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章 通天先生
茶博士見衆聽客鬧得兇，登時急了，忙跑過來攔住全秀才，急道：“老壽星，好端端的怎麼不說書了？你看大家興兒剛起來，要是不說了，恐怕不太好吧。”?
全秀才白了他一眼，悠悠道：“有不相干的人在場，我可不想說書。”?
茶博士一愣，望了望茶館裡的聽客，好奇問道：“誰是不相干的人？”?
有人厲聲問道：“什麼叫不相干的人？誰又是不相干的人？你說你的書，關別人什麼事？又什麼相干不相干？”?
這話一出，其他人紛紛附和道：“是啊，你說你的書，關別人什麼事，有什麼相干不相干？”?
全秀才捋了捋白花花的鬍鬚，將彎月形的白鬍子攏在一起，傲然說道：“老夫說書，向來有‘三不說’。”?
茶博士一愣，問道：“什麼叫‘三不說’。”?
全秀才緩緩說道：“沒錢我不說書，此乃‘一不說’。”?
有人叫道：“大家都給錢了啊，沒錢的已經出去了，你爲何不說？”?
全秀才理也不理，自顧自說道：“沒人聽，我也不說書，此乃‘二不說’。”?
有人笑道：“你這不是廢話嗎？這麼多人在等着聽你說書，怎麼會沒人聽呢？你這‘二不說’，簡直狗屁不通。”?
全秀才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即別過頭去，悠然說道：“凡是所說書中相關之人在場，我也不說，此乃‘三不說’。”?
有人問道：“什麼叫‘所說書中相關的人在場’？”?
諸人大半都是目不識丁、粗魯落後的鄉下倉夫，對他這種文縐縐的話，便聽不懂了。?
那茶博士也雖不通文墨，但長久以來聽他說書，對這種文縐縐的話，多半可以聽懂，便耐心解釋道：“這個意思就是，他說的書，如果有書中的人在現場，或者是和書中的人有關係的人在現場，他也不說。不過現在哪裡有什麼書中相關之人？”?
全秀才冷冷問道：“我今天說的哪段書？”?
茶博士一愣，搔頭道：“你今天說的不是哪段書，你今天說的是當今天下修道神仙的故事啊。”?
全秀才繼續問道：“這些修道神仙，指的是哪些？”?
茶博士道：“當然是正道五大仙山，五聖山、仙雲嶺那些飛來飛去的神仙啦。”?
全秀才道：“那就是了。現場有五聖山的人，我不想說了。”他說完這句話，從茶博士身邊繞過去，大踏步走出酒館，在酒館門口右邊挑起一對大水桶，頭也不回走了。?
衆人大爲不解，再也忍不住，紛紛破口大罵。這些本是粗魯漢子，罵起來人自有一套粗俗言語，也不用一一轉述。?
茶博士詫異摸頭，尋思道：“現場有五聖山的仙人？這老頭子瘋了吧。我這個小館子，怎麼會有五聖山的仙人光臨？簡直在做夢。”他想到此處，目光在人羣中一掃，心中咯噔一驚，怎麼好像不對勁，少了個人。他吃驚不少，急忙再次檢查一遍茶館中的人，二十多人都是年輕健壯、身材高大的鎮上村民，適才進來的那個陌生青衫老者，已然不見身影。從那青衫老者進酒館，他便暗暗留心，但始終不曾見那老者出去。他驚訝地問道：“那青衫老人呢？”?
衆人沒了書聽，感到十分沮喪，或氣憤不平或怏怏不樂的，從全秀才的桌上拿回自己的十文錢，擡腿便要離去，誰有那個閒情來管閒事。青衫老者什麼的，與他們有什麼關係。因此聽了茶博士的話，沒一個人願意搭理。?
茶博士無法，只得攔住一個身形肥胖、滿臉肥肉的矮胖漢子，問道：“石屠夫，剛剛進來的那個青衫老人呢，你可曾看到他什麼時候走的？”?
石屠夫氣的說道：“書都沒得聽，氣死人了。我這次特地從家裡偷了十文錢，好來聽一段書。回去被老婆知道了，準的跪半天搓衣板。要是聽完這段書，就算回去跪半天也無所謂了。現在…..哎！”?
他回答的牛頭不對馬嘴，可茶館裡的人哈哈大笑。?
有人大笑打趣他說道：“石屠夫，平日裡看你五大八粗，到處殺豬，膽氣不是很大嗎？想不到會這麼怕你們家那母夜叉。我說你啊，乾脆紅刀子進，白刀子出，把那母夜叉當母豬給殺了。”?
其他人笑的肆無忌憚，前仰後合直打跌。?
又有人道：“他們家那母夜叉真的夠兇，可是那身肉啊，嘖嘖嘖，最少也有兩百斤，跟一頭大肥豬差不多了。石屠夫要是敢殺了她，把肉當豬肉來罵，準大賺一筆。”?
那石屠夫聽的滿臉羞紅，忙不迭跑出茶館，一溜煙跑了。原來此人雖然牛高馬大，可膽子卻小的可憐，被街坊鄰居戲弄慣了。?
全秀才挑着大桶，晃悠悠走出鎮子。莫看他年老，走路卻輕盈快速，不遜於年輕人。這鎮子本就不大，一口氣便可走完。從鎮子東邊出去，沿着曲曲折折鄉間小路，走進小樹林中。剛步入林中，便見一個青衫老者站在道旁，那人容貌清癯，身材高大，一身仙氣，恰是適才出現在茶館中的老者。?
青衫老者快步迎上，恭恭敬敬作揖行禮，尊敬道：“在下見過前輩。”按理說他頂多只比全秀才小几歲，稱呼全秀才爲兄臺也就夠了，前輩之稱，卻是從何而來？?
全秀才乜斜着眼，上下打量他，哼了一聲，竟不理睬，從他身邊走過去。?
青衫老者身形一晃，已移到了小道中間，恰好攔在全秀才前去路上。?
全秀才把木桶一扔，沉聲喝道：“你這人好生無禮，先是打斷我說書，絕我生路。此刻又攔在當道，不讓我回家。你想怎樣？”?
青衫老者彎下腰去，又恭恭敬敬作揖，滿臉歡笑，道：“晚輩無禮，請前輩恕罪。”?
全秀才哼了一聲，不耐煩地喝道：“快說你想幹嘛，我可沒時間陪你。”?
青衫老者道：“晚輩遠道而來，只是想請前輩替晚輩卜一卦。僅此而已，別無他求。”?
全秀才撫着鬍鬚，冷冷凝視着青衫老者，目光如電，凌厲之極，與適才茶館中那慵懶渙散的眼光完全不同，似乎換了一個人。他沉吟片刻，冷冷說道：“我只會說書，不會卜卦。你要卜卦，當去找江湖相士。何必緣木求魚，來找我這個漁夫？”?
青衫老者道：“前輩過謙了，環顧域內，試問有誰的卜卦之術，能比得過通天先生、東海漁叟全老前輩呢？”?
全秀才眼中精光一閃，如流星劃過夜空，片刻後便消失不見，他雙目瞪着青衫老者道：“什麼通天先生，什麼東海漁叟，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沒聽過。”?
青衫老者聞言一笑，道：“前輩說笑了。要不是東海漁叟全老前輩，這天下又哪裡去找另外一個老漁夫，一眼便能看出在下是五聖山的人？”?
全秀才道：“你一身的修道氣息，全寫在臉上和眼中。雖然衣着和凡間老人無異，別人還是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這並沒有什麼了不起。”?
青衫老者仰天大笑，說道：“前輩真會說笑。爲了尋訪前輩，這一年來我走遍大江南北，所行之路達萬里之遙，從北溟苦寒之地，到南蠻窮荒之鄉，遇到漁夫成千上萬，卻只有前輩一眼能看出在下的底細。就算修道之人和凡人不同，但修道門派成百上千，前輩又何以確定在下是五聖山的？”?
全秀才頓時啞口無言，黯然失色，幽幽道：“哎，想不到老夫卜卦之術雖冠絕天下、蓋世無雙，但爲人處事始終不成功。老夫一心只想在東海之濱隱居，不管世間之事，不再替人卜卦，可每到關鍵時刻，總是剋制不住自己，露出破綻。你說的很對，要分辨出道門中人和一般凡人，的確很簡單。但要一眼辨出門派，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我又失算了。不錯，老夫就是全神通。你是何人，找我又有何事？”?
數百年來世間流有傳聞，當世有一神人，號稱通天先生，精於易經卦辭，卜卦之術冠絕天下，大處可推算天道循環、國運氣數，小處可推算人生運程、休咎禍福，端得是靈驗無比、百試百靈。但傳聞歸傳聞，世間傳了數百年，卻無一人見過此人的廬山真名目，或以爲此人早已仙逝，不在人間。誰能料到，這個貌不驚人的漁叟，竟是大名鼎鼎的通天先生。?
寒石邁步向前，再次行禮，道：“晚輩五聖山寒石，拜見通天先生。”?
全神通聽他自報姓名後，輕輕一笑，捋捋鬍鬚道：“原來是寒石。哈哈，原來是故人之後，難怪你會來找我。嗯，你師父是休情道長吧？”?
寒石道：“恩師正是休情道長。”?
全神通笑道：“休情道長共有十三徒弟，都是天字輩的，只有三徒弟，乃是從一塊千年寒冰神石中撿來的，因此命之爲寒石，這個人就是你吧？”?
寒石笑道：“正是晚輩。想不到前輩對晚輩的身世，也瞭如指掌。”?
全神通道：“我和你師父曾交往數年，因此知道。我說呢，這世上有誰，還能這麼容易找得到我，原來是那老道士教徒弟討債來了。”?
寒石奇道：“收債？晚輩可不懂了。”?
全神通仰天笑道：“你不懂？哈哈，難道你師父沒告訴你？當年我曾欠你師父一個人情債，因此答應他，他可以隨時來找我爲他卜卦三次，我以此還債。倘若他駕鶴西歸，他的徒弟來也是一樣。我等了將近一百八十年，直到九十多年前聽說休情道長已羽化登仙。哎，哀故人之凋零，嘆大塊之冥冥！曾經的老朋友，差不多凋零殆盡。都說人生百年，倏忽易過，可嘆我們這些壽達數百年的老妖怪，也逃不過冥冥天數。”說到這兒，幽幽嘆氣，臉上笑意全無，盡是悽愴之意。?
寒石默然不語，略有悲色。?
全神通又道：“你說你找了我一年，定有要事吧。”?
寒石忙道：“前輩慧眼如珠，晚輩確是有要事相詢，否則也不敢貿然來打擾前輩了。”他指了指路邊一塊光滑的白石，道：“前輩請坐，且聽晚輩詳細說來。”?
全神通點了點頭，與寒石並肩走到那白石之旁，他轉身向後右手向外輕輕一揮，白石周圍一丈以內，頓時升起一股淡淡的白煙，堪堪將此處遮住。寒石不解其意，臉上愕然。?
全神通笑道：“此處乃是鄉人必經之處，我以霧氣蓋住，不讓別人看見你我。”?
寒石緩緩點頭，才道：“前輩神算，晚輩懇請前輩不吝賜教，爲在下推算一事。”?
全神通道：“你苦苦尋找我一年，想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吧。”?
寒石道：“前輩所言甚是。五聖山後山有一塊先天靈石，前輩應該知道吧。”?
全神通點頭道：“不錯，那塊巨石乃先天靈石，有無上神力、神鬼莫測，表面光滑如鏡，光可照人，你們把它叫做回光璧吧。我曾和你師父苦苦鑽研，想探尋其中奧妙，花了數十年光陰，也一無所獲。你所說的事，難道和回光璧有關？”?
寒石道：“嗯。這塊回光璧的確神力非凡，世間任何妖魔鬼怪，到了回光璧前，會被打回原形，無所遁形。在回光璧前修習道法，可事半功倍，我們向來把回光璧當做至寶。不過在一年之前，回光璧忽然出現異象。”?
全神通奇道：“有何異象？”?
寒石道：“哎，說來奇怪，數百年來，回光璧一向光滑如鏡，人若走到壁前，會倒映出影子。可是在一年前，回光璧忽然大大反常。白日裡，弟子們只要一靠近，回光璧中竟離奇出現森森白骨、猙獰恐怖。一到晚上，回光璧上則紅光大作，照亮半座山頭，那紅光還散發出血腥氣味。這異象足足持續三日才停止，弄得山上人心惶惶。掌門師兄情知此事有異，曾暗中調查，哪知調查數日，一點頭緒也沒有。這可是五聖山創派數百年來未曾有過的大事，掌門師兄自然不敢輕視。掌門師兄想起師父臨終留有遺言，若是發生有關五聖山生死存亡的大事，可立刻前來求教通天先生。掌門師兄本想親自來拜訪前輩，以示誠意，但他乃是一派掌門之尊，不可輕離職守。何況異象後人心不穩，他要是一離開，只怕更添混亂。於是他這才囑咐晚輩前來尋訪前輩，希望能夠藉助前輩的神卦，來查探此中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