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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手腳,已然因爲失血而失去了直覺,就連貫穿手腳的疼痛感都快要感受不到了,而眼前的影像也逐漸變的模糊起來,大腦開始昏昏沉沉。
“呼……”
口中無意識的喘着氣,腦海當中已經沒有了多餘的想法,沒有痛感,也沒有其他念頭,就連最初的冷和累都快感覺不到了,反而隱約有種安寧感。
始終困擾在自己心中的糾結,彷彿也已經明晰了起來……
莫名的試圖想笑,但本應該是嘴脣的地方都好像快要失去感覺了一樣,臉上只有冰冷感,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笑了出來。
但就在這時,耳畔彷彿有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嗯?心中終於決定了嗎。”
那個低沉的聲音當中毫無起伏,也沒有任何感情,冰冷一片。
曾經,他以爲那個聲音是來阻止他的,但最終,這個低語反而是在不斷的幫助他,幫助他將教會發展的更爲壯大。
伴隨着那個聲音,原本模糊的視線當中也多出了一個清晰的影像……
逐漸佈滿視線當中的黑暗迷霧當中,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能隱約在那黑暗的深處,彷彿有一個無形的扭曲生物在不斷地變幻着自己的形體。
那個扭曲的形體,不知爲何卻讓約書亞感到了一種令人戰慄與恐懼的美麗。
那是何種的美麗……
非是男人,非是女人;非是小孩,非是老人;非是善人,非是惡人;非是無知的野獸,非是有識的智者……
是衆生,亦非衆生……
恰如夜幕降臨時,那將羣星和月亮都隱藏起來的深沉黑暗,何等的壯麗。
而此刻,那個過於美麗的無形生物則彷彿正在黑暗當中看着自己,自己的所有五官都只能感受到那股徹入骨髓的冰冷與壓迫感,好似是正注視着無底的深淵,隨時都會被其所吞噬。
但是,看着那個令人感到莫名恐懼與顫慄的身影,約書亞反而心生一種莫名的安寧感,不知何時,原本失去知覺的喉嚨彷彿能夠再度說話了一樣。
“我已經明白了……我已做出了我的選擇。”
張開口,聲音不再凝滯,絲毫沒有任何瀕死之人的意思,但此刻的約書亞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我所信奉的神與憐憫的人之間……”
約書亞擡起頭,四周都是黑暗,恍惚之間,他彷彿再度回到了那個夢境當中……那個夢境當中,他的身旁也一樣到處都是黑暗,只有一個六芒星陪伴在身邊。
曾經的他,只有神陪伴在身邊,但如今……他已不再孤獨。
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許久不曾出現過的輕鬆笑容。
“如果說,神的意志便是隻有猶太人能夠被拯救,全人類卻得不到救贖,那這個神我寧可不要。如果說信奉神的代價就是拋棄人,那我寧可選擇拋棄神。”
輕鬆的話語當中,帶着深深地釋懷。
他並不是爲神而死的,而是爲了自己所建立的教會而死的。
“有趣的凡人啊。”
黑暗當中響起了低沉的笑聲,那笑聲當中充滿了莫名令人顫慄的魔性魅力,然而約書亞卻沒有意識到,那笑聲當中也帶着些許的譏諷。
“人類,你很愛你所創立起來的教會,對嗎。”
惡魔的低語在約書亞的耳畔響起。
“自然,教會是我所創建的,它的存在就是爲了讓世上人類都歸於同一種信仰之下,從此親如兄弟,再無爭端。”
約書亞的臉上帶着笑容,就彷彿是談起自己最珍愛的孩子一般。毫無疑問,這個曾經名叫含那的醫生是個純粹的理想主義者,他將自己理想當中的世界融入到教會當中,並期待着自己理想實現的那一天。
然而,迴應他的卻只有惡魔的肆意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親如兄弟?再無爭端?”
“可憐的人類啊,你卻不知在這世上,所有試圖在人間建立天堂的,無不令其變成了地獄。”
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地獄,因爲地球就是天使口中的地獄。
人間即是地獄。
說着,一隻手從黑暗當中伸出,點在了約書亞的額頭之上,隨即,無數的畫面在約書亞的面前閃現……
在他死後,他的門徒和信衆以他的名義在中東傳道,最終,那位“石頭”彼得意識到,在交鋒激烈的中東傳道並不是一個好選擇。
於是,衆多的門徒們便北上前往安納托利亞,越過半島,進入希臘,翻過高山,進入到了羅馬,擴散到了羅馬帝國境內的各個地方,將他的教義傳遍了整個羅馬帝國。
這個被視爲猶太教分支的基督教,從一開始就有許多不同於猶太教的地方,衆多的宗教都有輕視女性的地方,甚至是不準女性信仰。但倡導愛與寬恕的基督教從一開始就歡迎女性信衆的加入。衆多富庶家庭的夫人和小姐們並不崇尚什麼戰神、神王,反而對於忍耐、寬恕的基督教頗有好感,因而選擇了信奉基督教,成爲了基督教最強有力的支柱。
但基督教的另一個特點卻更爲有利,在那個傳教往往都匯聚在城市內的年代,基督教卻因爲約書亞最初在鄉間傳教的經歷,常常有傳教士前往鄉村,最終將整個鄉村都發展成了信衆的結果。
大量的鄉村信奉了基督教,火種……就這麼從農村慢慢擴散開。
當羅馬帝國皇帝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早已爲時晚矣,衆多的鄉村、衆多的市民,甚至就連軍隊當中都廣泛信仰起了這位基督,已然威脅到了皇權統治。
無論是多少位羅馬皇帝嚴令禁止,甚至是到了見基督徒就殺的地位,都無法阻擋其宗教的蔓延。羅馬皇帝能夠殺百人、殺千人、殺萬人,但他殺的盡整個帝國境內所有的鄉村人嗎?
最終,就連羅馬皇帝也終於低下了頭,信奉了基督,將基督教封爲國教……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美好。
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約書亞的眼中幾乎滿是淚水,激動不已,但他卻沒有意識到……黑暗當中,惡魔嘴角的猙獰笑容。
隨即,衆多的未來畫面在約書亞的面前顯現,並終於停滯在了某一個畫面上……
高舉着十字旗幟,衆多身穿鍊甲、皮甲的騎士,衆多的持矛軍士,森嚴而冰冷的兵鋒劃破天際,隨軍的牧師狂熱的宣揚着聖地的榮光。
“東方!東方!整個基督教世界的兄弟們啊,奪回我們的聖地!”
頭戴三重冠冕的教皇,慷慨激昂的發表着自己的演說。
衆多的農民、落魄貴族、僱傭兵、朝聖者們……無數狂熱的信衆,揮舞着自己手中的武器,朝着那經典當中所說的“遍地流滿了奶與蜜”的聖地前去。
十字軍,匯聚了整個基督教世界力量的遠征,自西向東,一路殺到異教徒人頭滾滾,殺到聖地耶律撒冷城內血流成河,而他們的口中卻都齊齊歡呼着同一個名字。
“以約書亞(耶穌)之名!”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而看着這一幕,這個年輕的醫生眼前卻只覺得天昏地暗,嘴脣顫抖着,幾乎說不出話來,耳畔卻唯有惡魔的低沉笑聲。
“約書亞啊,彌賽亞啊!聽吧!看吧!他們正在以你的名義大肆殺人、搶掠、行淫、爭鬥啊!”
獵巫審判、什一稅、贖罪卷……
處處都是基督的信衆,處處都口誦約書亞之名,卻處處不見約書亞所期許的那個世界。
君王信奉基督,卻用他的民意鎮壓平民,聲稱是約書亞授予他的權力;教皇信奉基督,卻只用信衆大肆攬財,自己處處都是情婦私生子,卻口口聲聲說爲神保守純潔。
殺人的時候,他們說“以約書亞的名義!”
徵稅的時候,他們說“以約書亞的名義!”
發動戰爭的時候,他們說“以約書亞的名義!”
但是……
“我從沒有讓你們這樣做……”
約書亞的瞳孔當中,逐漸渙散,他心中的那個理想世界已然毀滅,有的,只有深深地懊悔與自責。
而耳畔,卻只有惡魔的低沉笑聲。
“凡人啊,你的教義救不了他們,你的所作所爲,反而不過是形成了一個更加龐大的權力團體,增長了我的信衆而已。”
……
在朗努基斯的面前,那個異常獨特的瘦弱男人最終卻看着面前的天空,臉上只有茫然與無助。
恍惚間,朗努基斯隱約感覺到,原本始終充斥在他體內的那種無形力量、那種可以被擊敗、卻無法被打倒的堅韌力量……
已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