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遜站在樓頂,看着外灘上的車水馬龍,發現自己犯了個錯誤。
當時被怒火衝昏了頭腦,一時氣憤之下只考慮了藤田和清憲兵隊長的身份,全然忘了這個日本人還有其他方面的影響力。
如果只是憲兵隊長,他其實真無所謂,沙遜洋行名字叫洋行,但是在上海的主營業務其實是地產。
造房子收租,安安穩穩的賺錢,就像華懋飯店一樣,700萬的投資十三年收回成本,接着就是長遠的吃租金,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而其餘的洋行業務,涉及到藤田和清權力的進出口業務其實是包給了子公司來做,雖然也是沙遜洋行的。
但是這部分業務合作的人很多,牽涉的商人很多,變相的其實人脈也很多。
他想好了,藤田和清要是在這方面阻撓,可能都不需要他出面,只要這麼多靠沙遜洋行吃飯的商人聯合起來,對憲兵司令部施加壓力。
不怕藤田和清不就範。
沙遜家族的威名不是一個小小的藤田和清能夠挑釁的。
但是他現在看着車水馬龍,想起來,這日本人他媽的還是個有影響力醫生。
法克!
藤田和清是醫生他知道,醫術好也知道,但是醫術好到程度,受衆有多廣,他又不是醫生,也沒找到藤田和清看過病,那是真不知道。
想法裡,大概也就是一美元和一日元的區別,差價是有的,但大概也差不多。
都是頂尖醫生,能有多少差別?
沙遜看着街道面容陰沉。
從77米的高空向下看去,密集的車隊,擁擠的人潮,一整條街!
白天的外灘居然比夜晚的外灘還要擁堵,這是全上海的車輛都來了華懋飯店。
真給面子,全上海有多少人收到了藤田和清的邀請函?
而問題是,他一個全上海最有錢的人。
沒有收到請柬。
樓下,大堂。
與樓上的風中蕭瑟相比,樓下是忙活的熱火朝天,人聲鼎沸。
上海人得講派頭,但凡是大點的老闆,那是不可能自己提溜着禮物上門,必備一個司機,剛纔幫忙開車,現在幫忙送禮。
這一進門,老闆和迎接的人員歡聲笑語的暢談開,手下提溜着禮物給門口安排的人員登記。
收點禮不容易,這迎接的人各國語言的都得安排一遍,這收禮物記名字的臺子都擺了好幾個,英語的日語的法語的上海話的,反正總能讓送禮的人找到對應的臺子寫下名字。
寫完名字司機得退出去,今天沒他們的位置,不是飯給不起,實在是華懋飯店也放不下這麼多的人,而老闆也不能在門口久待,淺聊幾句就得進入會場,避免堵下一波的門。
收禮的人不容易,送禮的人也不容易,這可是大上海,要講派頭,不攀比怎麼行?
送的少了代表你沒實力,送的多了有人比你更多,特別是搞商業的,這上海已經在開房了,往後藤田和清是憲兵隊長,送的少了,哪怕比別人少了,那可都是要人命的事。
一波波往裡進的人,一波波送禮的人,各個是撿着值錢的東西送,外面的包裝是極盡奢華。
不能說這些送禮的人全是漢奸,全是舔着藤田和清這個日本人來送。
只能說身處上海,做的是進出口生意,那就避免不了今天必須來,還必須大送特送。
爲了自己家族賺錢不假,但身在曹營心在漢之輩,做做場面活的在來人之間肯定也不在少數。
進入會場,這人員層次分層就開始了。
商人與商人之間,文人與文人之間,日本民間也有喜好書法喜好文學的文人雅士存在,他們也可以聚在一起,然後再慢慢的聯絡喜歡文學的日本上層人物,政界和政界,洋人和洋人,軍界和軍界,各聊各的,倒也不會覺得安排不當。
男士的西裝禮服,女士的長裙旗袍,穿梭在人羣之間的服務員單手負在背後,單手拖着酒盤,任賓客隨取隨用,氣氛很是熱烈。
唯一的問題就是,大多數人是沒有坐的地方,這交際舞會來的早,那就有的站了。
一旁的豪華沙發上。
周清和對張笑林表示感謝,這次的婚宴是張笑林出的錢,而且這請什麼人,這賓客名單送達,張笑林也出了大力。
來的都是給周清和送錢的人,借花獻佛的事情,張笑林辦的相當體面。
言語裡邀邀功,這周清和也就說說場面話謝謝他。
張笑林對着一個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招了招手:“法堯,過來。”
人羣中的年輕人正在用着蹩腳的法文和一個法國貴婦交談,逗的法國貴婦嬌笑不已,聞言扭過頭,見自己的獵豔行動被打打,還多少有點不太高興,不過還是走了過來。
周清和一看這年輕人的樣子,就知道這人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虛的很。
“犬子張法餚。”張笑林介紹道:“去法國念過幾年書,今天剛從香港回來,法餚,見過藤田長官。”
“什麼念過幾年書,我是博士好不好?”
張法堯對着張笑林都言語很衝,對着周清和,態度倒是好了些,一副義薄雲天的樣子:“藤田長官,我是張法堯,法學博士,以後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說。”
你離我遠點我謝謝伱,一股子的大煙味周清和笑了笑:“想不到張老哥的公子如此博學,人才難得,博士就更少了,很好,來了上海有什麼打算?”
“我當然是要做一些法律相關的工作,藤田隊長,我剛纔聽人說你們日本要在上海建立一個商人維持會,我覺得這個法律顧問的事情,我就很合適.”
“合適個屁!你懂個什麼法律!”
張法堯的毛遂自薦被張笑林厲喝打斷:“讀了幾年書以爲自己會了,上海是你能玩得轉的?安靜點。”
張笑林訓完對着周清和哈哈一笑:“年輕人不懂事,周老弟別見怪,我啊就是讓他露個臉,絕沒有要職位的意思,別多想。”
張法堯被訓的跟個孫子似的,這大庭廣衆之下很沒面子,關鍵他年紀和周清和差不多好不好,誰是年輕人?
周清和擺手一笑:“既然來了也可以找點事情做,人才別浪費,維持會沒什麼意思,都是一幫商人,市政府那邊我覺得不錯,倒是可以安排個法律專業的職位。”
“好啊好啊。”張法堯聽到市政府的崗位眼睛一亮。
“好什麼好。”又被張笑林板着臉呵斥。
張笑林對着周清和說道:“我叫他來就是想跟周老弟打個招呼,犬子性格不定,這以後要是哪裡有得罪日本人的地方,還望老弟手下留情,多多包涵。”
惹事精是吧。
周清和聽明白了,張笑林第一次可以說是婉拒,這都兩次婉拒那就是真的不想讓張法堯去,真的只是弄個臉熟。
這張法堯十有八九是個紈絝的不行的角色,張笑林怕他不長眼惹到日本人,被高人一等的日本人當場打死,絕對的紈絝,而且很不聽話,要不然張笑林也沒必要親自提前跟他打伏筆。
當下就讓他放心,會照看一二。
“我去趟洗手間。”周清和起身。
“老弟請便。”
周清和一走,張法堯就不滿了:“日本人都答應了,你憑什麼不讓我去市政府上班?多好的機會?”
張笑林是恨鐵不成鋼,板着臉低聲喝道:“你老子我都不敢出租界,你去市政府上班你找死啊?”
“這上海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怕什麼?大不了多派幾個保鏢給我,這誰敢殺我?”
張法堯語氣更加不滿:“你是不是就想我呆在這破租界,當個什麼破警察?你就是見不得我好。”
“你再給我說一句?”
“我就說怎麼了?當年我回來你就不給我安排職位,讓我當一個破警察,我堂堂一個留洋的法學博士就幹這種活?跌不跌份?
當年總沒有刺殺你的人吧?
大上海這麼多有權有勢的人,連個鐵路公司的顧問都能當市長,你讓你兒子當一個天天和窮鬼破案的警察,你丟的起這人,我都覺得沒面子。”
“你他媽的。”要不是這裡是會場,張笑林能一巴掌扇過去。
張法堯硬氣的很,“誰他媽的?我好好的在杭州呆着,你非得讓我來上海,來了上海還得聽你指揮,叫我來幹嘛來了?”
說罷就負氣找法國貴婦排憂解難去了。
衛生間,周清和照着鏡子洗着手,隨口說道:“張笑林的兒子張法堯來了上海,你去找人打聽一下,這傢伙什麼人,有什麼嗜好,喜歡去什麼地方等等之類的事情。”
“是。”劉愷應了聲還有些許疑惑:“您是想從張法堯的角度下手,針對張笑林?還是直接針對張法堯。”
“當然是張法堯。”
周清和當時一眼看見張法堯,心中就冒出了一個有意思的想法。
笑了聲道:“這張笑林跟個烏龜殼似的躲起來,但是這兒子我看了,絕對是個不安分的主,對付他不會難。”
“可我們接到的任務是重傷張笑林啊?”劉愷還有些驚訝。
周清和打趣的看着他,挑眉:“這傷心就不是傷了?”劉愷一愣,“呵,呵呵呵呵。”笑的一抖一抖。
“演員安排好了麼?”
“安排好了。”
“好。”
既然上海開放了,中國人都回來了,周清和這個日本人結婚的日子,這麼多漢奸聚集,不鬧出點動靜來,顯得特務處不做事一樣。
別人還以爲特務處給周清和麪子呢。
當然得殺幾個人見見血。
不過今天保衛力量大,周清和也只是讓手下演戲一番,無差別隨便殺幾個就是,動靜不需要太大,以免被抓。
出了衛生間,那又繼續遊走在賓客之間。
這中午來的人,主要是爲了他們自己拉關係,商人與商人之間,商人與SH市政府之間,他們都急需要了解未來上海的政策。
而日本方面,出面的主要是領事館的商務參贊,他們也想聯絡更多的租界商人。
商人維持會就是一個新成立的組織,日本人得站在幕後維持着公正的形象,這壞事都是站在臺前的中國人自己乾的,這是土肥原的以華制華策略的一部分。
領事館執行這一部分的策略,所以也在物色出名的上海大商人。
到了下午,真正的大人物開始進場,各國領事,軍隊將官,這些人就需要周清和自己出面迎接了。
“恭喜。”
“來,裡面請。”
一個個送進去,突然門口就來了一幫人,英國領事館的人,而有意思的是,沙遜居然跟着他們一起進來了。
周清和的笑容微微有點收斂,怎麼,想吃白食啊?
沙遜哈哈一笑:“恭賀藤田先生新婚快樂。”
說罷對着收禮物那邊撇了下頭,只見一個手下拿了個禮物盒子登記在冊。
周清和笑了笑,伸手不打笑臉人,於是就迎了進去。
最好是跟華懋飯店轉讓有關,要不然就讓你兜着走。
沙遜不得不來,今天整個上海的商圈都在了,他要不來,別人沒看到,這個訊號可就太不好了。
小人物沒人記得,他這樣的人,別人絕對會關注。
時間進入忙碌階段,結婚的人自己最累,迎接,迎接完開始上臺致辭,婚宴開始。
賓客大吃大喝這在哪國都一樣,而且這是在上海,青幫調集了幾乎所有名貴的食材,流水的席面上來,主打的就是肯花錢。
到晚上九點,這熱鬧總算是要結束,周清和又得走到門口開始送人。
下半場也要開始了。
最後來的人第一批走,他們走完就是商人。
出了外灘一條街,各回各家的路上,槍聲陡然響起。
啪啪啪啪。
“什麼聲音?”
槍聲在午夜格外刺耳,酒店門口的憲兵馬上警戒起來,有人進來彙報。
周清和的神情嚴肅,而憲兵司令部的高層和英美租界的高層都走了出來。
調查的報告很快返回。
“三個人蔘加婚禮完畢遭到暗殺,懷疑是中國特工下的手。”
“八嘎。”
在藤田和清大喜的日子裡,居然搞出殺人事件,這讓憲兵司令部很沒面子。
本該是周清和憲兵隊的活。
“藤田,今天是你的重要日子,你別管了,明夫,你帶人去追,務必把這些中國人抓捕歸案。”
“嗨。”
東條明夫帶着憲兵出面,英美租界的高層也開始安排巡捕配合排查。
而參加宴會,還沒來得及回去的賓客也面面相覷,事關他們自己,都有些緊張。
“沒事的,就是一些匪徒想要攔路搶劫,我們會有憲兵送大家回去。”
領事館的人都沒說是中國特工在進行破壞行動,隨便找點由頭,別管中國商人信不信,稍作安撫表面上糊弄過去就行。
商人本來還想多聊一會,但是現在離場的速度開始加快,都沒有心思喝酒了,早點和大部隊一起走,這也能平攤風險。
二十分鐘後,從外面回來的劉愷對着周清和不經意的作了個手勢,示意人員撤退完成。
本來就只是一擊而已,殺不殺都得快速撤退,撤退路線早就安排好了,行動也是隨機的,失敗的可能根本沒有。
憲兵隊和巡捕房不知道,他們還得徹夜幹活。
周清和帶着安田千葉也得回家幹活去了。
安田千葉也累的夠嗆,倒不是她需要在婚禮上做多少事,而是她較爲活潑的性格,非得全程裝個淑女一樣走那些婚禮的流程,那就很累人。
現在一下子脫離了苦海,那就只剩下了新婚的激動,和與周清和結婚達成夙願的美好。
“藤田君,很累吧。”安田千葉的手指按在了周清和的肩膀,開始按摩。
然後漸漸的往下。
再往下.
事後!
充滿電的兩人還有一樁大事要辦。
拆禮物。
禮物貴不貴那不是關鍵。
那是周清和殺人的關鍵。
重點是體會這種開盒的愉悅。
這叫閨房之樂。
於是剛做完運動的兩人洗了個澡,穿着睡衣下樓開始對着滿客廳的禮物開始開盒。
這是人生從沒體驗過的事情,安田千葉也很感興趣,錢不錢的對她也不重要,對她來說,那都是別人對她的祝福。
於是她的活,就是拿着禮物本開始校對。
收禮的人得到了周清和的吩咐,那是對所有禮物做了記號的,本子上面是名字,然後是排序的數字,而在禮物盒子上也會有一個相同的數字,這樣也就做到了一一對應。
“你看一下沙遜的數字是幾?他是跟英國領事一起來的,兩個人數字應該挺近,而且是偏後。”
周清和把禮物有數字的那面一個個翻過來,按順序排序。
“沙遜,英國領事“安田千葉蜷縮着雙腿認真尋找,隨着手指在本子上從上到下的劃過,眼睛一亮:“找到了,624。”
“好的。”
周清和看到過那個箱子,很快就找到了。
“拆開來看看。”
禮物盒外表很正常,撕掉外面的紙張,裡面是個精美的盒子,打開之後,兩份捲成卷的文件擺在裡頭,還用紅繩綁着。
周清和看了看。
一份地契,一份華懋飯店的所有權轉讓書,沙遜已經簽了字,只要周清和簽了字,這價值上千萬的華懋飯店就歸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