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梨衣看着路明非,點點頭,似乎是爲路明非喊對了她的名字而讚賞。
路明非也看着繪梨衣,準確來說他是看着繪梨衣眼中自己的倒影,一切的驚惶與患得患失在此刻都淡去了,他對女孩展露出一個爽朗的微笑。
“很高興認識你,繪梨衣。”
聽到這句話後,繪梨衣也露出了笑容,看起來似乎有些開心,也許是從沒有對她說過“很高興認識你”這句話,第一次聽到有人很高興認識她,對繪梨衣來說就和人生中第一次收到禮物一樣令她開心。
繪梨衣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低下頭,在睡衣的荷包裡翻翻找找,冷不丁地掏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塞在路明非的手裡。
路明非攤開手掌……那是一隻黃色的橡皮鴨子。
路明非一怔,他把橡皮鴨子翻了個面,鴨子腦袋朝地肚皮朝天,他看見鴨子的肚皮上用黑色的記號筆寫着那熟悉的幾個字……“繪梨衣のDuck”。
還是那隻命運多舛的橡皮鴨子啊……一開始被繪梨衣不小心遺漏在浴缸裡,然後被路明非帶走了,還陪着迪裡雅斯特號下潛到深海八千米下的極淵中走了一遭,最後在路明非失控後又掉了出來,再一次輾轉到了原主人繪梨衣手上,現在又被繪梨衣塞到路明非手上。
這隻橡皮鴨子是繪梨衣最喜歡的玩具之一了,她現在把鴨子塞到路明非手上,就代表……
“繪梨衣是想讓我幫你把小黃鴨揣在身上麼?”路明非試探性地p問了一個極其二逼的問題。
繪梨衣搖搖頭,又在她的小本子上唰唰地寫着什麼。
“送給Sakura的,見面禮。”繪梨衣把小本子舉到路明非的眼前,又伸手指了指那隻橡皮鴨子。
大概是爲了回報路明非剛剛說的“很高興認識你”這句話,這隻陪伴了繪梨衣最久的橡皮鴨子就這樣被她當做見面禮送給了路明非。
路明非受寵若驚之餘也慶幸這隻橡皮鴨子沒長嘴,不會講話,不然此時此刻這隻可憐的小鴨子大概會想質問一句:“我只是一個橡皮鴨子而已,橡皮鴨子做錯了什麼嗎?橡皮鴨子爲什麼要被你們兩個這樣對待?”
繪梨衣忽然又從路明非的手上把橡皮小黃鴨奪走了……她從荷包裡又翻出一隻記號筆,她並不是要反悔,而是要把鴨子肚皮上的“繪梨衣”三個字給抹去,改成“Sakuraの的Duck”。
在女孩看來,送給Sakura的東西就是Sakura的了,沒有人喜歡自己的東西上有別人的名字,就像她會把所有的東西都標註上自己的名字一樣,因爲這樣做才能證明那些東西是屬於自己的。
然而一隻手忽然抓住了繪梨衣的手腕,路明非阻止了繪梨衣的塗改,他把小黃鴨和記號筆都從繪梨衣的手上拿了過來,然後把鴨子的肚皮朝上。
路明非認真地用記號筆在“繪梨衣のDuck”前面加上一句“Sakura&”,然後展示給繪梨衣看。
“Sakura&繪梨衣のDuck”……“Sakura和繪梨衣的小黃鴨”。
“這樣就好了,小黃鴨是我的,同時也是繪梨衣的。”路明非笑笑,對女孩真誠地說,“謝謝繪梨衣的禮物。”
繪梨衣也露出了開心的笑,今天她展露的笑容大概比她過去一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以前最多是在她打遊戲贏過源稚生時,會露出稀薄又寒冷的微笑,那大概是女孩以前最有情緒的表情了,但她現在笑得簡直比打遊戲贏過源稚生十次加起來還要開心。
她收到過很多禮物,其中大多都來自於橘政宗和源稚生,作爲上杉家主,上杉家旗下的黑道每年也會上供給繪梨衣各樣的禮品,由橘政宗替繪梨衣代收了……但從沒有人和繪梨衣共享過某個東西,她很喜歡這隻陪了她很久的小黃鴨,她也喜歡這個見過好幾次面的Sakura,於是她把小黃鴨送給Sakura表達自己的喜歡,可是Sakura告訴她這個東西仍然是她的,是他們共有的,這樣她就不用失去小黃鴨了,這種感覺讓女孩意外又驚喜。
“Sakura,人很好!”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着,再一次把本子遞在路明非眼前。
“很好”……麼?
路明非望着本子上一筆一劃認真寫出來的字跡和女孩真摯的眼神,盯了很久很久,五年來的期盼此刻從心底噴涌而出,有什麼東西讓他的心頭微微發酸。
“繪梨衣也很好。”路明非的嗓音有幾分嘶啞。
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也大概是某種衝動使然,路明非情不自禁地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掌,輕輕地覆蓋在女孩暗紅色的長髮上,指尖傳來柔順的觸感,他說出了那句他早就想說但是一直憋在心裡的話。
“跟我走吧繪梨衣,我們一起翹家,去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好麼?”
這是第一次有橘政宗和源稚生以外的人觸碰繪梨衣的身體,甚至是摸頭這種僭越的舉動,但繪梨衣卻絲毫不覺得排斥,她聽着路明非說帶她去外面的話,眼睛裡漸漸生出了奪目的光彩……那是名爲“憧憬”和“神往”的情緒。
“Sakura要帶我出去玩麼?”繪梨衣看起來似乎很興奮。
繪梨衣一共翹過十三次家,可從來也沒能跑遠,最遠的一次也只到過源氏重工樓下的紅綠燈處就停住了,來來往往的行人在她的身邊穿梭不停,十字路口五顏六色的車輛川流不息,她站在路口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覺得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到她根本就不知道往哪走,也許在下個路口她就會迷路,再回不到家裡來,這個世界人也很多,可她一個都不認識……於是女孩沒來由的有些悲傷,默默的流下淚來,直到源稚生找到她,把她帶回家……那以後的很長時間繪梨衣都沒再翹過家。
可現在有人主動說要充當她的嚮導,帶她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就像有人爲金絲雀打開了禁錮自由的鐵籠,而且有了Sakura她就不用怕迷路了,也不怕回不來家,Sakura是她認識的人,她也不再用怕一個人太孤單……繪梨衣當然開心壞了。
“嗯,我陪繪梨衣出去玩。”路明非看着繪梨衣,聲音既輕柔又認真。
“去能看到星星的地方麼?”繪梨衣寫完後,把本子舉到路明非眼前晃晃。
“嗯,能看到的,星星有很多,繪梨衣從地上望着它們的時候,它們也在天上看着繪梨衣。”
“海呢?Sakura見過海麼?書裡說海是個很大的東西,海有多大?”繪梨衣迫不及待地唰唰地寫。
“見過的,海很大的,比繪梨衣的浴缸還要大上好幾萬倍……不,是好幾億倍!繪梨衣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小黃鴨可能要游上好幾年,才能游到海的另一邊。”
“想和Sakura去看海。”
“好,我帶繪梨衣去海邊,我們去看海。”
“看海的時候能穿裙子麼?”
“當然可以,我會帶繪梨衣去買裙子……不只是裙子,還有髮卡,還有鞋子,還有帽子……海是很好看的東西,看海的繪梨衣也可以打扮得很好看。”
……
繪梨衣不知疲倦地問着,恨不得把這麼多年來積攢的對這個世界的好奇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問出來,路明非耐心十足地回答,哪怕繪梨衣的問題在普通人聽起來既幼稚又好笑,可路明非每個問題答得十分認真,女孩眼中的光芒一次盛過一次,好像太陽都被塞進了她的瞳孔裡。
“Sakura是我見過最好的人。”繪梨衣最後在小本子上寫了這麼一句話,然後她就跑開去收拾東西了,看得出來她對於離開這間小屋子和路明非出去玩很是迫不及待。
小本子被留在了梳妝檯上,頁面定格在最後這句話。
女孩的世界很單純,她見過路明非好幾次,並且每次都會有肢體接觸,路明非大概是除了橘政宗和源稚生以外她近期接觸得最頻繁的人了,所以從某方面來說,路明非已經算得上是繪梨衣的“熟人。
這個熟人今天來到她的房間裡,爲她耐心地講外面的世界,說要帶她去風景好的地方玩……在此之前繪梨衣瞭解世界都是靠打遊戲和看動漫,從沒有人如此耐心地告訴她星星是什麼樣的,大海是什麼樣的,海棠花和海棠樹又是什麼樣的……但路明非這樣做了,所以在繪梨衣看來,路明非就是她見過的最好的人。
路明非擡頭看了看繪梨衣忙碌的背影……女孩正打開靠牆的壁櫥,從壁櫥裡托出來了一個一米長的紙箱子。
紙箱子裡是各式各樣的玩偶、娃娃和小物件,有她寫滿字跡捨不得丟的小本子,有毛茸茸白肚皮的輕鬆熊,有巴掌大小的奧特曼和小怪獸,還有她收集起來最愛玩的一些遊戲卡……每個小東西起眼的地方都貼着一個小小的白色標籤,有的寫着“繪梨衣のHelloKitty”,有的寫着“繪梨衣のLittleMonster”,有的寫着“MickeyMouse”……
每個東西都被繪梨衣標上了自己的名字,這些大概是她全部的“家當”,她出門的時候會把所有的家當都帶上,這樣女孩纔會有安全感,這樣這些玩具們纔不會孤單。
路明非看着忙碌清點家當的女孩和一件件在夢境的故事裡出現過的玩具,那個夢和過去的五年如同走馬觀花一般在路明非的腦海中掠過一邊,不真實的虛幻感漸漸消失,他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他揹負着被修正的命運,已經來到了這一步。
路明非又低頭看着繪梨衣在小本子上寫下的最後一句話……“Sakura是我見過最好的人”……他的瞳孔沒來由的涌上一陣酸楚,眼睛好像流汗了。
“Sakura怎麼了?是不開心麼?”繪梨衣抱着巨大的箱子,看到了路明非的模樣,忽然放下箱子,在本子上問道。
路明非輕輕搖頭,他擦了擦眼睛,幫繪梨衣抱起箱子和女孩視如珍寶的玩具們。
“沒……不會不開心,我很開心……今天大概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
話分兩頭,愷撒和楚子航這邊的狀況可不太妙了。
源稚生的以龍骨狀態與神道無念流的奧義,全劍道之觀想狀態在影壁層的神道中搜索着他們的身影,這大概是蛇歧八家的皇在不動用言靈下的最強狀態了,從沒有過敵人將源稚生逼到這個地步,所以日本分部第一人的真正實力一直都是個迷。
源稚生行走在漫長的神道中,身後被斬斷的幡幢和燭臺,這都是那兩個傢伙爲源稚生設置的陷阱,卻都沒法傷到這個狀態下的源稚生,就像他自己說過的,一切的陰招在絕對強大的實力面前都是虛妄。
但源稚生不知道的是,他敢說出這樣的話……那是他沒見過愷撒和楚子航的陰招。
當源稚生走過某處一處帷幕的時候,紗質的帷帳忽然燃燒起來,火光暴跳着,將源稚生的影子映照得如同鬼魂一般,帷幕後忽然有一道模糊的黑影掠過!
蜘蛛切猛然出手,帷幕被肉眼看不見的刀光斬成碎片飄落,帷幕的後方空無一人,似乎剛纔看到的鬼影只是源稚生的幻覺。
又是這種見不得人的詭計,源稚生的眼神再度陰沉幾分……愷撒和楚子航在整條路上搞了很多類似的小動作,他們壓根就沒想憑這些小伎倆扳倒源稚生,只是類似的小動作耍多了,絕對會影響到源稚生的心態,使他暴躁或是過度緊張。
玩心理戰是麼?
源稚生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調整着自己的狀態,踩着那些帷幕的碎片前進,因爲帷幕還在燃燒,光和暗影在牆上斑駁交錯,他沒能注意到藏在兩側的神魔像背後的身影。
“貝塔,就是現在!”一道聲音在源稚生的左側炸起,響徹整個冗長的神道。
源稚生在聽到這道聲音的第一時間下意識朝左側望去,但他右側巨大的魔像忽然倒下,朝他狠狠砸來。
源稚生處於全觀想的劍道狀態,劍技可以以快於平常三倍的速度瞬發,他的手臂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蜘蛛切無聲地滑到身後,刀鋒化爲一道虛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