的身上。
日本人前段時間對軍統的抓捕行動似乎激怒了軍統,軍統開始無差別的報復,日本人的據點,漢奸的糧倉,最後蔓延到了英國人的身上,美國人的身上。
報紙的風向開始掉頭,一幫人罵軍統,一幫人罵影佐,戰火燒到自己身上都會覺得痛,反正好好的生活就是被這兩幫人搞亂,報紙上出現犀利的抨擊,英美國人更是派出領事館對日領事館直接提交抗議。
這一次,連漢奸商人都不站日本人這邊,他們站日本人是爲了賺錢,現在是既有丟命的危險,而且存貨的倉庫頻頻遭遇爆破火災,損失極爲慘重。
梅機關。
影佐站在三樓的窗前眺望樓下,心境非常平和。
整件事現在全都在按他的預想方案走,任何事情都沒有出現意外,離目的地是越來越近了。
此時,手下移門進來。
“機關長,又是一份南京的電報。”
手下都不需要等影佐的答覆,直接把電文放在了桌邊的地上,那裡已經堆了一摞高這樣的電文。
“說什麼了?”影佐問道。
手下苦笑:“都是一些催促的話語,我估計他們現在心裡都在罵機關長你。”
影佐輕笑了聲:“何止他們,現在估計全上海都在罵我。”
“肯定的。”手下努嘴點頭表示認可。
外面的報紙媒體就不說了,SH市民,全體商人,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甚至是他們自己的領事館,現在都在罵他們。
領事館的人,這幾天接到的投訴估計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還要多,早就把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而南京政府,雖然敢怒不敢言,不敢罵,但是一天十幾分電文催促,問機關長如何解決上海的事態,這種急迫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們內心裡罵的有多兇狠。
而除了這些,還有來自大本營的電文對機關長也是措辭嚴厲,命令儘快解決事態,電文到此內容完畢,但這是前半句,沒說的後半句就是,一旦控制不了事態,那就必須會有嚴懲。
“機關長,時機是不是到了?”手下詢問。
“還不夠。”影佐搖了搖頭。
手下低頭道:“現在上海的物價已經非常恐怖了,米價翻了五倍,糖價翻了八倍,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別說那些中國人,恐怕我們自己的士兵都會因爲缺錢行兇,沒錢他們就會去搶,搶了中國人,中國人沒飯吃就會去搗亂,甚至是加入打砸搶奪的行列,事態擴大,到時候我們就不好控制了。”
“無所謂的。”影佐輕描淡寫。
頓了頓,扭回頭看了手下一眼,然後笑着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上一次上海暴亂,藤田和清出手解決問題,這叫珠玉在前。
如果只是現在的事態,我就算解決了問題,在大本營,在參謀本部,你覺得能蓋過藤田和清?”
“應該.差不多吧?”手下遲疑了下,“不過藤田大佐有一點確實比您好,他當時只是憲兵隊長,有維持上海治安的責任,但是抓特務並不是他的本職工作,所以上海的暴亂歸咎不到他的頭上。
而您不一樣,整個特務委員會都在您的麾下,甚至現在憲兵隊都由您一手掌握,所以我覺得在這一點上,您解決事態會比藤田和清在大本營的評分低上那麼一些。”
影佐微微一笑:“所以還不到時候,有人要搶,你就讓他搶,有人吃不起飯,你就讓他餓死,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爆發,那才更加絢爛,讓人印象深刻!”
手下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但是機關長,大本營那邊怎麼辦?他們可還等着呢?”
影佐:“不重要,戰爭以結果論,只要戰果夠大,過程有些崎嶇,又有什麼關係呢?耐心等待,他們會滿意的。”
“嗨!”
“報告。”門口又傳來一個手下的叫聲。
助手打開了門,接過那人遞過來的文件夾,本以爲又是催促的電文,於是便自行打開看了一眼,然後面色微變。
擡頭急促道:“機關長,是土肥圓將軍的電文,說藤田和清在漢口已經有六天沒有露過面,疑似返回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