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堅不可摧的建木神棺在滔天魂火的炙烤下化爲飛灰,燦白的火海逐漸減弱,直至熄滅。三眼華光靜靜的橫陳在一堆灰燼中,面容栩栩如生,整個人俊逸安詳,看上去跟熟睡中的常人沒什麼兩樣。
“五十萬條生魂,五十萬條人命!就爲了掀你的棺材蓋子!你個老梆子!我呸!”
面對三眼的屍身,海二春扯着嗓子大罵,聲音都劈了,他本想湊上去給這位馬道主迎面來上一口濃痰,可惜腿腳不聽使喚,連站起來都困難。
“惡由心生,馬王爺即便斬斷壽元,將自己一分爲二,強行剔除惡念,可由惡念而生的馬作靈所犯罪孽更甚,馬王爺似是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當自己隕落之際拼盡全力在屍身中留下一縷殘念。”
生魂匯成的光河越流越慢,幾乎靜止,彷彿夜空中的天河,極爲唯美絢爛。每一顆亮點都在凝視着下方的道主屍身,萬人齊聲,卻又有種異樣的寧靜感。
“啊?屍體裡有一縷殘念?什麼意思?難道他還能坐起來不成?”
聽生魂們的意思,那馬王爺好像是沒捨得死透,臨終前還扣扣索索存了半口氣兒,海二春頭髮都炸起來了,這老怪要是真爬起來,放個屁都能吹死他。
“朋友莫怕,我們就是要讓他坐起來......”
語畢,由一百五十餘萬生魂組成的藍色魂河倒懸而下,在海二春驚懼的目光中直直涌向下方的三眼華光,光河呼嘯聲中隱隱傳來海二春氣急敗壞的叫罵聲:
“我¥%#&大爺的,好歹等老子跑了再讓他坐起來啊!我剛纔還吐了他一口痰吶!”
......
十數公里外,畜道總部。
四道城大結界的天穹門戶大開,一塊烏黑如墨的雷雲嚴嚴實實的籠罩在妖城上方,正好將結界頂部的漏洞蓋住。
黑雲緩緩蠕動,如同帶有吸力一般,將無數亮白色的光點從外界吸納過來,而後又將收納來的光帶你以降雨的形式灌入下方的巨大陣圖中。
上萬人魔組成的陣圖矗立在傾盆大雨中,他們一動不動,儘管早已被淋透,卻又一個個顯出極爲享受的表情。
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瓢潑大雨中似有一條條金絲銀線穿梭其間,這些金銀絲線或長或短,或粗或細,在接觸到人魔的身體時瞬間化入他們體內。
人魔衛道陣圖極爲廣大,幾乎佔據了整個總部院落的所有角落,人魔們忘我的吸納着雷雲傳遞下來的念源。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腳下都有一汪殷紅的血水,血跡從他們雙手的手腕處流出,和着雨水淌落而下。
人魔腳下的血水非但沒有被暴雨衝散,反而極爲穩定的循着同一個方向流去,細小血柱的另一端盡頭鏈接着兩個盤腿安坐的冷酷身影。上萬道血柱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最終分別化入這兩道身影中。
從高空俯瞰,此時的陣圖如同蒙上了一層血色蛛網,每一根蛛絲都是人魔的血水所化。殷紅血柱汩汩流淌,將人魔的生命力連同他們收集到的念源一通輸往那兩個盤坐與陣圖中心的身影。
感受着體內急劇攀升的念力,二人緩緩睜眼,相視而笑,其中一人淡淡開口,聲音與宋易學一般無二。
“馬兄能信守承若,與王某共享大陣,王某感激不盡,還望以後繼續合作,共舉大事。”
聞言,另一人哼笑一聲,隨口道出兩個字:
“好說。”
此時,總部院落外,人頭攢動,這些人都是被氏族風水師抓來的各道區俘虜,粗略估計,這批俘虜的數量起碼也有十幾萬人。
馬作靈的手下在氏族風水師們的協助下,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抓了數十萬妖城道衆,此刻所有俘虜都被分批看押,按照一定的順序送往人魔衛道陣圖附近。
天人道念源已經收集的差不多了,對於馬作靈來說,現在是湊足另外四道精元的時候了,這些俘虜就是最佳材料。
十數萬妖衆俘虜可謂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個個嚇得面如土色,像牲口一樣被驅趕着走向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恐怖陣圖。
“虎丫姐姐,我怕!”
俘虜隊伍浩浩蕩蕩,在推推搡搡的人流中,一個長着一對鹿角的小姑娘緊緊偎在一個女孩兒身旁,一步也不願離遠,那雙髒兮兮的小手死死拽着女孩兒衣角,緊張的指關節都有些發白了。
女孩兒正是虎南山的妹妹,被人從麻排村抓回四道城的虎丫。她身邊的小鹿精是個剛進城造冊不到一個月的新晉小妖,可惜來的不是時候,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就攤上這場千年難遇的大事兒了。
“茸茸是大孩子了,要勇敢,姐姐陪着你,咱們不怕。”
虎丫嘴上安慰這個叫茸茸的小鹿精,可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先前就聽其他精怪說了,陣圖那邊煞氣滔天,凡是去過那邊的人就沒有回來的,這會怕真是要大難臨頭了。
城中剛開始動亂那會兒,家人就失散了,哥哥也不知去向,說實話,虎丫自己都想放聲大哭一場,可現在有個更弱小的存在需要她保護,她必須堅強起來。
當初被抓的時候,虎丫跟茸茸關在同一個牢中,昏迷中是這個小鹿精用自己偷藏的一點兒水把虎丫灌醒了,之後兩人便一直在一起,一直到此時。
“虎丫姐姐,你說我們會死嗎?”
“別說傻話,姐姐不會讓你死的,待會兒一有機會咱們就跑,我們一定沒事的,放心吧。”
“嗯!”
小丫頭一聽還有逃跑的可能,精神立馬好了許多,晃動着腦袋上的一堆小角,使勁兒點了點頭。看着這個灰頭土臉的小東西,虎丫心裡一陣酸楚,她墊腳朝前望了望,長長的隊伍幾乎沒有盡頭,遠處,那片在黑雲籠罩下的總部院落寒意森森,光是看一眼就令人不自覺的腿腳發軟。
虎丫越望心越涼,因爲她發現,越是靠近陣圖所在的大院,四周越是荒涼,先前數度大地震,震中就是那片大院,附近建築早被夷爲平地,哪裡還有什麼脫身的隱蔽場所,逃跑的希望愈發渺茫起來。
她點頭看了一眼茸茸,對方也正好擡臉兒瞧向她,小丫頭沒啥分析局勢的能力,孩子心性,此刻正一臉輕鬆的等着她的虎丫姐姐帶她逃跑呢。
虎丫艱難的擠出一個笑容,趕緊斜臉兒看了看天,一大滴眼淚險些滑落下去。她盤算着,即便自己沒希望了,也要想辦法讓茸茸逃掉。
終於,虎丫發現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片沒有完全倒塌的建築殘骸,殘垣斷壁中有不少孔孔洞洞,這些隱蔽處雖然難以容納成人,茸茸這種身形瘦小的小丫頭卻能毫不費力的鑽進去。
機會稍縱即逝,虎丫當即悄悄拽過茸茸,偷偷俯身跟她耳語了幾句。小丫頭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帶着哭腔卻又極爲小心的追問:
“爲什麼要茸茸自己躲?姐姐爲什麼不跟茸茸一起躲?”
“茸茸乖,那些洞洞太小了,姐姐躲不進去,而且我們如果躲在一起的話,萬一被發現,兩個人都會被抓的,姐姐去別處躲,等天黑了,姐姐回來找茸茸,茸茸把自己藏好,天黑之前一定要安安靜靜躲着,好嗎?”
距離那片廢墟越來越近了,虎丫的聲音越發急切,時間不多了。
“那姐姐一定要來找茸茸啊......嗚嗚......嗚......”
小丫頭竭力壓抑着,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她趕緊用小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被旁邊的人類風水師發現。虎丫幫她抹掉眼淚,附身在小丫頭的額上親了一下。
“一定去找茸茸。”
很快就要經過那片廢墟了,茸茸按照虎丫的囑咐,繼續留在隊伍左側靠近廢墟的那邊行走。而虎丫責擠過人流,偷偷貼在隊伍最右側,斜前方有一條人工河,河寬大概有十來米,對岸是一片林子,畜道區別的不說,這種林地倒是隨處可見。
“噓噓,這位大哥,再往前走就真的是死路一條了,你不想拼一把?”
虎丫賊頭賊腦的湊近一個人高馬大的壯漢,壓低聲音道。那壯漢警覺的看了她一眼,起先沒想搭理這個丫頭片子,虎丫繼續蠱惑:
“大哥,前面那個大陣你該認識吧,我有好幾個朋友,被送到那邊就再沒音信了,十有八九是......唉......大哥,你看見那邊的林子了嗎?”
聽虎丫這麼一提醒,那壯漢立即朝河對岸瞅了一眼,視線快速掃動像是在分析可行度,很快,壯漢附身壓低聲音道:
“你是想快速過河,然後躲進林子裡?游泳倒是沒什麼問題,就是那林子不知道有多大,萬一很小藏不住人,我們這一跑不是自尋死路嗎?”
“不會,那片林子我經常去,大着呢,藏個吧人進去根本找不到,怎麼樣,我們拼一把。”
虎丫繼續鼓動,神色異常自信。那壯漢沒有懷疑,馬上往前擠了擠,把自己的計劃跟前面幾個人說了一下,那些人應該跟他認識,他們也知道真到了總部大院沒好果子吃,不如拼一把,於是當即就有十幾個人偷偷串聯,約好一會兒一起往河對岸衝。
茸茸那一側,隊伍已經路過廢墟,小丫頭很聽話,一直安靜的等着虎丫的信號。虎丫和壯漢默默順着隊伍繼續走,在靠近人工河河面最窄的一段時,虎丫卯足了勁兒,一聲嘹亮的口哨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