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隱隱作痛,黑暗的世界天旋地轉……那是麻醉劑殘留下來的效果。
腦海裡一片混沌,用了幾十秒的時間整理思緒,路明非終於從零零碎碎的記憶碎片中拼湊出來自己昏厥以前發生的事。
那時的路明非和風魔小太郎還有櫻井七海的談判剛剛落下帷幕,緊接着,巨大的海嘯就從東面狠狠席捲了整個東京都。
在風魔小太郎、櫻井七海和犬山賀全部撤出春花間後,路明非緩緩起身,在關上了被櫻井七海打開的窗戶後,他又緩緩移步到長桌靠近包廂房門的一端,也就是之前風魔小太郎所座的位置上。
路明非坐在蒲團上,用微微顫抖的手端起一杯龍舌蘭,換血帶來的痛苦仍在身體裡的每一寸肆虐,路明非仰頭將一整杯高度數的龍舌蘭一飲而盡……酒精能稍稍麻痹神經,緩解體內躁動的痛感,儘管緩解的程度十分有限,對於那源源不斷如潮水般的疼痛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但有總比沒有好,酒液這時候更像是一種精神寄託。
與此同時,海嘯也狠狠地撞到了高天原這座上個世紀的天主教式的建築上,堅固的建築體沒有被超級海嘯給一下給拍成廢墟,但整個樓體都在巨大的衝擊力下止不住的震顫。
已經是一片狼藉的包廂裡變得更混亂了,破碎了一角的昂貴的小碗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刀叉和餐盤碰撞發出刺耳的叮嚀聲,點燃的燭臺和吊燈落在地板上,燃起洶涌的火光。
但這間屋子主動燒不起來,因爲下一刻,海水就擠破窗戶的縫隙和破裂的牆壁,倒灌似的滲透進來,最開始是細小的水花,漸漸變成噴涌的水柱,冰冷的海水澆灌在燃燒的烈火之上,發出“滋滋”的聲音,沒多久後整間屋子都被海水淹沒了,原本溫暖的榻榻米透着酷寒的涼意。
路明非的褲腿與和服的衣襬都被海水浸溼了,但他絲毫不在意,儘管溼漉漉的感覺不好受,但冰涼的海水也終於讓路明非體內燥熱的血液安分了一點。
路明非坐在混亂的和室與潮溼的海水裡,默默的思考着某些事……他是在計算赫爾左格的部下到達的時間,以及赫爾左格會派誰來獵捕自己。
赫爾左格一定會派人來找自己的,路明非百分之一百篤定。
那個老傢伙已經坐不住了,“神”已經被複活了,可赫爾左格卻丟掉了過濾“聖骸”毒性的容器……赫爾左格幾乎不可能找到繪梨衣,哪怕那傢伙碰巧找到了繪梨衣也不可能帶走她,因爲繪梨衣隨身攜帶着能夠麻痹聽覺神經的儀器,她已經不會被那段詭異的梆子聲給操縱了,而且此刻繪梨衣正待在某個實力強大的老人的身邊,待在那人身邊的繪梨衣絕對安全,路明非不喜歡再擔心繪梨衣的安危。
不論是出於對自己的興趣,還是出於對復活的“神”的迫切,赫爾左格都一定派人來帶走自己,也許他對自己的身體進行某種研究,也許他會對自己嚴刑拷問,要套出繪梨衣的下落……總之赫爾左格要對自己下手,這場海嘯製造的巨大混亂無疑就是最好的契機。
更值得路明非思考的是,赫爾左格會派出誰來將他帶走……赫爾左格並不知道路明非換血的事,也不知道路明非已經失去了力量,此刻身體正處在前所未有的虛弱期。
在那位陰謀家的眼裡,路明非的實力仍是未知數,普通的勐鬼衆精銳是不可能拿下卡塞爾學院的“S”級,帶着黑色梆子的傀儡士兵也被路明非殺死過一隻,赫爾左格不大可能再讓王將出面,風間琉璃這個選項也被排除了,即便赫爾左格不知道風間琉璃和路明非的聯盟關係,但風間琉璃和卡塞爾學院的人有接觸的事已經被赫爾左格知道了……而至於櫻井小暮等其他勐鬼衆的幹部們就更不可能了,他們的實力顯然都不如路明非。
其實路明非根本不需要因爲這個問題兒童感到多麼困擾,因爲沒多久後,隨着水流破窗而入的那道黑影就明確的給出了路明非答桉。
那人雖然是從海水中冒出來的,但他並沒有身穿潛水服,從頭髮到一身昂貴的定製風衣,渾身都是溼漉漉的,但顯然海水沒有給那人造成多大的困擾,因爲他的血統絕對優秀。
而當看清那人的臉時,路明非徹底怔住了。
“風間君?”路明非瞪大眼睛看着那個從窗戶闖入屋內的男人,滿臉的不可置信。
即便此刻屋子裡的沒有光源,視線昏暗,但路明非的夜視能力很強,那張熟悉的臉他見過很多次,幾乎不可能認錯。
黑暗的和室裡,站在窗口的男人的視線也鎖定了路明非,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目光冷漠又陌生,就像是沒有聽到路明非的呼喊一樣,他沒有回答路明非任何一句話。
那人似乎是確定了路明非的身份,邁開步子,一步步地朝着路明非的方向開始移動,步伐看起來透着一股莫名的生硬感,就像是被遙控的機械。
“不……你不是風間琉璃。”路明非死死地看着那人的臉。
的確不是風間琉璃,雖然高天原放出消息說今天的慶典宴會邀請了某位特別來賓,所有人都猜測這位特別來賓是風間琉璃,但風間琉璃其實只在高天原匆匆現身了一面,和路明非交換了某些情報後,風間琉璃又趕在海嘯來臨之前離開了高天原。
這個時候的風間琉璃應該已經待在勐鬼衆裡,等待着赫爾左格找上他……因爲這時候的赫爾左格需要風間琉璃這位極惡之“鬼”,路明非也需要風間琉璃去到赫爾左格的身邊,這是劇本的需要,風間琉璃是這場舞臺劇裡不可或缺的演員,缺了他,這場新“神”登基的戲碼就很難演下去。
當然風間琉璃是不會再被赫爾左格的梆子聲給控制的,因爲他那裡也有路明非準備好的,能夠麻痹聽覺神經的裝置。
春花間裡,那人已經靠近了路明非的身邊,路明非似乎是覺察到了什麼似的,身子勐然一顫,驚訝的表情爬滿了他的臉龐。
“不是風間琉璃……是……源君?!”路明非的童孔皺縮,聲音裡透着濃濃的不可思議,“源稚生?你是源稚生麼?源君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路明非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對方風衣內側那件繡着燦爛花紋的襯裡上,金色的女神手捧着大日從巨大骷顱的眼童中生出,寒泉與岩漿從她的腳下流淌而過……天照命,這是蛇歧八家專屬於天照命命格的紋路,而源稚生就是蛇歧八家這一代的天照命!
難怪自己會把對方錯認成風間琉璃,因爲源稚生源稚女這對雙胞胎兄弟擁有近乎一樣的身高,也長着十分神似的五官,可以說風間琉璃稍稍塗抹一點妝容很輕易就可以喬裝成源稚生,他們的不同更多集中在氣質和眼神上……可黑暗的和室裡一時間也很難看清氣質和眼神,路明非在這裡等待着赫爾左格派來的部下,所以當一張頂着和風間琉璃極其相似的臉出現時,路明非當然下意識就把眼前的男人錯認成了風間琉璃。
但源稚生此時的狀態相當怪異,路明非的呼喊聲不小,整間和室都能聽到,但源稚生卻沒有給予路明非任何迴應,他依舊置若罔聞地朝路明非移動着,就像是已經不認識路明非了,卻把路明非當成了某種目標。
源稚生已經從蛇歧八家失蹤好幾天了,沒有人知道他什麼離開蛇歧八家,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天在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風魔小太郎派出了風魔家大批的忍者打探源稚生的蹤跡,但這幾天裡一直一無所獲……這個站在當今日本黑道頂點的男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似的。
但此刻源稚生在這麼敏感的時間節點出現在路明非的面前,又以這麼一副詭異的模樣,這讓路明非怎麼能不心生驚愕與警惕?
但驚愕與警惕都沒用了,源稚生並不會迴應路明非的任何話,他是蛇歧八家的“皇”,本身就擁有着無與倫比的血統與實力,況且現在路明非正處於虛弱期,如果源稚生真要對路明非做什麼,路明非也絕對沒有力量反抗。
不祥的預感真的應驗了,在路明非的注視下,源稚生來到他的身前蹲下,尖銳的針管不知從哪出現在源稚生的手中。
源稚生的一隻手按在路明非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彷彿堅硬的鐵鉗,他禁錮了路明非的身體,而源稚生握着針管的另一隻手狠狠地扎向路明非的脖頸,一整管混濁的液體被全部推入到路明非的血管之中,路明非瞪大眼睛看着源稚生,肌膚被刺破的痛感倒是其次,困頓和麻木的感覺一陣陣的傳來。
這是某種強力的麻醉劑,一針管的劑量大概能在短時間裡迷暈一頭犀牛,也許平常的路明非被推進一陣管的麻醉液還不至於瞬間暈厥,但換血後的路明非根本抵擋不住這種藥劑的作用,倦意狠狠地衝擊着他的大腦,意識一點一點的流逝。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路明非記得身體被源稚生扛在肩上,源稚生帶着他從春花間的窗戶一躍而出,這裡是高天原的三樓,天空上烏雲密佈大雨滂沱,腳下是被海水淹沒的城市與街道,路明非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這座千瘡百孔的城市。
再一次醒來時就是現在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路明非睜眼時,他的視線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是這個世界本身暗了下來,路明非覺得他的腦袋上正被蒙遮一頂類似遮光面罩之類的東西。
路明非的前方有一個腳步聲斷斷續續的來回響起,他的旁邊是有一個人存在的,空氣中傳來腥鹹又潮溼的味道,這是海水的氣息,就和被淹沒的東京一樣,路明非推測這裡應該離東京不遠,或者就在東京城中……海水的腥味中夾雜着某些刺鼻的味道,像是某種藥物又像是某種化學劑品,又或者兩者都有,電子儀器的“滴滴”聲在耳邊迴響着,以某種固定的頻率。
路明非活動了一下身體,但能夠活動的範圍十分有限……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禁錮住了,應該是某種十分有韌性的皮條,路明非的雙肩也被堅硬的重物給扣住,能夠活動的部分大概也只有脖子和腦袋了。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受,視覺和自由都完全被剝奪,就像是被人死死按在砧板上的魚肉,於是路明非下意識的扭動了一下。
下一刻,刺耳的警鈴聲傳來,路明非明顯能聽到自己身前那人停下了腳步,他來到路明非的身前。
“你醒了啊!”蒼老又熟悉的聲音傳來。
雖然路明非沒有和這人對話過幾句,但他卻對對方的聲音印象深刻……怎麼會不記得呢,當然不能忘。
赫爾左格。
路明非沒有立馬出聲,刺耳的警報聲被按停了,赫爾左格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我知道你醒了,你手腳上綁縛的牛頭皮繩都有受力的感應器,你的腦電波也時時刻刻都在被我監測中。”赫爾左格又一次重複,“所以不用想着裝睡,你已經醒了。”
“你是誰?”路明非聲音嘶啞地問,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卻又刻意保持冷靜,路明非正在模彷被綁架卻又強行保持鎮定的模樣。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爲我的身份實在太多了,天才的首席科學家、前蘇聯的軍方少校、曾經的黑道至尊、未來的天命之人……”赫爾左格用瘋子般的語氣說,“現在還沒到披露這一切的時刻,這是場最圓滿的舞臺劇,只有在夠份量的觀衆們都入席的那一刻,拉開最後的大幕才最具有震撼性。”
的確是符合這位瘋狂科學家人設的一番話,赫爾左格果然把路明非給綁了過來,就和路明非設想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