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號。兒童節。
這天蘇以素起得很早。
小時候總盼望着長大,長大後卻嚷嚷着要過兒童節。
李意特意買了好幾根棒棒糖給她當做兒童節禮物,她拿在手裡竟也興奮了許久。
不過……物極必反。
在含完了那幾根棒棒糖後,喉嚨就開始抗議了。
李意不由得臉色一黑,道:“吃不得甜的東西就不要一次性吃這麼多,遭報應了吧?還不趕緊喝點水。”
蘇以素一邊拿起陶瓷水杯悠悠地走向飲水機,一邊笑嘻嘻地回頭衝她笑道:“要你管我呢,我樂意,我願意。”
李意無語,轉過頭去不想再看她。
“嘭!”
“哎呀!”
隨着一聲陶瓷破碎的聲響,蘇以素驀地發出一聲尖叫。
“怎麼了?”李意連忙走過去,卻看見剛剛還拿在蘇以素手裡的水杯已然掉落在地成爲碎片。她無語地望着蘇以素,“你能小心一點嗎?”
“我……”蘇以素望了望李意,又低頭望着那一地的碎片,心裡忽然有種深深的不安。
見蘇以素臉色不太好,李意不禁擔憂地問了一句,“以素?怎麼了?不就一水杯嘛,碎了就碎了,再買就是了……好啦好啦,頂多我不說你了。”
蘇以素心裡的那種不安卻越來越強烈,“可是李意,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啊?不就……碎了一個杯子嗎……”
蘇以素卻不再答她,蹲下身去默默地撿着地上的碎片,眼淚卻莫名地嘩啦啦地不斷往下掉。
這個杯子,是她還沒來大學的時候,蘇域親自給她挑的,那時蘇域還笑着跟她說,這個杯子一定要擺在她隨時都可以看到的地方,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了阿爸。然後就可以鞭撻她努力學習。
當時蘇以素聽了這話,還反駁說杯子又不能代表阿爸,也沒有阿爸那種威嚴,管束不了她。
蘇域頓時板死起了面孔。“你敢不好好保護這個杯子!那可是阿爸愛的寄託!碎了,阿爸就不愛你了!”
蘇以素卻不像蘇以信,對蘇域這樣的臉色一點也不怕,反而笑嘻嘻道:“只要阿爸還在,就一定會愛我疼我的。”
“唉,真拿你沒辦法……”
蘇域的那聲溺愛的嘆息彷彿還在耳邊縈繞,可是回神間,這杯子,卻碎了,真的碎了。毫無預兆地,莫名其妙地。
她明明是拿得很穩的啊……
打掃完地上的碎片後,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急促地響了起來,蘇以素頓時一個激靈,飛快地跑了回去。拿起手機一看,卻是蘇以信打過來的。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劇烈,她頓了一下,劃下接聽,沒有像平常那樣調侃鬥嘴,反而有些忐忑,“蘇以信?怎麼了?”
那邊蘇以信已經憔悴得不成人樣。雙眼紅腫得厲害,兩隻黑眼圈又深又大,大概哭得太久,嗓音已經很沙啞,“蘇以素……我們阿爸……沒了……以後……我們就是單親家庭的孩子了……”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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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突然轟轟作響,蘇以素頓時睜大眼睛。不可置信握緊了手機,生硬地扯出一絲顫抖的笑,“蘇……蘇以信,今天是兒童節,可不是愚人節。不要跟我說這樣的玩笑好嗎?人嚇人,會嚇死人的!”
“蘇以素,”蘇以信無力地垂下眸去,“我也希望是騙你的,我更希望一覺醒來發現這其實只是一場噩夢。可是……蘇以素……你回來吧……回來見爸最後一眼……”
“啪!”
手機的手機瞬間掉落在地,發出悶悶的響聲,散成好幾塊。
“以素?你怎麼了?”李意聽到響聲,連忙回過頭,卻看到毫無血色的蘇以素。
蘇以素彷彿沒有聽到李意的話,僵硬地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得可怕。
阿爸他……不在了……
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猛地蹲下身去撿起手機,迅速地組裝回去,開了機撥通了蘇以信的電話,咆哮道:“蘇以信,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蘇以信早已身心疲憊,黯然垂眸道:“蘇以素,你快回來吧……後天爸就要送去火葬了……”
轟!
又是一道晴天霹靂迎頭痛擊,蘇以素雙腿一軟,頓時跌坐在地上,肆意的淚奔涌而出,嗒嗒地掉在手背上,衣服上,地上。
“以素……”
李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到蘇以素這個樣子,連忙過來扶她,“以素,發生什麼事情了?”
蘇以素猛地抱着李意,一頭靠在她肩上,終於放聲大哭,“李意……我爸他……沒了……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以素……”
這個時候,李意不知道要怎樣安慰這樣悲傷的蘇以素,任何的語言都那麼蒼白無力 只是輕輕地拍着她的背,陪着她默默地哭。
生活,總是要用最殘忍的事情去讓人們學會堅強……
六月二號。
蘇以素終於回到家中,到醫院見了蘇域最後一面。
這一次,她沒有哭,如同沒有生命的機械人一樣,只是怔怔地看着沉睡的蘇域,久久地看着,彷彿,下一秒,他就會醒過來,衝着她沉溺地喊一聲“素素”。
淚水,能洗去悲傷麼?可是痛到極致,卻忘了怎麼去哭泣……
蘇以信一手摟着沈秀蘭,一手摟着蘇以素,哽咽道:“媽,妹妹,我們該跟爸說再見了。”
是的,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他妹妹,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他要承擔起責任,就算天塌下來,他也要死死地扛着,絕對不能倒下。
沈秀蘭擦了擦臉上的淚,努力地扯出一絲笑容,道:“對,老蘇他該走了……不然看着我們都要煩了……”說着說着鼻子不禁又酸,雙眼一紅又落了淚,卻還在生硬地笑着,“我們要讓你們爸放心地走……”
蘇以信輕輕地別過臉去,默默地流下兩行清淚。
這世上最深最沉的痛,莫過於明明已經肝腸寸斷,卻仍然強硬地擠着笑。
蘇以素低下頭,終於有了些生命力,嚅嚅自語道:“阿爸,素素以後一定會乖乖聽話,也會很堅強……我們一起,勇敢地走下去……”
沈秀蘭抱着一雙兒女,眼裡含着淚,“好孩子……你們爸爸會在天上看着我們,保佑我們的……”
蘇以信和蘇以素沉痛地點點頭。
從火化,到下葬,母子女三人竟出奇地平靜,除了紅腫的雙眼暴露着心底的悲傷,再沒有其他異常之處。
下葬的那天下着小雨,天色陰濛濛的。
老天也跟着悲傷。
蘇以素默默地將那株石斛蘭種在墓碑旁,望着碑上蘇域燦爛的笑,沉聲道:“爸……在江城的時候,我就說要種一株石斛蘭,可是……一直都沒有實現……今天,我把它種在你旁邊,希望它能帶着你的父愛,永遠永遠地……陪着你,也陪着我們……”
沈秀蘭上前幾步摟住她,“素素……跟阿爸說再見吧……在家耽擱了這麼多天,功課該落下了……你們……該回學校了……”
蘇以素猛然回過頭,“不,阿媽,我不要!”
“素素,聽話……你們阿爸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想看到你們學業有成……如今……他還沒等到你們畢業……就去了……可是……難道你們這都不肯實現他的這個心願嗎?”
“阿媽……不差這幾天……”
“孩子……回去吧……回去吧……”沈秀蘭卻好像沒聽到蘇以素的話,只是盯着那嶄新的墓碑,嚅嚅自語,“老蘇他……也該着急了……”
蘇以信走過來,悄悄阻止張口又想說什麼的蘇以素,“妹妹,我們,就聽媽的話吧……我們回學校……好好努力……把落下的功課都補回去……還要精益求精,刻苦鑽研……”
蘇以素望了望蘇以信,又望了望有些發愣的沈秀蘭,終於低下頭去,道:“是,哥。”
第二天,在沈秀蘭的再三催促下,蘇以信和蘇以素終究還是踏上了回學校的客車。
只是,誰也不知道,坐在客車上的他們,是怎樣的心情。
表面上的堅強,是內心強大的脆弱堆砌出來的。
蘇以素回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回去的時候,手裡一直捧着一盆風雨花。
那是蘇域在世時種下的,養在家中的陽臺外。他曾對她說,做人一定要像這風雨花一樣,要麼不綻放,綻放就要如火如荼,驚豔四方,即使遭遇雨打風吹也要堅強地擡起頭去抵抗。
她要帶回去養,去取代那個碎了的水杯,感受她的阿爸的濃濃的父愛。
看到這風雨花,就好像看到她的阿爸,看到他語重心長地給予她教誨。
最重要的是,這小小的風雨花,蘊含着大大的力量。
蘇以素終於拔掉了那株枯死了的鳳仙,在原來的位置上鄭重地擺上了那盆風雨花。
那風雨花在陽光下搖曳多姿,蘇以素怔怔地盯着它,暗暗道:“阿爸,我會聽你的話,像這風雨花一樣,不怕風吹雨打,堅強勇敢地面對挫折與困難。”
比如,您的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