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海天邊將落未落的夕陽,那無窮盡涌向海岸的海底生靈壓覆如黑雲,而那無窮盡的海底生靈卻又都在頂禮膜拜那熔岩之上的赤裸少女。
那美麗非凡的蛇人公主身披盛裝,頭戴冠冕,在那衆多海巨人的簇擁之下,緩步走向那滾燙熔岩。當她那長長魚尾所挪動之處,那些熾熱的熔岩也化作了冰冷的岩石。
在那赤裸軀體面前,她不敢去直視那個身影。
在她的敏銳感知當中,那個身影猶如一個深沉詭異的黑洞,在源源不斷的吞噬着所有試圖窺探的目光,那冰冷與貪婪讓人畏懼。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激動到想要流淚的心情,然後對着那道身影緩緩俯身,閉上眼睛,將光潔的額頭緊貼在岩石之上,雙手攤開在地上。
“我的父神啊,恭迎您的歸來。”
蛇之父創造了蛇人,因而,所有的蛇人都可以說是蛇之父的子嗣。
無論外表如何變幻,但那血脈本能已經說明了一切,那確實是從古老沉睡當中甦醒歸來的蛇之父。烏諾伽亞王歸來了,蛇之父也歸來了,這彷彿預示着一個蛇民時代的降臨。
在極爲古老的過去,蛇民們曾經締造出過一個強大輝煌的時代。
在那個時代,蛇人的浮空城升到了天上,令天空不再是飛鳥與天使的專屬;龐大的黃銅巨人行走在亞特蘭蒂斯人的陸地上,爲蛇人們開擴新的殖民地;醉心於魔法與星象的學者們,正在追逐着禁忌的永生奧秘;蛇人與蛇民們歌頌着蛇之父與賢明的王,它們相信一個美好的未來就在前方。
如今,伴隨着王與蛇之父的歸來,這一切似乎都將重現了。
“我們是蛇人最後的血脈。”
在雅安傑穆年幼的時候,她的母親曾經這麼說過。
從她出生起,雅安傑穆就肩負着這個祖輩世代傳承的使命,爲蛇人與整個蛇人文明的繁榮而努力。當她意識到羅伯茨蛻變成了蛇人時,雖然有過失落,但緊接着就是欣喜,因爲她找到同伴了,她不再是一個人。
而現在,似乎一個美好時代即將在她的見證當中開啓,她怎能不激動萬分?
但在她面前,迴應她的,卻只有冰冷的沉默。
赤裸身軀的紅髮少女睜着眼睛,豎立的瞳孔望着那天空,似乎若有所思,絲毫沒有看向雅安傑穆的意思。
蛇之父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這位眷族。
蛇人公主並不敢再出聲,只是匍匐在蛇之父面前,她的心中忐忑不已,半晌之後。
“嗬……原來如此嗎。”
蛇之父似乎笑了起來,古老而怪異的古蛇人語當中,帶着不屑與嘲弄。
然後,一個沉重的重物落在了雅安傑穆纖細的脊背上。
“嗯……”
她不由咬緊牙,發出一聲悶哼,纖細無骨的手死死抓住地面,卻不敢反抗,因爲踩在她身上的正是蛇之父的腳。
雅安傑穆並非擅長戰鬥的戰士,她擁有着豐富的學識、善於法術,但身體素質卻很孱弱。蛇之父的化身雖然看似只是尋常人類,重量卻出乎意料的重。
“……”
那支撐着那重物的脊背似乎都在發出某種怪異的聲響。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艱難的試圖保持平衡,不敢令背上的蛇之父有所晃動。
而踩着她纖細脊背的存在,卻絲毫沒有在意她的艱難與吃力。對它來說,或許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正踩在一個脆弱女孩的身上。
泥土、岩漿、蛇人公主的脊背,於它眼中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亦如人類走路的時候,不會在意自己的腳是踩在泥土上還是踩在雜草之上。
踩着那纖細的脊背,順着那一隻只自發蔓延成線的巨大海龜,在那無窮盡海底生靈的膜拜當中,一步步走入那大海的深處。
當身影消失在海水中時,太陽徹底落下……
而雅安傑穆卻匍匐在原地,身上的盛裝歪斜着,銀白色的小巧王冠也跌落在一旁,她的臉上有些茫然與失落。
不知爲何,她感受不到蛇之父的愛,明明是蛇之父創造了蛇人,蛇人便是它的子嗣,但爲何……她感受到的卻只有漠然。
她天生就能分辨出他人的心思,猶如是一面鏡子能夠反射出別人的細微想法。即使是最冷漠的烏諾伽亞王,他雖然淡漠無情,但無情不意味着沒有想法,只是似乎烏諾伽亞王的想法極爲微妙,而蛇之父……
從始至終,蛇之父都沒有看過自己一眼,甚至都沒有注意過哪怕任何一個海底生靈。
對,她可以肯定,即使那無窮盡的海底生靈涌向這海岸,讚頌着它,蛇之父也一點沒有意識到,只是完完全全的漠視。
它只是自顧自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她的嘴脣微動。
“爲何……父神不愛我們嗎?”
難道父母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嗎?
她的心中無比迷茫,似乎有某個從小信奉的事情被推翻了。
天空當中,飛過衆多龐大的陰影和黑暗,猶如蔓延開的黑雲,它們發出了尖厲的嘯叫聲,似乎在譏笑着地上的渺小生靈。
那些舊世界的怪異、怪物……魔神們終於出來了。它們在空中盤旋着,最終朝着海洋而去,那裡有着舊世界與新世界的主人。
在它們的身下,毀滅的紐約遍地熔岩,猶如煉獄,天空徹底陷入到了黑暗當中。
……
舊世界的殘餘。
空氣中充斥着硫磺味,地下到處都是滾燙岩漿,形如煉獄的世界裡已經空空蕩蕩,幾乎所有的怪物都逃走了。失敗的天使跌落王座,身上被血所浸染,所有的羽翼都已被削去。
它的身上滿浴鮮血,單膝跪地,勉強拄着大劍,一動不動,猶如死了一般。
但沒有任何魔怪真的相信它死了,即使是親手砍去這位最後天使一支羽翼的強大魔神巴力也不敢確認這一點,這位天使太過強大,以至於那些魔神也不敢確認它是否真的死去。
或者說,它真的會死嗎?
沒有任何存在敢肯定,它們逃離了這個數萬年的舊世界碎片,卻沒有任何魔怪敢去靠近那個似乎已經死了的天使,去看看它是不是真的死了。
但空空如也的熔岩世界當中,卻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當他出現的時候,這個熾熱的世界卻涌現出了黃金般的光輝。
“你失敗了。”
平靜冰冷的聲音如是着。
肌肉分明的軀體裸露着,腰間纏着一塊不知名的獸皮,原始而古樸。
行走在這個舊世界的殘骸當中,這位最古老的人類身上散發出了他往昔的榮光,如黃金般璀璨、亦如太陽般耀眼,好似一位神靈走下人間,令人無法直視那過於強烈的光輝。
他斬殺了象徵大地的龍,從龍的肺中取出了最初的種子,將綠色一點點鋪灑向大地;他的父母是神所親手創造出來的神之子;他的妻是惡魔撒旦的女兒;所有的人類身上都流有他的血脈;神魔都向他敞開了大門。
是遵從神,還是向魔俯首,一切都只在他一念之間,除了面前的天國副君之外,他已是現存距離神魔最近的生命。
面前的天使一動,依然半跪在地上,渾身染血,好似真的死了一般。
但最古老的人類沒有動,只是等待着。
半晌之後,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
“是的,我失敗了。”
眼眸緩緩睜開,染血的火之子看向了面前的散發着無限光輝的土之子,兩個不同的目光,一個目光當中帶着深深地疲憊,但深處卻彷彿暗藏着某種堅韌;另一個目光卻極爲冷漠。
墮落的天使,古老的人類,亦如是神話的延續。
最古老的人類望着面前染血的天使,冰冷道。
“你變弱了。”
天使不置可否。
“是的,我變弱了。”
深深地審視着面前的天使,最古老的人類搖了搖頭。
“廢品。”
他口中的廢品似乎帶着某種深意,而天使則沉默了一下。
然後,天使平靜道。
“是的,廢品失敗是正常的,我這個廢品已竭盡所能了。”
並沒有否認自己是廢品的事實,曾經的天國副君、最後的天使只是如是說着。即使是曾經貴爲天國副君,但當被廢棄之時也只是廢品而已。
然後,他的眼眸微動,看向了面前身上散發出無限光輝的人類。
“那麼,亞當之子,你又爲何而來呢。”
“我是來殺你的。”
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當聽到這句話時,路西法……不,或者說梅塔特隆竟感到有些怪異,人類,一個人類,居然說要殺死自己?世界真是變了,什麼時候自己竟然也會被渺小的人類說出這樣的話了。
人類,多麼渺小的詞彙,在它全盛時期人類只是被呵護在襁褓當中的嬰孩,但如今,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類卻已經可以和自己對抗了。
他張開了嘴,莫名的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來你還是選擇了你那位蛇之父嗎。”
伴隨着他的低沉笑聲,原本疲憊不堪的目光卻變得越發森冷漠然起來,身上散發出一股肅殺之氣,身後那被斬斷的羽翼一隻只生長出來。
不同於之前的黑色羽翼,此刻,新長出的羽翼潔白如新。
原本半跪的身體緩緩站了起來,身型也隨之變得越來越巨大,十米、百米、千米、萬米……比高山更高、比海洋更龐大。
最終,天使的身體彷彿充斥於整個煉獄世界之間。
那宏偉的身軀接連於天地之間,那神俊而冷漠的面容頭頂熾熱的血色天穹,而雙足卻已然踏在岩漿大海深處,身後三十六雙似火似光的火焰羽翼徹底展開,羽翼揮舞之間便已覆遮天地。
從頭頂之後的光輪當中散發出的耀眼神光普照了整個世界,在這個充滿硫磺味和岩漿的世界當中,沒有任何的光輝能夠和他媲美,亦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和它相提並論。
在這位橫貫天地之間的天使面前,最古老的人類亦不過如同灰塵一般渺小,而此刻,這位天使之王則正在漠然注視着自己面前的渺小灰塵。
非是墮天使路西法,而是天國副君、天使之王、火之天使、火之子——梅塔特隆。
它是自神的光輝當中誕生出來的天使之王,擁有着天使當中最強大的力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本身便是一位神,除神之外的唯一一位神,因爲它本就是神的一部分。
俯瞰着面前的渺小微塵,天使之王的瞳孔當中無喜無怒,光焰大劍雙手倒持着,劍尖置向身下的大地。
“轟轟轟……”
超過億億噸的龐然大物落下,涌動的熔岩海洋被毫不留情的分裂穿透。
龐大的巨物矗立在熔岩海洋當中猶如定海的天柱,是山嶽、是擎天巨柱,劇烈的熔岩海嘯激盪着這根巨柱,卻如蜉蝣撼樹般無力。
“殺我嗎?就要看看你夠不夠資格了。”
低沉的聲音化作雷霆,震動着這個舊世界的殘骸。
縱然瀕死,天使之王也不是誰都能輕視的,龐大的恆星縱然是死亡,其死亡前綻放出的絢麗也會超乎想象的美麗。
在此刻,它就是全盛時期,是毫無疑問的神下最強者。
而在這支撐天地的龐然大物面前,最古老的人類則昂起了頭,望着面前的龐大事物,平靜的面容毫無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