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只是一場尋常家宴,衆親友吃完飯稍微聊了一會兒大概九點來鍾便開始陸續散去,宋春曉半小時前接了個電話,似乎有些要緊事,掛上電話跟海二春和王黑洋打了招呼就先行離開了。王黑洋本想派車送二春回家,不過被海二春以想飯後溜達溜達化化食兒爲由婉拒了。王黑洋沒跟他矯情,兩人互留了名片當日就此別過。
衆人散盡,王黑洋一個人坐在一樓大廳若有所思的抽着煙,先前臉上的微醺表情早已不見蹤影。手中菸頭即將燃盡時他毫不猶豫的兌着餘火又續了一根新煙。身後樓梯上傳來王增壽蒼老低沉的聲音:
“香菸都照你這個抽法,想活到我這個歲數可不容易了。”
王黑洋沒回頭,在面前的菸灰缸哩據滅了剛點上的那根菸,起身看向爺爺問:
“濱大的檔案館哩怎麼會有他老人家的資料?”
王增壽扶着樓梯護欄一步一階走了下來,在王黑洋對面沙發上坐定,闔着眼道:
“姓海的小子不簡單,先前在留堂村重創我十三太保中的四員大將,險些折我一臂,對他萬萬不能掉以輕心,不管今天吃飯時他的話是有意還是無心,都不能放任,‘王旗’這個名字,埋進土裡都一百年了,現在家族小輩裡除了你沒人知道。所以絕不會是王憶童告訴他的,那麼問題只能出在他說的濱大檔案館,這倒是讓我非常意外的情況。”
“爺爺的意思是?”
“夜長夢多,秘密,就該有秘密的樣子。我王家的秘密都進了大學當教材了,未免滑天下之大稽。”
“孫兒懂了。”
“嗯。”
......
出了金帝一品,海二春沿着一條不知名的街道溜達了一會兒,此刻正站在路邊打車,幾分鐘前,王憶童剛剛跟他通過電話,在第二歷史檔案館忙活了一天,她也有不小的發現,時間還早,兩人決定先碰個頭把各自的戰果彙總一下,好好合計合計下一步計劃。
民協總部附近的時代廣場是濱州這個不夜城的一處地標性場所,廣場四通八達,商鋪環伺,同時又離海王二人租住的地方都很近,兩個人約在廣場邊一個叫“青蔓”的靜吧裡見面。海二春姍姍趕到時,王憶童已經在裡面等了他十來分鐘了。
“好慢。”
“沒車啊。”
“我不知道你喝什麼,自己點吧,快跟我說說今天都查到了啥?”
海二春點了一杯加冰的“迪奧絲可口可樂”,理清頭緒組織好語言後,將他在濱州大學裡遇到老鬼修安和的前後經過細說了一遍,同時還輕描淡寫的把在王家吃飯的事情也帶了一筆,不過話題重點還是落在關於王旗身世的線索上。看得出來,得知哥哥招待海二春在家吃飯的事,王憶童有些吃驚,她不瞭解宋理事長跟二春的關係,更不知道哥哥跟宋理事長是怎麼認識的,但作爲監事會的一把手,宋春曉親自邀請一個下屬去吃飯,下屬一般還是要給些面子,所以這場看似荒唐的聚會,邏輯上還可以接受,鑑於她跟家裡的關係,王憶童沒有追問細節。
對於老鬼修安和提到的王旗,王憶童沒有任何印象,對她來說這就是個普通路人的名字,雖然沒有看過家譜,但她可以確定起碼在自己二十年的人生中就從來沒聽說過家裡有個叫王旗的先輩。王憶童的反應海二春並不意外,如果王旗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身世一定簡單不了,王憶童作爲家裡的小輩,不知道也屬情理之中,這也是爲什麼海二春在獲知王旗這個名字時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跟王憶童覈實的原因之一。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基本確定王旗就是鬼谷家的人了?”
“嗯,如果沒意外的話,快則今晚,慢也不過一兩天就能證明我的猜測,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只不過,好好的一棟百年老宅子,可能要遭殃。”
“你是說,我哥會對濱大的檔案館下手?太誇張了了吧。”
王憶童覺得海二春的腦洞很大,要跟上確實吃力了一點兒。即便王旗是鬼谷家的人,也不至於爲這點事就去幹犯法的事情吧。可二春的態度相當篤定,這可不是他嚇猜的,他白天目測過,濱大檔案館有三層,單層面積不下五百平米,整棟樓實用面積最少也有一千二百平,海量的資料堆砌在館內,誰知道王旗這個名字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哪一側史料裡。這是正常人的猜想,王家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到,王旗的名字是被一個叫修安和的孤魂野鬼抖露出來的,而檔案館裡壓根就不會真正藏有關於王旗的任何信息。
如果某人急於銷燬一份情報,但他卻找不到這份情報,可偏偏他又知道這份情報大概藏在什麼地方。他會怎麼做?對於行事狠辣的人來說,把孩子和洗腳水一起倒掉,絕對是最乾脆最保險的辦法。是王家的話一定幹得出來!
“誇張?好吧,那我們就等等看。”
二春對王憶童的懷疑態度不置可否,畢竟眼下所有的說法都是推測。王旗的事情待定,可傅梅英的身份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存在,這個盜墓世家出身的女大學生真正的死因,成了靈案的關鍵。惡靈跟惡人不同,人可以因爲一個不起眼的微小刺激突然完成善惡轉變,惡靈卻是因惡而生,它不會像人一樣漫無邊際的逃亡,它們存在的目的就是堅守死時的那份執念,這種執念會束縛它的行爲。
所以只要查清傅梅英的真正死因,掌握她的執念所在,就能準確判斷出其活動範圍,行動路徑,甚至具體的活動時間。王憶童在第二檔案館裡查閱了民國時期在濱州範圍內發生的所有盜墓類史料,其間她還聯繫了一些派出所裡的朋友,打聽建國後整個市區與盜墓有關的案子。
但奇怪的是,除了那份提及傅家的《京州公報》外,沒有查到任何有關廣洛門一帶發現古墓的信息。王憶童甚至電話諮詢了市博物館,對方也明確告訴她,別說廣洛門,整個灤安區從來沒有發掘出任何古墓。同樣是留存在第二歷史檔案館的史料,卻給出了兩個導向完全相左的線索。
“你怎麼想?”
被海二春這麼一問,王憶童有點兒小激動,自打跟着海大師辦案以來,從來都是大師指哪她打哪兒,今天居然被問及想法,這就不容易。
“我覺得雖然《京州公報》是一家之言,沒有任何其他文獻提供佐證,但傅梅英是真實存在的,而且身份和家庭信息都是存在的,這說明公報上的新聞是有可信度的,時間,地點,人物,案件,所有要素都要依附案件本身,如果廣洛門沒有古墓,那所謂的盜墓家族,盜墓案還有傅梅英的死都說不通了。”
王憶童這次說的倒是沒錯,二春也是同樣的看法,即便全世界告訴他們廣洛門附近沒有古墓,事情畢竟發生了。一個家族爲之消亡,這可不是靠一兩條假新聞能編出來的。資料是前人記錄的,既然是人,就有可能出錯,查案子最重要的一環還是實地調查。二人計劃,迴歸原點,從廣洛門遺址開始查起。
翌日清早,海二春破天荒的五點多就起了牀,簡單整理了一下個人衛生便出了門。跟每次約見一樣,無論海二春趕的有多急,王憶童總是先他一步等在約見地點。六點來鐘的朝陽還不刺眼,光線斜照着巨大的古城門,在地上投出一片雄奇瑰麗的光影。城門所在的位置是個鬧市區,爲了儘量不太引人注意,他倆刻意將時間定的很早。
海二春一面哈欠連天的走向城門,一面給王憶童遞過去一杯豆漿和一根包的很仔細的油條。
“一頓了,還差九十九頓。”
王大小姐毫不客氣的接過早點,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廣洛門始建於正統元年,整個建築過程歷時四年,正統四年底作爲防禦性的箭樓投入使用,整個門樓雄踞十二米高的城臺上,灰筒瓦,綠剪邊,重檐九脊頂,面闊七間,後出抱廈五間,箭樓全高三十二米,原本朝向外城的三面牆體上下共設有四排箭窗,總計八十二個箭孔,整個門樓給人一種四平八穩堅不可摧的視覺衝擊。
“這麼巍峨的建築居然就白白荒廢在這裡也不開發成景點兒,可惜了,你看看牆根兒,荒草有半丈了。”
看着風光不再的廣洛門,王憶童惋惜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王憶童這一提醒海二春忽然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整個廣洛門四周都鋪設了人綠化帶,絕大部分地方的綠化都修剪的非常規整,唯獨距離城牆較近處的一圈荒草叢生,壓根沒有任何打理過的痕跡。
他緊趕幾步,想靠近城牆細看,但走着走着心中竟生出一絲莫名的厭煩,是那種特別討厭這個地方,一分鐘都不想多待的感覺,而且越靠近牆體這種感受就越強發烈,最後,在距離城牆不到五米的地方,海二春放棄了,他開始轉頭往回走,帶着這輩子再也不想回到這裡的心情,走的相當堅決,要不是被王憶童死死拉住,說不定這會兒他就已經打車回家去了。
海二春一米八,王憶童小小一隻怎麼可能拉得住他,眼見二春執迷不悟非要離開,情急之下,王大小姐照着海二春的左臉飛起一記耳光,“啪”的一聲脆響後,先前眼神木訥的海大師陡然醒悟過來,揉着火辣辣的左臉頰問道:
“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