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芒可以坦誠地承認一個事實,就是大部分男人都討厭她。
討厭呂芒在職場中的肩挑重擔橫衝直撞,討厭呂芒在工作中的八面威風橫刀立馬。
不管男人如何口中認可女人的自由和獨立,但是這種認可僅限於和自己沒有關係的女人,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能強大獨立到不需要自己,也沒有任何一本武俠小說裡寫過說走就走來去如風的女大俠,至少即便寫過,也多是動心起念後粉身碎骨爲情所傷。
征服欲和成就感是寫在男人骨子裡的東西,職場中威風凜凜的女同事對男人來說是種折磨,甚至就連呂芒身披風衣腳踩高跟鞋雷厲風行腳下帶風地從自己身邊呼嘯而過,對他們而言也好似在自己臉上抽了個巴掌。
尤其是直男癌,各位尤甚,呂芒直到現在還記得,當初,當自己在升職名單中,頂替掉了另一個男同事時,他的反應。
“我是男人,不來大姨媽,不休產假,還能陪男客戶應酬!可她呢,憑什麼讓她升職?”直到現在,呂芒也記不得對方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喝過酒,到底是酒後吐真言,還是畸形性別歧視引發的崩潰,總之,他的話慷慨激昂理直氣壯,彷彿誰不認可他的論調就是天理不容。
呂芒想不起來當時上司是什麼反應,但是她清楚記得其他同事的表現--不管是男同事還是女同事,所有人都默默地望着那個歇斯底里的男人,那種冷漠彷彿是在默許對方的論調,甚至連女人都無所作爲,這種反應才真正讓呂芒心寒。
最後,那個男同事腳步有些凌亂地到了呂芒面前,兩隻手拍在呂芒的新辦公桌上,支撐着他那單薄的身軀,對着呂芒冷笑一聲道:“幹得再好有什麼用?等你人老珠黃嫁不出去的時候,一個人在家裡抱着工資單哭?”
直到說完那句話的時候,男同事的語氣中,還強撐着得意的優越感,而這些年,類似的論調也聽得呂芒耳朵足以長繭。
“男人可以四十歲都不結婚,女人又不行。”
“你看你方方面面這麼強勢,哪有男人敢要?”
“女人嘛,終究是要找個歸宿的,只有事業沒有家庭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呂芒覺得自己在爬上一座陡峭的山峰,腳下就是深淵,而這些話語,都是一雙雙厲鬼的枯手,不敢自己沉寂在深淵中,時時刻刻都想拖她下去墊棺材。
當呂芒漸漸明白這一點之後,從起初的生氣,再到之後的迷惑,最後變成了坦然的一笑置之和懶得解釋。
呂芒不是不婚主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必然會結婚,會戀愛,她放不下自己的工作,放不下在工作中得到的滿足和被認可,但這也不代表她就不能擁有自己的感情生活。
“我相信,”呂芒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鬆自在,畢竟是這些年來一直支撐着她的理由,“總有一天我會等到我的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戰衣,腳踩七彩祥雲來接我……”
說的雖然是一句看似玩笑的話,可喬焱卻笑不出來,反倒是一顆心熱騰騰的,彷彿被一種特殊的力量包裹着。
呂芒好似在對喬焱說話,又好像是在喃喃自語,望着窗外的闌珊燈火,輕聲道:“我不需要他富甲天下,不需要他權柄通天,我只需要他比我強那麼一點點,不嫉妒也不自卑,欣賞我征戰沙場,也嬌慣我少女心腸。”
在那麼一瞬間,喬焱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讀懂了呂芒的心酸。
雖說這世上沒有人能對別人的感受感同身受,但是喬焱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一個女人在職場中衝殺,好似戰場上的士兵,不但要面對工作的壓力,還要面對一些直男癌的仇視,被人強行扣上強勢的帽子,彷彿工作能力強的女人就不需要被當成女人看待似的。
弱小的男人無法生出對呂芒的喜愛和關懷之情,反倒是將她當成自己的勁敵,以不負責任的輿論將她逼向懸崖,逼迫她變得獨立強大,甚至鐵石心腸。
但是誰能明白,呂芒想要的,其實就是一個能欣賞她寵愛她的男人,相比較那些張口就要房要車的女人,呂芒的要求簡直有些卑微。
可惜大部分男人都不懂,他們更願意選擇嬌滴滴的林妹妹來滿足自己的成就感。
看到喬焱眼中複雜的神情,呂芒卻突然翻了個白眼,“別想太多。”
“我只是同……”
我只是同意你的說法,喬焱本想這麼說,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表示自己對呂芒的欣賞和贊同,是他身爲男人,能對呂芒說的最公平的話,而非仗着自己的性別高高在上。
然而喬焱還沒來得及把這話說完,呂芒便哼了一聲道:“你想說什麼?同情我?你也配!”
喬焱雖然被罵了卻並不惱怒,而是對着呂芒不怒反笑道:“你不裝強勢會不會死?”
“裝”,喬焱用了這麼一個很微妙的字,卻好像是一枚飛鏢,精準地正中呂芒心中的靶心位置。
在所有人憑着主觀臆測一口咬定呂芒一定是個強勢女時,唯有喬焱用了這麼一個字。
呂芒的神情有些錯愕,好像有一隻小手穿過她這麼多年在心臟周圍堆積構建起的層層壁壘,穩準狠地探入她的心房,在她那顆柔軟的心臟上用力捏了一把,疼得她鼻子都有些發酸。
人生在世,朋友再多也代表不了什麼,門徒三千,不抵知己一二,凡能配得上“朋友”二字的,無非貴在一個“懂”,你與旁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和他之間一道眼波流轉。
呂芒不敢再說下去,在她這輩子見識過的這些男人之中,喬焱是個怪咖,呂芒生怕再說下去,自己精心扣在臉上這麼多年的面具,也會被他用X光透射過去。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動物,總想小心翼翼隱藏自己的本心,又渴望被人察覺,然而當真正有人能懂的時候,卻又因爲早已習慣無人理解,而本能地想要後退。
“咳咳,”呂芒有些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撩了撩頭髮,低聲嘀咕道:“這個蘇小茶這是打算夜不歸宿了?”
說罷,呂芒到了莊斯齋的門口,敲了敲房門道:“寫字那個,給蘇小茶打個電話,看看這死丫頭是不是又在外面勾搭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