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律跟在翟南身後出來。
他不敢看翟南的臉色,王叔並非不喜歡他聰明,是討厭他自作聰明。
小時候因爲這沒少吃苦頭。
王叔以爲他會長記性,可他卻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叔侄兩人一前一後,一直沉默不言到宮門口。
翟南身上的氣壓極低,翟律知道他是生氣了。
眼見就要分道而行,翟律還是沒忍住,先開了口:“王叔,我知錯了,對不起。”
翟南停住腳步,他微微側着頭,從翟律的角度只能看見臉部流暢的弧線:“你說得對。”
說得對並不代表沒錯,翟律是他看大的,已經精通翟南的文字遊戲。
可翟律並不後悔,所以他閉口不言。
翟南見他沒後話,吩咐道:“早些回去休息。”
說罷邁開腳步,從宮人手中牽過馬,調轉馬頭朝南王府奔去。
翟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也許他不得不承認,相對決定他人生死的父皇,他更怕王叔對他失望。
他忽然很想陸池,這樣想着,他便策馬去陸國公府。
有士兵逃營這事陸池已經從多方面得知,消息自動送到耳邊,根本不用刻意打聽。
他知道發生這件事對翟南意味着什麼,若不出所料,軍營中的勢力將得到清洗,等找到屍體,後續便是物是人非。
陸池並不擔心翟南,他只是想見他。
好不容易更近一些的人,陸池怎能忍受明明同處一片天空卻不能相見的痛苦。
但陸池隨時都在把握着尺度。
翟南雖然沒有拒絕他的告白,可也絕對不會喜歡他太突然地靠近。
第一日,陸池在房中想翟南。
第二日,陸池在如寄樓想翟南。
第三日,陸池在陸府想翟南。
第四日...翟律來了。
夜晚的國公府亮如白晝,如寄樓中燭光一片,燈火如豆。
只是主人沒有安心下榻的心思。
陸池躺在牀上睜大一雙漂亮的眼。
出神地望着牀帳,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翻過身,側着身子,盯着牀前的鞋子。
是今夜翻王府的牆還是明日光明正大地拜訪,陸池在兩者之間躊躇許久。
一直護在手裡的小豆丁長大了,是何種心情?
他懷着這樣的疑惑,迷迷糊糊地睡去。
隔日,天剛破曉,應京在沉睡中清醒,百姓又開始一天的忙碌,南王府門口早早便站着一個身影。
這人長得甚是好看,眉目精緻,一雙眼睛最是傳神,身材清瘦,立在秋風中,髮絲隨着衣袂飛揚,好似一個脫離俗世的仙人,隨時都會飛昇而去。
門房不明其身份,看面孔又的確陌生,但杵在那的姿勢又自然得體,好像絲毫不在意過往路人的目光,便將此事告知了老管家。
老管家躲在門後偷看,問門房:“站多久了?”
“半個多時辰了。”
那就是天剛亮就在這了:“沒上來過?”
“沒有,我們也不好下去問。”
老管家嗯了聲:“王爺快回來了,你們機靈點,想個法子讓他離開。”
門房應了聲。
陸池瞅着時辰,約莫翟南該從宮裡回來,便敞開手整了整衣裳,完了又理了理頭髮,若有處地方讓他照照,指不定還得練習下面部神情。
現在沒有鏡子,只能靠感覺,於是陸池的脣角微微上揚,讓自己露出一個不會暴露緊張心情的笑容。
遠處有車輪聲傳來,而比陸池反應更快的是門房,陸池看着他們跑下來,一人更是衝向自己。
門房態度客客氣氣地,絲毫讓你體察不到他是在下逐客令:“這位公子,王爺的馬車會從這邊過,勞煩你讓開些,我怕車伕誤傷你。”
陸池也輕聲道:“沒事,我會閃開。”
門房又說:“王爺的心情可能不會很好,我也怕他會牽連你。”
陸池答道:“那我去安慰安慰王爺。”
“...”門房在王府待太久,已經有點跟不上外邊人的節奏。
門房還想再勸,馬車已經咕嚕咕嚕的停了下來。
陸池連忙邁開腳步上前。
門房心驚:“公子...”
這聲恰好被從馬車出來的翟南聽見,翟南循聲望去,看到人時,眼中劃過詫異。
他的神色卻是平靜,姿態從容地下了馬車,纔看着陸池道:“你爲何在這?”
陸池還是第一次看他穿朝服,這樣的翟南看起來太正經,禁慾的氣息從嚴絲合縫的着裝中透出來。
看得陸池口乾舌燥。
所以他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你不是說過王府的大門一直爲我打開?”
門房和車伕都在好奇他的身份。
翟南不答反問:“有事找我?”
陸池堅定地說:“如果世上還有第二個你的話。”
翟南挑了挑眉:“進去再說。”
陸池無聲跟在他身後。
老管家每日都會出來迎接,今日看見翟南身後跟這個陌生的客人,而且這個客人還很眼熟:“王爺,這位是...”
“陸池。”
早先聽說過王妃生的世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着實讓他大吃一驚,而且他還把王妃晾在門口大半日,細想之下,老管家覺得未來堪憂。
陸池倒是沒有在意,相反翟南在介紹他時直接道他的名字而不是王妃,很讓他歡喜。
從而他知道,翟南心中他的形象是個人,而不是迫不得已接受的另一半。
陸池心情不錯,對着老管家的笑容也越發好,還正兒八經地給老管家揖禮。
老管家受寵若驚。
他身上滿溢的欣喜太過明顯,雖然翟南也不知他在高興什麼,他偏頭,問陸池:“用過早膳了?”
陸池毫不害臊地答:“想跟王爺一塊吃。”
相比臉色百般變化的老管家,已經被陸池的甜言蜜語攻擊過的翟南鎮定多了:“多備副碗筷,端到我房間來。”
老管家連忙應承。
翟南要回房換衣服,陸池裝作看不懂他的示意,屁顛屁顛跟在他後面。
翟南的生活習慣極好,許是在軍中養成的,他的私事從不用人幫忙打理,換做別人,衣服也要幫忙脫這事,翟南就不用,也因此南王府的僕人並不多,但在路上,陸池還是看見好幾位如花似玉的姑娘。
水嫩水嫩的。
看着他的目光很隱晦。
陸池琢磨了下,那應該是打量?
陸池跟着翟南,頂着他熾熱的目光擠進房間,他老實承認:“我是想看,但一定會經過你的同意。”
翟南覺得陸池在做夢,他吃飽了撐着也不會讓一個男人看他的身體幫忙消食。
可他還是繞到屏風後脫衣服。
翟南的房間都是他的味道,一瞬間讓陸池熱血沸騰,他覺得自己快要渴死,忙摸到桌子旁提壺倒水。
翟南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他猛灌水的一幕,然後毫不解風情地說:“坐吧,用水解決不了你肚子餓這個問題。”
陸池哀怨地小聲說:“水不能,你可以啊。”
翟南完全沒聽到他在嘀咕什麼,仍舊打擊道:“也許該解決的是你的腦子。”
陸池長嘆一聲,放下杯子。
趁着空閒,翟南說道:“你等我這麼久,找我所爲何事?”
本來翟南是沒注意到,只是因爲靠近陸池時發覺他身上帶着涼氣,而且一下馬車就看見他,顯然也不是摸着點來的。
陸池看着他,問道:“我就不能單純的來看你?”
“別說想我這一套。”
陸池從善如流改口:“我思念你。”
翟南點點頭:“看也看了,用完膳就回去。”
陸池說:“看了跟看夠是兩回事。”
“那我是不是應該識相一點,邀請你常住府上,日日與你朝夕相對?”
陸池期待地問:“可以嗎?”
翟南冷笑道:“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回答一個惦記我身體的男人?”
陸池說:“我們是未婚夫夫。”
“所以...?”
“惦記你身體很正常,我沒有不舉。”
“我可以讓你永遠避免這個煩惱。”
陸池下意識擋住□□。
翟南這一口頭沒有變成現實,因爲老管家端着膳食來了。
早膳很精緻,看見皮薄餡多的小籠包,陸池終於餓了。
翟南和陸池先後動筷,筷子的最終目標是同一個碗。
陸池給翟南夾了一個三丁包。
翟南拿眼角劃了他一眼。
陸池埋頭開吃。
兩人第一次同桌吃飯,氣氛有些微妙。
以往翟南在用膳之後,不是去練功就是看書,一般後者居多。
所以陸池這個小尾巴也跟着轉移到了書房。
他和翟南一直待在一塊,還不知道外邊已經在揣測他的身份,在知道他是誰之後,想見他的人更多了。
翟南見陸池神情輕鬆,的確不像有事的樣子,之後就沒再理他,好在陸池知道自己是要與翟南結緣而不是結仇,不敢在翟南看書之際打擾他,自己抱了一本遊記坐在一旁觀看。
今日的陽光媚而不烈,照在身上暖暖的,它沿着窗戶照進,可見塵埃飛揚。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不安穩還是今日起太早,陸池看着看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翟南想起他,人已經睡熟。
修長的手腳窩在一處,說不上來的可憐委屈。
翟南怕他落枕,輕手輕腳地把人抱到榻上,又給他搭了毛毯才坐回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