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臺上的拍品已經順利成交三件,每一件東西成交時,那個笑得像個魔鬼似的主持人落錘都像是敲打在愷撒的神經上,讓他頭疼又煩悶。
因爲每件交易的拍品無一例外全都是……人!
他們或是歇斯底里的吼叫或是無聲地流淚,相同的是,每個知道自己要被賣出去的人的眼裡都籠罩着灰敗的神采。當希冀的光芒從眼底徹底消散的時候,一個人好像就真的會變成提線木偶, 和商品無異了。
這場展拍會就像是一張影中社會的大網,人性的負面在這裡被無限放大,又被牢牢織在網裡,充斥在那些邪祟的眼神和放肆的大笑中。人性的惡臭撲面而來簡直沁透毛孔直灌心肺,濃郁到讓愷撒快要窒息。
他想遠離這場病態的拍賣會出去透透氣,也許等到拍賣會即將結束時再回來, 屆時把這棟地下建築的電閘拔掉再把被囚禁的人們都放出來,告訴他們要頭也不回地拼命逃,逃掉了就自由了。
也許還能趁亂把那幾個在少女痛哭的時候大聲起鬨和吹口哨的混蛋狠狠揍上幾拳, 徹底攪毀這場不該存在的展拍會。
但正當他要這麼做時,接下來一件拍品的上場,讓愷撒驀然打消了離席的念頭。
“諸位,諸位,請冷靜一下。”主持人微笑着虛按雙手,三件拍品的成交額都在預期之上,他看起來很滿意。
“一到三號拍品都是極品的女人,你們高昂的出價和熱切的歡呼讓我見識到了大家確實是一羣真正的混蛋,但是隻有女人是遠遠不夠的,我們展拍會的原則是向大家展示頂級的東西,除了頂級美貌的女人外,還應該有更匪夷所思、更驚爆眼球的東西,下面讓我們請上今天的第四件展品……”
主持人微微一笑。
“一名……巫師!”
標着四號圓牌的推車被推到聚光燈下, 再沒有主持人用小錘敲打鐵籠聽籠子裡的女人哭咽的變態步驟,他抓住黑布的一角, 直截了當地抖開,鐵籠裡的男人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是個蓬頭垢面的男人, 不修邊幅邋遢至極, 黑色的長髮耷拉到鼻頭遮蓋了他上半張臉,微卷的絡腮鬍也不知道幾個星期沒有清理,冒着微光的眼睛躲在長髮後。
他只穿着一身破亞麻色的長袍,手腳都瘦到幾乎只剩骨頭,看上去像是餓了三天三夜,如果再拄着溼婆裨的三叉杖嘴裡唸叨某些晦澀的古經文,就活脫脫一副十七世紀的苦行僧模樣。
滿場響起了倒喝彩的噓聲,甚至有急性子的人已經開始高聲謾罵。
顯然比起身材妙曼的女人,他們對於男人不怎麼熱絡,或者說興趣全無,更何況還是這麼個乞丐般的男人。有人把空酒罐扔到地面砸碎以表達自己的不滿,有人衝着展臺中央的鐵籠猛吐口水。
“誰要花錢看一個乞丐模樣的男人?讓女人出來,要胸部飽滿的女人!”
“你們至少也要找一個英俊些的男人來矇混我們吧,這種貨色賣去牛郎店也賣不出幾個錢!這傢伙讓我差點把剛纔喝的酒都吐出來!”
“巫師?當我們國中還沒畢業麼?起碼編個像樣的身份來矇混我們吧,混蛋!”
叫罵聲此起彼伏,在四號展品登臺前主持人已經努力鋪墊氣氛了,但很顯然在場的黑幫們並沒有什麼嚮往巫師的奇幻情節,沒人買賬。
可拍賣會的流程不得不走完,主持人只能硬着頭皮報價:“四號展品……巫師男人……起拍價……四十五萬美元起。”
唾罵聲更激烈了, 伴隨着陣陣冷笑。沒有人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巫師,或者說,沒人相信籠子裡的那個男人會是名巫師,在他們看來,這只是主辦方隨便從哪撿來的一個神叨叨的男人然後隨意安了個誇張的噱頭來給展拍會湊數的。
花四十五萬美元買下一個乞丐?這個世界上還沒有這樣的冤大頭!
臺上的主持人微微嘆息,他不在意這些混蛋的謾罵,但看不出意外的話這件展品看起來是要流拍了,商品流拍會影響到他的提成,而且對主持人名聲的打擊可不小。
其實他也覺得巫師什麼的說法太扯了,但說到底他也只是負責報幕的,這都是主辦方的意思,他的工作就是服從主辦方的安排推進流程。
唯獨只有愷撒皺眉看着臺上鐵籠裡的男人,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可具體又說不上來是哪出了問題。
“傷心,真叫人傷心啊,居然有人覺得一名巫師連四十五萬美金都不值。”發聲的人居然是鐵籠裡乞丐模樣的男人,他失望地搖頭,“腐敗,真是腐敗,你們這些腦子裡只剩女人的傢伙已經被污穢和邪念控制了,你們已經被神明拋棄了,就連惡魔也瞧不上你們。”
場中的喧鬧聲先是一靜,然後愈發沸騰,如果不是場合問題多半要有人提着酒瓶子去掄那個口無遮攔的男人了。這些黑幫們是桀驁囂張慣了的傢伙,一貫囂張的傢伙怎麼可能忍受一個乞丐的侮辱?
愷撒看着男人,表情也有些詫異,他一瞬間想通是哪裡不對勁了。
這個男人的神情完全沒有淪落爲被拍賣品的灰敗和絕望,相反的,他居然一邊講着爛話一邊嘲諷着在場的所有人,理由竟然是因爲沒有人願意花四十五萬美元拍下他?
“別罵了別罵了,神明在我們頭頂上看着呢,你們越憤怒就只會顯得你們越可悲、越無知。”籠子裡的男人忽然身體前傾,神情極度詭異,看上去就像一個瘋癲癲的神棍。
主持人的站位離男人很近,所以他湊近話筒的方向,既是是低語,聲音也會被傳遍會場的四面八方。
“我是有正規上崗證書的職業巫師,可我的巫師證被他們收走了,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找他們要來看看。”男人說,“當然,這個社會只要有錢什麼都能辦到,要辦一張假證也很容易,但我沒錢,有錢的話我也不至於把自己賣掉,所以我的巫師證一定是真的。”
衆人被這番邏輯說得啞口無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這個男人因爲缺錢,居然把自己給賣掉?
“你們如果還是不信,那我只有想辦法證明自己了。”男人輕嘆。
主持人也有些發懵,流程表上根本沒有這個步驟,他原本都做好流拍的心理準備了,但場面忽然就來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況,他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準備用什麼辦法證明自己?”
“我是一名巫師,巫師當然是用巫術。”男人忽然望向主持人,面露得色,“雖然我不會噴火吐水瞬間移動什麼的,但在當下的場合,有一種巫術非常適合展示。”
“什麼?”主持人自己都沒發現正被男人引導着節奏。
“讀心術。”
“讀心術?”不僅是主持人傻眼了,就連場下的來賓們也面面相覷。
等到所有人反應過來後,忽然爆出鋪天蓋地的譏諷和嘲笑,嘲笑聲中是滿滿的不置信。
面對鋪天蓋地的質疑,這次男人沒有予以理會,而是撩起了一側額角的長髮,用無比詭秘的眼神凝視着主持人,緩緩開口:“伱的父親病了。”
主持人一愣,他的父親確實病了,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有那麼一瞬間他居然真的產生被那種眼神看透內心的錯覺。
“你的父親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而是肺癌,所以你需要一大筆手術費,爲此你變賣了祖上的房和地,但遠遠不夠,你前段時間去了一趟大阪求神,這段時間你的妻子跟別的男人偷偷跑了……”
“不要說了!”主持人猛地打斷男人的敘述,他望向男人的眼神驚懼交加,彷彿看見了神鬼。
場下議論紛紛。
“喂,他說的是真的麼?你老婆真的和別的男人跑了?”有人大聲問向主持人。
“蒙……蒙的吧?這個世界上該不會真的有讀心術吧?”有人疑信參半。
“說不定是託呢,他們都是主辦方的人,也許是合夥演給咱們看的。”有人發出質疑。
愷撒死死盯着男人,他知道主持人並沒有陪男人演戲,因爲他能聽到在男人吐露這些真相的瞬間,主持人的心跳驟然加速,一個人再怎樣演技精湛也不可能連心跳都能操控。
“你的老婆沒有出軌。”男人忽然盯住場下第一個向主持人發問的人,被盯着的傢伙對視上男人的目光覺得自己似乎像被蠍子蟄了一口。
“因爲你老婆實在長得不怎麼樣,你想和她離婚,因爲你最近看上了一個十八線女星,但你不知道她其實是某個政要人員的情人,碰巧的是,那人此刻也在這間會場的後方。”
被揭發秘密的人和後排某位禿頂政員同時一愣。
“還有你,你和你的大嫂謀害了你的哥哥,因爲他發現了你們的姦情,而且你們是保險的受益人……”
“還有你,你是這裡爲數不多和女人沒什麼牽扯的,因爲你的母親是一名鋼管舞女,你從小就在女人堆里長大,所以女人對你來說並不新奇,相反的,你對男人比較感興趣……”
籠子裡的男人盯着之前最大聲質疑過他的人們一一掃去,他將這些人的秘密如數家珍地講出,每一個秘密都是被某個人壓在心底最深的隱私,幾乎不會向任何人吐露的那種。
全場都寂靜了下來,沒有人再敢出聲質疑,之前質疑男人的幾人此刻臉色都像吃了屎一樣難看,所有人都怕步他們的後塵。
愷撒的眉頭也深深擰起,雖說他並不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他小時候見過巫師,他的印象裡巫師應該是對着死人的屍體叨叨着一些聽不懂的謎語,那些謊稱會魔法巫力或是讀心術的江湖騙子都被他一一揭穿……但他真的有些看不透這個男人。
他本以爲男人會是芬格爾那樣滿嘴跑火車的廢犬,但當男人訴說着某人的秘密時忽然搖身一變成了一條陰森的毒蛇,總能找到人心底最頑固的傷疤狠狠咬上一口。
“五十萬!”
有人反應過來開始報價了,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巫師很可能真的會某種類似讀心術的巫術,這種能力絕對值得這個價格。
“八十萬!”
“一百五十萬!”
……
越來越多的人跟上報價,短短時間以垂直般的曲線飆升,最後被後排的某位權貴以千萬美元的高價拍下。
男人被推入後臺重新時,似有似無地朝愷撒還有場館角落裡的另一道身影看了一眼。
這時,正當主持人準備喚上五號展品時,他別在耳廓裡的無線耳機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趁熱打鐵,氣氛已經烘托到位了,是時候把我們壓軸的東西提前展示出來。”
“您是說?”主持人一愣。
“零號,把零號展品推出來。”耳機裡的人下達命令。
“是!”主持人畢恭畢敬地回答。
“先生們,想必大家對剛纔我們的四號巫師意猶未盡,不過不必要爲沒有拍得他而感到惋惜,因爲接下來我們要展示的是本次展拍會壓軸的展品。”主持人神秘一笑,“可以說我們展拍會的提前幾乎都是因爲他,他賦予了這次展會特殊的意義,相信你們之中大多數人從日本各地遠赴而來都是爲了一睹他的模樣。”
主持人拍手,一隻加固加牢的推車被四名禮儀小姐合力推上展臺,這個籠子明顯比之前的都要大上一圈,上面蒙蓋的黑布更加沉厚,推車滾動時黑布下發出鐵鏈碰撞的聲音,想必裡面關着的是某種危險嗜血的野獸。
愷撒在推車靠近後臺的一角看到了麻生真的身影,這個女孩看起來有些怯場,明顯是被這番人潮洶涌的陣仗給嚇到了。
真用怯怯的眼神在人羣中搜尋着什麼,忽然間她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影子,長舒一口氣,緊張的神情也漸漸輕鬆下來。
主持人微笑着拿着錘子走上前,按照慣例隔着黑布在鐵籠上敲打着,頻率逐漸升高力道逐漸加重。
人羣屏息等待着,似乎某一刻黑布下就會傳來一聲猛獸的嘶吼把所有人驚一大跳。
“敲尼瑪呢,你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黑布下傳來不滿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