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二......春。”
任遠依在沙發上,眯噓着眼,一字一頓道。
“哎,就是我,老爺子,說起來咱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只是那會兒您意識還不是很清楚。”
對方沒招呼他坐,海二春也不在意,從旁邊拉過一把椅子,隔着茶几在任遠對面坐了下來,兩人沉默着對視了幾秒鐘,任遠微微皺了下眉頭,率先進入正題:
“東西帶來了嗎?”
“那是自然。”
說着,海二春拍了拍口袋兒,看得出來,衣兜裡的確是闆闆整整裝着一個硬物。
“嗬,你就這麼隨便應付,我怎麼知道你口袋兒裡裝的是啥?起碼讓我看到那東西吧。”
這位貌似忠厚長者的人言辭市儈,毫無氣度可言,言行神態甚至有些不符合他的面相和年齡。
聞言,海二春輕笑了一下,很乾脆的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布包,解開封口後,布包裡露出了古鏡的銅把手。見狀,一直四平八穩仰坐在沙發中的老人馬上欠身細看,而後嘿嘿一樂道:
“還真拿來了,說吧,爲什麼一定要見我?”
“仁老伯,您說這話就沒勁兒了,難道想見面的人,不是您老人家嗎?”
說話間,海二春隨手點上一根菸,毫無顧忌的把銅鏡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扔。任遠目光灼熱的看着桌上之物,片刻之後,其神色逐漸恢復平靜,帶着幾分玩味之色道:
“年輕人,你這麼說話我就不明白了,怎麼就成了是我想見面了呢?”
“嗨,這裡就咱們兩個人,沒啥好避諱的,直說吧,任遠老先生現在是死是活?”
這句話一出口,對面直接愣住了,面色陰晴不定的看着海二春,沉吟半天才訕笑着擠出一句:
“小老弟,你說話這麼深奧,我越聽越糊塗了。”
“任遠,我這麼叫你,你可不要介意,因爲我實在不知道你究竟算不算一個前輩,你知道漢語中爲什麼稱呼一個人的外形爲‘相貌’嗎?相,乃‘氣相’,貌則是‘身態體貌’,二者結合,謂之相貌......”
說到這兒,海二春注意到對方開始逐漸坐直了身子,神情也慢慢機警起來,他翹了一下嘴角,反倒放鬆的往椅背上一靠,繼續神侃:
“......我們風水行的人,也管氣相叫炁相,炁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如同血型一般無法改變,打個不是很恰當的比方,如果把一個人的‘貌’看做香蕉皮的話,那麼這個人的‘炁相’就是香蕉瓤......你說,如果皮小瓤兒大,會不會被人看出來?”
海二春的一番含沙射影再直白不過了,眼瞅着身份被人識破,“任遠”把文玩葫蘆往沙發上一丟,來回搓動着雙手,陰測測的說:
“你居然能用肉眼直接觀察炁形,還真小瞧你了......”
說話的同時,他的目光在海二春和茶几上的古鏡之間來回遊移,而後仰臉兒瞥着海二春道:
“......你就不怕我出手硬奪嗎?”
二春沒說話,笑着做了個“請”的動作,依舊大大咧咧靠在椅背上,絲毫不擔心寶物易手,而任遠接下來的舉動進一步暴露了他並不深沉的城府。
就在看到海二春這副近乎挑釁的姿態後,“任老伯”眉頭一擰,雙手翻花,瞬間結出數道華麗的手印,與此同時,其肩上幻化出兩隻尺把高的青面小鬼,兩隻小鬼吊睛獠牙,體型雖小樣貌卻格外猙獰,一看就是茹毛飲血的戾物。
吊睛小鬼一出現,立馬從“任遠”肩頭躍了下來,直奔桌上的古鏡而去,普通人看不見它們,海二春的那雙眸子可不是吃素的,可饒是將二鬼看在眼裡,他仍抱肩坐着,一點兒沒有應對的意思。
說時遲那時快,兩隻小鬼轉眼撲到銅鏡前,毫不猶豫伸手搬擡,只是無論二鬼如何發力,那面看似單薄輕巧的銅鏡就是紋絲不動。
外人不知情,“任遠”可是最瞭解自己這二鬼的實力,別看它們體型瘦小,實際卻是正宗的地府鬼卒,殺人取命,勾魂攝魄無往不利,莫說拿一面小鏡子,就是讓它們扔一個大活人,也能毫不費力的隨手丟出七八米。
可凡是都有例外,此時此刻,任憑兩隻鬼卒如何齜牙咧嘴的發力,銅鏡依舊穩如泰山,橫置於桌面上,難動分毫。
見狀,保持結印姿勢的“任遠”終於淡定不了了,他豁得起身,警戒的瞪着海二春,又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着茶几上發生的這一幕。
可以肯定的是,海二春自進屋來就沒動過念力,“任遠”甚至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念力波動,更有甚者,直到現在都沒有跡象表明這個姓海的年輕人什麼時候做過法,然而兩名鬼卒拼勁全力卻依舊撼不動古鏡也是事實。
“驚訝嗎?是不是覺得無法理解?不明白爲什麼你的地府小嘍囉這般不堪?朋友,我今天來,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告訴你,不要耍心眼兒,我的東西,只要我不願意,就算撂在你面前,你也拿不走,願意的話,大家合作,動粗的話,吃虧的一定不是我。”
就在海二春說話的這會兒功夫,“任遠”手忙腳亂的又喚出兩隻鬼卒,如此便有四隻小鬼一同發力,可悲的是,即便如此,銅鏡依舊像是被釘子釘在桌面上一般,分毫不爲所動。
“這......這是!這是什麼咒法!”
拼到這般地步,“任遠”惱羞成怒,尖着嗓子喝道。
“你想知道?嘿嘿,也不是不行,罷了,給你瞧瞧也無妨。”
海二春忍着笑,做出一副施捨姿態,對着虛空揮了揮手道:
“虛耗,現身。”
話音剛落,原本空蕩蕩的會客廳中,一尊通體黝黑,壯碩無朋的猙獰大鬼逐漸幻化而出,只見它正興致缺缺的盤腿坐在茶几旁,一手托腮,另一手探出一根食指,指尖不偏不倚正好點在桌面的古鏡上,鬧了半天,四隻鬼卒是在跟這等龐然大物角力,焉能佔得便宜。
前一秒仍在拼命搬搶的四隻小鬼一見虛耗現身,馬上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兒了下去,再也不聽“任遠”的使喚,撒開手四下奔逃,一溜煙兒的功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這這......”
同樣是驅使召喚物的高手,“任遠”平生頭一次見到有人奴役如此能力逆天的鬼物,此刻的他心中翻江倒海,即驚又妒,卻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念頭,對手明顯沒有發力,若是跟他來真的,估計自己早就成了那大鬼的腹中物。
“行了,別‘這’了,你也該看得出來,我的鬼實力很強,以至於沒有我的吩咐你們連它的影兒都瞧不着,所以,不要惹我,也別動什麼歪腦筋,古鏡在我手裡,想用的話可以商量,可以合作......”
說到這兒,海二春低頭想了想,繼續道:
“......柯小聞是我的朋友不假,不過也僅此而已,所以,不要指望用她來脅迫我,沒用。現在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你好好回答,咱們接下來還有的談,你要是跟我對着幹,也行,我先把你廢在這兒,再去找你的主子,相信我,我說到做到。”
“任遠”再也沒有先前的那種氣派,聽到海二春的威脅,他忌憚的瞟了虛耗一眼,咕咚一聲嚥了一大口唾沫,而後無奈的點了點頭說:
“問吧,我知道的話,會告訴你的。”
“你一定知道,這個問題我剛纔問過,你現在佔據的這具身體的主人,也就是任老伯,是不是還活着?”
“算是吧。”
“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什麼叫算是?”
“不瞞你說,我只是暫時佔據了他的肉身,任遠的魂魄現在還被鎮壓在這副軀體裡,只是被封印了而已。”
“好,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青面社的人?”
海二春冷不丁這麼一問,“任遠”愣了一下,耷拉着眼皮躲避對方的目光。
“不說?”
見狀,二春欠起身子,語氣略微加重,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虛耗忽然站了起來,噼裡啪啦伸展着全身的筋骨,那種響動讓聽者爲之膽寒。
“......我......沒錯,不過!這個任遠本尊也是青面社的人,這個,你知道嗎?”
被虛耗這麼一嚇,“任遠”不僅倒出了實話,還超額完成任務,把本尊的身份也抖露了出來,這是海二春沒想到的。
“嗯......呃這個我自然有數......你說你的,不要反問,爲什麼對同門出手?”
二春決定渾水摸魚,再多套些話出來。
“你知道,我們青面社內部並不是一股繩兒,八大家族和衆氏族建立這個組織後,爲了彌補人手不足,方便在各地開展工作,所以在氏族成員以外還廣泛吸收社會上的有能之士,時間一久,就形成了兩個派系,我們稱之爲族務派和庶務派。顧名思義,族務派就是宗族成員爲主的一派,庶務派則是江湖成員爲主,兩派在共同對外的同時,還互相傾軋,爭功奪利......”
說到這兒,“任遠”瞥眼瞅了瞅離他越來越近虛耗,那東西身上散發出來的陰寒氣息讓他渾身寒毛倒立,很不舒服,只是眼下受制於人,不敢抱怨,見海二春還等着他繼續,“任遠”下意識往後挪了挪,儘量遠離那大鬼,而後輕嘆了一口氣道:
“......我本人就是族務派的,而任遠原本是庶務派在江雲的重要人物,不過因爲一些事情,他在數年前就已經叛出了青面社,所以我們對他下手也無可厚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