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雖說過程看似艱苦,但實際都在王憶童的掌握之中,自己的哥哥她最瞭解,即便再怎麼爲難,最後也基本都是認栽認宰。王黑洋最終鬆口,答應她第二天中午之前把萬寶圖鑑弄出來,但必須在他面前看,而且要交出手機。王憶童只是想查出那雙玉屐的來龍去脈,對其他法器壓根不感興趣,答應的頗爲乾脆,臨分別時還給王黑洋臉上賞了一記烈焰紅脣殺,鬼谷少主這通兒狂擦,要是被手下看見了他這高冷首領的形象還不得頃刻間土崩瓦解。
再說海二春這邊兒,當初說去刑警隊實際就是個託詞,現在元冠和大餅都羈押在審,對靈案來說他倆已經沒什麼價值了,而廣洛門小區建築工地挖出棺材的事情付向陽剛剛接受,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來什麼線索,二春倒了兩趟地鐵,隨便吃了點兒東西,見王憶童那邊也沒消息,索性直接回家睡大覺去了。
這幾天除了忙靈案的事情,閒下來的功夫他跟通仙沒少拌嘴,怎麼回事,手藝上遇到瓶頸了唄。通仙是恨鐵不成鋼,老覺得進度太慢,而事實上依着海大師現在的念力強度,《問星決》裡厲害的手段學了他也沒本事用出來,況且很多高等級的手藝已經不是光靠死記硬背就行的,還得理解。
讓二春記住一段晦澀的摩羅音不是難事,難的是讓他理解這段音律中表達的意境。這中東西就像是參佛,對於有慧根的人來說,一花一天堂,一草一世界,這些東西不是思考的產物,而是本種在其靈魂深處的種子,機緣到了,順理成章,由心而發。
可惜海大師沒慧根,啥根都沒有。《問星決》全文四十九篇,手藝和技法二春自恃可以在一年內倒背如流,但在通仙看來屁用沒有,因爲與技法相匹配的摩羅音,海二春只勉強掌握了不到十篇,從十一篇開始,全都需要理解,要悟,要參,要洞透曲意,要文律通達。
二春一個午覺睡到下午四點多,起牀後通仙就叨叨開了,各種嫌棄,在他看來依着海二春現在的學習進度,居然還能厚着臉皮睡午覺簡直就是無恥。二春也可憐,夢裡就在被通仙罵,一直罵到醒。整整一個下午,還記得住的夢,統共做了四五個,通仙是一點兒也沒閒着,哪個夢裡都有他,追着二春屁股後頭放嘴炮。
剛一起牀,一人一靈兩個二貨便你一言我一語的又互噴開了。讓人不得不佩服的是海二春強大的人格分裂能力,雖說意念中與通仙天人互懟,污言穢語如滔滔江水洶涌澎湃,但對着鏡子刷牙洗臉,淨面梳頭時的技術動作卻絲毫不見走形,完事兒還沒忘了向鏡中的自己丟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還有臉照鏡子,真TM不要臉!”
“去你%^$#!”
“......”......
罵了半天,海二春率先停了下來,坐在客廳的茶几旁抽起了悶煙。
“不說話了?知道醜了?”
通仙不依不饒。
“就說該怎麼辦吧,別提沒用的,不懂就是不懂,我也想天賦異稟一點就通,可惜沒這個本事。”
二春語氣弱了下來,罵歸罵,但事實就是事實,誰都不希望看到自己止步不前的樣子,他也着急。足足大半天,通仙既沒有罵人,也不說話,沉默中像是也在思索解決問題的辦法。半晌,通仙幽幽開口道:
“小子,聽過五弊三缺嗎?”
這個詞,即便入行時間再短,只要不是不學無術的人,一定聽過。二春自然也知道,他輕笑了一聲,點了點頭道:
“您老就別拿小學知識埋汰我了,鰥,寡,孤,獨,殘,謂之五弊;財,命,權,謂之三缺。修道之人,泄露天機之人,命格缺損,謂之五弊三缺。”
“嘿嘿嘿,答得好,說你不學無術着實委屈。你覺得這個所謂的五弊三缺可信嗎?”
通仙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海二春怔住了,歪着腦袋想了半天,忽然覺得好像這個詞確實有言過其實的地方,如果踏足風水,問斷陰陽便是修道,那很多界內的同仁明明都過得很好,五弊一弊沒有,三缺一樣兒不缺,遠了不說,就講講風水界的八大家族,哪個不是人丁興旺,哪家不是權傾一方,如此說來,五弊三缺便只是個謠言。
海二春的想法不用付諸言語,通仙早就讀的透徹了,他接過話頭道:
“所以我才問你,知不知道什麼叫‘五弊三缺’,因爲這個問題,只有真正踏足修道的人才會切實遭遇,而那些所謂的風水先生,陰陽方士,這個大師,那個道長,但凡沒有受累於五弊三缺之業的,都不算真正登堂入室,他們的道行和手段,就像失去根基的浮萍,沒有大梁的房舍一樣,空有其形,華而不實,搖搖欲墜,不堪一擊。”
這番話,把海二春說糊塗了,照通仙的說法,現在市面兒上壓根兒沒幾個真正的“有道高人”了,至少海二春的周圍,就沒有這類人。通仙也不忙着解釋,這個概念說起來不難,接受起來可就沒那麼簡單了。海二春苦思不解,只得繼續發問。通仙沒有正面作答,反問一句:
“給你登堂入室的機會如何?”
二春當即追問:“會有業報吧,想必,代價就是你口中所謂真正的‘五弊三缺之業’吧。”
“不錯。”
“終此一生嗎?”
“常人入道,業報終此一生。”
通仙將“常人”兩個人咬得很重。
“我呢?”
雖然發問,但此時二春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他需要求證。
“常人入道即損命格,而後終生受累於五弊三缺之業,你身具‘還相命’,天生證道的命格,雖然入道時也難逃五弊三缺,但證道歸真之後,命格會自我修繕,屆時,業報也將自行消散。”
通仙的話字字如山,將二春心中對力量的渴望和對業報的恐懼同時激發了出來。登堂入室,必然是另一番光景,回想起鬼谷十三太保的淫威,想到冒牌“宋易學”的不可一世,海二春內心便難以平靜,既然不會被業障糾纏一輩子,不如拼一把。
“我想,試試。”
“你可想好了,這一試,不成功便成仁。”
十來秒的沉默,這一幕像極了當初第一次遇見通仙時的場景,也是一問一答,也是沒有後路。二春嗤笑道:
“業報就業報,但行前路,莫問前程。既然走了第一步,那就走到底好了。”
通仙很是欣慰的嗯了一聲,鄭重開口:
“好,從今天起,傳你外道風水秘術。”
翌日。王憶童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之後,興沖沖的趕去事先跟王黑洋約好的地方,經過一夜的發酵,此時,這個丫頭對於玉屐來歷的好奇心已經遠遠超越了要解決靈案的願望。爲了避免引人耳目,王黑洋特地在一個地處偏僻的賓館開了間房,做賊一樣一早便帶着族裡的萬寶圖鑑等在那裡。
九點半左右,一陣頗有節奏感的敲門聲響起,三長兩短,這是兄妹倆十來年的習慣暗號。王黑洋打開房門放王憶童進屋,而後又探出腦袋左右觀察了一會兒,確認傻妹子沒被人跟蹤,這才小心翼翼回屋關上了門。說實話,這是王憶童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家裡的法器圖鑑,她只知道圖鑑是一本冊子,但從沒想過居然是這麼大的一本冊子。
見過圍棋盤嗎?差不多那麼大。見過新華字典吧,兩本那麼厚。整個圖鑑,圖文並茂,萬無鉅細的記錄着每一件出入過鬼谷家的法器,誰持有過得,誰正在持有的,用過的,用壞的,祭出尚未收回的,等等等等。看到圖鑑的那刻,王憶童頭都快炸了,海量信息中尋覓一雙壓根叫不上名字的鞋狀法器,無異於大海撈針,而她又不想讓王黑洋看到自己拍的玉屐照片,如此便徹底沒人能幫得上忙了。
“你就這麼當小人書瞎翻嗎?敢不敢告訴我點兒什麼,也好讓我替你分擔分擔,我可提醒你,頂多半個小時,半小時後,無論你有沒有找到想要的東西,我都得趕緊把圖鑑還回族裡去。”
王憶童那邊兒急得火上房,王黑洋卻在一旁抽着煙說風涼話,絕對是親哥。野狗撓墳似得足足亂翻了十來分鐘,還是一無所獲,王憶童蔫蔫兒的問了一句:
“那個,哥,外形是鞋子的法器,大概在哪塊兒啊?給個提示唄。”
“鞋子?嘶......”
王黑洋一面推了推他的茶色近視鏡,一面做冥想狀,很快,他伸手道:
“拿來我看下。”
要說少主就是少主,有準一家之主的水平,諾大一本圖冊,五花板門的法器何止千件,王黑洋拿過冊子隨意翻動了幾下,便在中間靠後的某頁翻出了一列外形全是各式鞋子的法器。一直盯在一旁的王憶童見狀趕忙搶過圖冊往牀上一丟,整個人伏在上面細看起來,視線高速掃動了幾下,很快便停在了一張眼熟到不能再熟的圖畫上。
順着圖畫看向下面的法器介紹,在器物名稱一欄,以蠅頭小楷書着“鬼空履”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