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
張誇穿着短褲,暫時丟下他正在修理冷氣機的工作,笑嘻嘻的跑去開門。一面戲謔地道:“又沒帶鑰匙!怎麼?今晚煲的是唐菇還是蓮藕湯?又有什麼天大的新聞?這回是林青霞嫁給曾志偉不成?其實──”
忽見是方心如,怔了一怔。
“林青霞?蓮藕湯?”方心如抿着嘴笑着打量他的室內設計:“你以爲我是誰?”
“我以爲──”張誇尷尬的一笑道,“今天有颱風?”
“颱風?”方心如也不明白所以,“沒有哇,哪來的颱風!”
“不是刮十級颱風,怎把你這稀客送來?”張誇誇張的說。
“不歡迎?故意把我形容成颱風那樣有破壞性?”方心如仍在瀏覽着張誇的家居佈置,“你家倒挺雅緻的,不錯嘛,不請我進去?我也壞不了什麼事的,放心吧。”
張誇笑着把方心如請進客廳裡去,倒了杯茶,笑道,“冷氣機壞了,你會給熱壞的。”
“嫂夫人上街去了?”
“她帶着孩子一起買萊去了。”
“沒請傭人?”
“哪請得起!”
“張大哥,不是我說你──”
“我知道,要是別人,發財了,哪像我,連破七十多宗案的神探張誇,連個工人都請不起,”張誇自嘲地道,“服務警界十三年,從不受賄,結果如此下場,足以警告世人,廉正危害健康!”
“不是的,張誇。”方心如阻止他自我挖苦下去,“就是因爲你這樣,我才佩服你。”
張誇擡頭,剛好與方心如視線相接。
張誇迅速避開了目光。
“很熱吧?”
“你在修冷氣機?”方心如看見張誇穿着短褲,臉手沾有污漬,忽笑道,“爲何不找人來修?”
“反正最近得空嘛……”
“張大哥,聽說你最近給上頭──”
“對,”張誇見方心如知道了,倒沉靜下來,不必掩飾什麼了,“我現在已不是警務人員的身份,還在等上頭決定,要不要把我調去沙頭角呢!”
“其實你又何苦……”
“何必,何苦,何需!”張誇截道,“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你知不知道,像李大鱷這種人,只求達到目的,便不擇手段,什麼卑污鄙惡的事都幹得出來。他們起先是求先發財、後立品,但一旦發了達之後,不但不立品,還不許別人立德。他自己惹得一身臭,還要把人推到糞塘裡,這才甘心。他們只顧面子,不要褲子,殺人放火的反而飛黃騰達,無惡不作的反而名利雙收,他們狠狠搜刮這兒一大筆,然後移民到國外去大富大貴,只留下一個爛攤子讓留下來的人收拾。你愈是遷就他們、容忍他們,他們就愈以爲別人怕了他們,他們更加財大氣粗,勢兇夾狼……”
張誇越說越激動:“我就是要跟他們周旋,我就是要跟他們作對,我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兇,我比他們更兇。”
他下結論:“我跟他們,誓不兩立,實行惡鬥惡!”
“對不起,我說的太多了,全是無聊的東西,腐迂極了,近乎吃古不化,”張誇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明白也不要緊。”
“你別小看了人。我就算不明白這些道理,但也瞭解你;”方心如閃着明亮而興情的眸子:“當年,要不是你留了餘地,放過我們,我現在還在牢裡……”
張誇望向方心如。
方心如也不把視線移開。
“但誰都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李大鱷要是個人,他就不會有今天的黑白二道上的地位;”方心如誠摯地道,“我知道我不能勸你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心,不過,我要你知道一件事──”
“要是你有事,你來找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方心如一字一句地道,“要是你走投無路,來我這兒,我就是你的一條後路。”
張誇深深的望着方心如。
然後,他再度的移開了視線。
“你是女人,不該插手江湖上的事的,那是很危險的;”張誇語重心長的說,“男人的事,女人最好少管,那會安全得多。”
方心如一笑。
“你錯了。”她傲慢地說,“第一,江湖上的事,就是社會上每一個人的事,無分男女,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你別以爲只有你們男人才講義氣,”方心如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遇上值得爲他講義氣的男人,我也會跟他講義氣的。”
張誇不但感動,簡直震動。
“你……”張誇澀聲道。
“不錯,我是女人,”方心如容色同時豔、同時倦,“但我早已是拒絕期待的女人。你知道的。”
夕暉透過玻璃窗的鐵欄,照了進來,照在鋼琴架上、沙發上、茶几上、茶杯上,也照在張誇和方心如的身上。
兩人凝望着。
收音機正預告着再過一會有“黃昏戀人”的歌曲點唱節目。
──這一刻過得好長。
──好久。
──就像永恆那麼的天長地久。
然後他們就聽見笑聲。
張誇的小女兒張靈靈闖了進來,瞪大着無邪的眼睛打量方心如。
張誇省悟,說:“靈靈,這是方──”
“我見過她的,我一定見過這位阿姨的!”靈靈嚷道。
方心如和藹地道:“真好記性。”
又一個小男孩闖了進來,比靈靈還調皮。
張誇吩咐:“叫方阿姨。”
“方─阿─姨”,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叫得像唱詩班的抑揚頓挫。
張誇倒迎出口:“回來啦?”
“噯,JOHN,我說荒唐不荒唐?無稽不無稽?”張太太一面挽着大包小包自市場上買回來的菜肉和日用品,一面手上晃着本電視週報:“哎,我真不敢相信,真豈有此理!”
“怎樣了?”張誇心不在焉的打趣道,“譚詠麟吃飯時吞下了一個玻璃不成?”
“嘿,那還怎算是新聞!這纔算是新聞!”張太太指着手上的小型週刊,“他們說──你信不信──真不可置信!”
“你不說,我怎知道信不信?”
“你當然不信呀!”張太太誇張地道:“他們說──曾志偉和泰迪羅賓在搞同性戀!”
“譁?!”張誇在學着太太的誇張口吻:“搞成了沒有?”
“還沒有吧?”張太太似也有些失望,“我找遍了那篇報導,那報導是說:按照推測,有這個可能。”
“按照推測:有這個可能,”張誇照太太的語調,譏誚地重複了一遍,“照我的推測這家週刊可能面臨倒閉,所以才製造一切危言聳聽的新聞。”
“不過這樣也是好的,新聞有真有假,正好可以考驗看新聞的人自行判別的能力;”
方心如笑吟吟的走出來,跟張太太打了個招呼:“我們見過的。”
張太太沒想到家裡還有來客:“方小姐來了?哎呀,你怎不一早告訴我!”張太太在埋怨她的丈夫。
“你一回來就一輪機關槍似的說個不停,我哪有機會告訴你──”張誇打趣地道,“沒關係,方小姐也不是外人。”
“你盡會說這些無聊話!”張太太啐道。
“那我先告辭了。”方心如說。
“不多坐一會?”張太太問。
“不了。”
“方小姐還有點事……”張誇解釋。
“你不送一送方小姐?”張太太聳恿後又自我解釋:“你看,我手上大包小包的,還有這一身的亂,怎好意思去送方小姐呢!阿JOHN,這一帶僻靜,你就替我送一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