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有些不解,爲什麼一路走得慢悠悠的,真不象是明淨的性子,何況他心裡有氣,應該一路快馬加鞭纔對,也許他是怕錦姝受不了這種顛簸吧,照這個速度,等到了武功郡恐怕天都黑盡了,雖然現在是春天不那麼冷,但天黑了纔到家,怎麼都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
可是她卻不想也沒有勇力去觸明淨的黴頭,也許因爲明淨,她離開謝家的時間要比預計的早一些,只希望錦姝能夠儘快離開她獨立生活,好讓她在想走時或者不得不走時放心地離開謝家。
錦姝正興奮地看着一個農婦用小背婁揹着孩子趕路,直到看不到了才期盼地問長生:“姑姑,我小時候有沒有坐過這樣的背婁被娘揹着?”
長生輕笑一聲搖搖頭,姝兒雖然精神上受了些苦,但是在生活上條件卻一直都是最優越的,就是陸奶孃在時雖然欺騙她控制她,但是在生活卻依然照顧得無微不至,打她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奴婢成羣,哪裡知道農婦又要做家務又要照顧孩子的辛苦?
就摸摸她的頭笑着說:“姝兒當然沒有,那是窮人家的孩子,她家沒有丫頭也沒有嬤嬤,她的爹爹要種地養活一家人,她的娘要洗衣做飯縫衣服,沒有人照顧她,她的娘沒辦法,就把背婁把她背上了,這樣走到哪裡就能帶上她了。”
可是錦姝眼裡卻蒙上了悲傷,難受地說:“我也想被娘揹着,如果能天天和娘在一起,就是沒有丫頭也行,我長大了會幫娘做事的!”
長生緊緊抱住她安慰着:“姝兒放心,你娘病好了就會回來,就會天天和你在一起,現在有姑姑照顧你。”
錦姝偎在她懷裡,狐疑地問:“開始娘最疼我,可是娘病了到現在也不見回來,後來陸嬤嬤很疼我,可她照顧白姨娘去了,也不回來,現在姑姑最疼我,你會不會也象她們一樣到後來也走了不管我了?”
長生心酸極了,這個小小的人兒真敏感,自己剛剛生出一些離意,她就似查覺到了。以後自己怎麼忍心離開?就是和明淨相處再彆扭,她也得捨不得離開錦姝了,長生暗下決心,只要明澈不趕她走,她就一直留在錦姝身邊,直到她不需要自己。
錦姝見她半天不回答,以爲長生以後也要走,頓時眼淚就下來了,長生趕緊抱住她哄勸:“姝兒別哭,姑姑答應你絕不離開你,除非你不要姑姑了,我一定天天和你在一起,保證你每天都能看到我!”
錦姝這才放下心來,抹淨眼淚緊緊地依在長生懷裡。長生猜想着姐姐臨走時的痛苦和對女兒的百般不捨,嚥下眼淚指着草叢裡一隻老母雞帶着一羣小雞啄食,笑着說:“姝兒快看,那隻母雞有許多孩子,它正帶着自己的孩子在找吃的!”
錦姝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了,興奮地往窗外看,一面大呼小叫,全然忘記了自己剛纔的難受和不安。
大約她的響動太大了,一會兒明淨打馬過來,若無其事地掃了長生一眼,眼裡有淡淡的隱怨,看向錦姝時,已是滿臉笑意,停下馬問:“姝兒,什麼事這麼高興?我在前面都聽到你在叫呀!”
錦姝興奮的指着地裡的一羣雞,開心地說:“三叔快看!姑姑說那隻母雞有好多孩子,它正領着孩子們在地裡找吃的,是不是呀三叔?那些小雞都是母雞的孩子嗎?”
明淨哈哈大笑:“這個比喻太有趣了,小雞是母雞的孩子倒是真的,那隻母雞可真是大忙人,一個人照顧這麼多兒女,也不知道買幾個奶孃和丫頭幫忙!”
錦姝笑得撲倒在長生懷裡,長生撲噗一聲笑了,這個明淨纔是真正的胡說八道,不經意地看過去,明淨正笑着看她:“外面風光正好,不如下來看看,也好活動一下腿腳?這裡剛好有一家小小的客棧,雖然小卻很清淨,滷肉、麪條和肉包子味道很地道,午飯時間快到了,我們去嚐嚐如何?”
長生鬆了一口氣,還好,他的氣終於消了,大約也知道自己不該無緣無故使性子吧,不過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以後相處的機會多着,好多事情還要靠他幫忙。
這陣子不過午時剛過(中午十一點多),用午飯上了些,但是明淨有安排,長生高高興興地應了帶姝兒下車,一行人全部應明淨的要求下車用餐做休整,飯後再出發。
外面的田野風光果真美極了。冬麥已經全部抽條,微風吹過,細細的葉子索索作響,一望無垠的麥田象綠色的波浪微微起伏,因爲客棧小,容不下那麼多人,也因爲坐了大半天車,丫頭和婆子車伕們都在客棧外的田邊看莊稼,有的乾脆去摘不知名的野花。
這一帶雖是官道,也常有華麗的馬車經過,雖然除了年幼的錦姝沒有一個正經的夫人小姐,但謝家的丫頭也全是穿着綢衣戴着花兒朵兒,但是一下子下來這麼一羣花枝招展穿綢着緞的人,還是非常少見的,站在綠油油的麥田邊無比鮮豔奪目,一時在地裡勞作的村姑農夫全部站起來觀望。
長生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遠在晉北的家,關中平原已是春回大地,晉北怕還是寒冬遲遲不去,她的孃親妹妹和父兄子侄等親人都在做什麼?自己如今有了錦姝這個牽絆,怕是回家期遠了。
怔了一會兒正欲帶姝兒在田邊走走,也好讓她長長見識,四下卻沒找見,小維過來說是三爺已經令管事去安排飯食了,讓大家在外等候不要涌進客棧,人太多了影響人家生意。
長生四下沒有看見錦姝,不解地問:“姝兒呢?”
小維不解地問:“姑娘不知道嗎?三爺帶着大小姐進客棧歇腳去了。
長生放下心來,又覺得姝兒老在禁錮在錦姝院那一方天地,與外界接觸太少,好不容易外出一次,就不要老留在屋子裡,還是在外面多看看多聽聽最好,暗嗔明淨也不跟她打聲招呼就把錦姝拉進客棧,就吩咐小維去玩,她自己進去找錦姝。
進了客棧,只聽後院廚房挺鬧騰,前堂卻無一人,怕是一下子來了這麼多客人忙不過來,從掌櫃到夥計全部去幫忙了,只是明淨到底帶姝兒去做什麼了?他不會異想天開帶錦姝去參觀客棧的後廚吧?
長生往前幾步走到後廚的天井處,除了忙碌的夥計,並沒有明淨和錦姝的影子,看到窄窄的木樓梯,心裡一動,他帶姝兒去樓上做什麼?又是讓錦姝長見識嗎?
就試着喊了幾聲姝兒,卻沒有人迴應,索性坐在大堂中等,過了一會木樓梯作響,有人從上面下來了,果真是明淨的錦姝,看到長生,明淨一愣,神色變得莫測起來,錦姝卻興奮地跑過來:“姑姑,這裡還有樓梯,真好玩呀!”
長生狐疑地看了一眼明淨,錦姝說完又轉身要去爬樓梯,卻被明淨攔住:“姝兒,咱們去外面玩吧,你不是要看小雞嗎,咱們這就出去看看!”
錦姝點點頭,卻又不捨地看着樓梯,權衡再三說:“要不我再爬一遍樓梯,然後我們再出去吧。”
說着就要上樓梯,明淨臉色微變,飛快地瞟了長生一眼,一把拉住她:“樓梯有什麼好玩的?再說你剛不是看過了嗎?咱們去外面吧!”
說完拉住錦姝就往外走,錦姝不捨地看了一眼樓梯,委屈地喊了一聲“姑姑”,在她的記憶裡,三叔似乎還沒象今天這樣嚴厲。
長生開始不解,若是怕姝兒上去,爲什麼他自己要帶姝兒上去?這會卻又死活不讓?很快明白過來,原來是怕自己跟上去,難道上面有什麼秘密嗎?只是這個秘密與錦姝有什麼關係?
她不忍再看錦姝委屈的樣子,笑着安慰她:“姝兒乖,外面可好玩了,大家都在外面看稀奇,走吧,咱們也去看看,等會吃飯時你再爬樓梯好不好?”
錦姝總算安撫下來,不滿地看了明淨一眼,掙脫他的手跑到長生身旁,拉她來到外面,一出門她的目光很快被吸引住了,興奮地一會指着牛,一會指着羊,全然忘了剛纔的不快。
長生始終不明白樓上有何秘密,回頭看看神情莫測的明淨,卻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今天上午故意走的慢悠悠的,就是想午飯時剛好在這家客棧用餐。
這一路是官道,來往車馬很多,一路大大小小的客棧也不少,無論如何這一行人都不該在這裡用午飯,因爲這裡實在太小了,飯菜也大都爲麪條包子餅子等家常便飯,奴才們也就罷了,實在與明淨的身份不配。
長生記得她第一次跟明淨回武功郡,還有上一次跟謝明珠去長安,都是在一家比這大的多的客棧用午飯,那家客棧剛好位於武功郡到長安的路途中間,早上如果不走得那麼慢,午飯時剛好就趕到那裡。只是那家客棧因爲寬敞舒適,位置又好,飯菜酒漿也不比長安的差,所以打尖住店的很多,吵吵鬧鬧的遠沒有這裡清靜。
錦姝興奮地走在田間小路上,學着可樂可喜的樣子去採野花,長生隨着她盡興去玩,只要她高興就好,大不了晚上回去給她沐浴更衣罷了。
想起明淨今天的表現,忍不住回頭去看客棧二樓,卻發現二樓一間客房的窗戶打開着,似乎有一個男的在往外看,輪廓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難道這就是明淨的秘密?
不待細思量,錦姝已經在喊她:“長生姑姑!長生姑姑!快來看,我採到了許多野花!”
話音剛落,她就帶着小丫頭們跑了過來,手裡舉着一大把野花,小臉被日頭曬得紅撲撲的,頭髮也弄亂了,鼻尖上還沾上了土,裙子和鞋子更是全髒了。
長生憐愛地擦去她額頭上的汗和鼻尖上的土,整理了一下她的頭髮,又幾下把大家手裡的花編成一個花冠給她帶上,錦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東西,頓時興奮地極了,一會兒取下來看看,一會兒又戴上去,丫頭婆子們也全部圍着她看稀奇。
而明淨不知爲什麼又不見了,難道他又上了客棧二樓?還是與剛那個男人在一起?長生忍不住裝作擦汗看了一眼,窗戶前果真似有兩個男子的身影,其中一個應該就是明淨。
長生驀地明白,另一個男子除了明澈不會再是別人,沒有誰會象他那樣站在窗前只爲多看錦姝幾眼,也沒有誰能讓明淨這樣忠心耿耿。
只是明淨剛從晉陽回來不久,明澈到底有什麼事忽然神秘地回來?既然回來爲什麼不回家?爲什麼不光明正大地看女兒?錦姝剛纔和明淨一起上樓,到底有沒有看到爹?
再回頭看去,兩人的身影都已經不見了。
很快,有管事招呼大家進去吃飯,說吃完了還要趕路,長生苦笑一聲,上午走的那麼慢,下午肯定要趕路了,只是那種顛簸真要人的命。
還好,小客棧的飯菜雖然簡單卻也乾淨有滋味,大家都吃得津津有味,錦姝大概玩累了也胃口大開。僅有的兩個主子和長生自成一桌,明淨就坐在長生的對面,目光稍有觸及,明淨就不自然地移開了。
吃過飯,大家都在喝茶的功夫,錦姝又對窄窄的、踩上去咯吱吱的木樓梯有了興趣,拉着長生也要上,這一次明淨沒有阻攔,長生明白,必是明澈悄悄看過女兒已經離開了。
錦姝強拉着長生上了二樓,長生怕明淨心有疑慮,就拉了維妮姐妹和可樂可喜一起上去。
同大多數的客棧一樣,窄窄的通道,兩邊都是客房,錦姝帶着大家來到一間客房門口,推開門進去,雖然再普通不過,卻是這個小客棧的上房,進門是一桌兩椅,用屏風與裡面隔成裡外兩間,裡面是一張掛着帳子的圍子牀。
錦姝笑着說:“剛纔二叔問我累不累,就帶我到這裡休息,我想進去看看牀,可是他不許,說是客棧老闆說了,不住店的客人不能上牀,後來坐了一會我們就下樓了,然後就看到姑姑在樓下坐着。”
錦姝口齒伶俐說的很清楚,明淨是有意帶她上來看明澈的,明澈卻不知什麼原因不能露面,只是站在屏風後面匆匆看了女兒一會,卻又怕被她發覺帶來什麼麻煩,明淨只得坐了一會就帶錦姝下來了。
想想玄武門之變,長生更是諸多猜測,難道秦王要動手了,才秘宣明澈回京?除了這件事,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的行動如此隱密?想到她就是自己姐姐的夫君,自己的姐夫,心裡一陣激動,他也算是自己的親人吧,雖然一輩子都不能告訴他,
幸好他是秦王的人,就是玄武門事變發生了,對他也只有好處,說不定秦王即位後開恩,准許明澈回京任職,那他就能常常和女兒相處了。
因爲下午急着趕路,明淨催大家趕緊出發,免得天黑前到不了家,錦姝還想再玩一會也未能如願,直到長生答應她回去後找機會帶她到府外逛逛,錦姝才應了。
明清安頓長生和錦姝坐上馬車,正要離去,卻回過頭不動聲色地說:“你都猜到了,是嗎?”
長生一愣,旋及明白過來他說什麼,輕輕地點點頭。明淨定定地看着長生,長生以爲他要囑咐自己不要說出去,他卻放下簾子離去了,原來他是信任她的。
整整一個下午都在急着趕路,錦姝貪看窗外風光終於累了,倒在長生懷裡沉沉睡去,一行人終於在天黑前趕緊到了郡城外的土塬上,朝下看去,靜謐的郡城已是暮色蒼茫炊煙裊裊,薄霧縹緲間不時傳來狗吠之聲。
長生一剎那心神恍惚起來,如果是在現代,城市已是車河如流華燈初上了,而此情此景再也不會看到了,如同她的姐姐一樣,只能存於她的回憶中,一時間淚流滿面。
她抱緊懷裡的錦姝,用車上備下的小褥子蓋好她,忽然明白了前世看過的一句話:喜歡一個城市,是因爲這個城市有你喜歡的人。那麼,她喜歡這個郡城嗎?這裡可有她喜歡的人?
其實無論喜歡不喜歡,她有得選擇嗎?除了這個暫時的容身之所,她還能去哪裡?何況這裡還有姐姐的遺物和讓她放不下的錦姝,長生很快決定,她要喜歡上這座郡城,因爲她不得不喜歡。
馬停了下來,明淨揭開簾子,猝不及防看到長生尤自掛滿淚痕的臉,暗光中,一雙一直淡定平和的眸子帶着幾分落寞和傷感,頓時愣住,長生慌亂地抹去眼淚,有些尷尬地解釋說:“我想家了,也想孃親了。”
明淨是第一次看到長生柔弱的小女兒情態。一直以來,她都是堅強的、從容、聰慧的,卻忘了她其實只是一個遠離故土獨身一人在外討生活的年輕女子,種種孤獨和心酸怕是外人不能理解的,心裡頓時就生了憐惜。
“到家後你暫先帶姝兒去安置,等方便了我去找你,有些事要細對你說。還有,以後在家裡發生什麼事一定要及時派人通知我,你一個孤身女子在外想必不易,不要什麼都自個都承受,記着謝家還有我。”
雖然暮色漸沉,長生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眼裡的憐惜,似乎心裡有某處地方變得柔軟起來,穿越八年,她還以爲自己的心已經變得無比堅硬和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