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子停下來,聽到了沒有?”
老者無法控制身體,卻能感覺到筋脈和丹府中的武氣正如泄洪一般飛速流逝。、
武氣不僅是武膽武者賴以爲生的根基,更是他漫長壽命的根源。一旦【醍醐灌頂】結束,他苦修一輩子的碩果都會毀於一旦。失去武氣支撐,他離死亡也就不遠了。
不出百日必會筋脈盡斷而亡!
不,也許撐不到百日。
老者如今的年歲能稱得上一句人瑞!
“即墨昱,你聽到了沒有?”老者的聲音在即墨昱耳畔迴響,從一開始的慌亂到失控再到咆哮,最後甚至有撕裂破音,每個字都淬着無窮怨毒,“你給老子停下來!”
然而,即墨昱無動於衷。
“即墨昱,你信不信,本侯能讓你們公西一族死無葬身之地?”若能看到他的表情,那必是目眥欲裂,恨得牙根咬碎。
即墨昱終於給了迴應。
聲音透着無盡譏諷:“你這話有意思,公西族滅族的根源在哪裡,你心裡不清楚?到如今,一族上下就只剩小貓三兩隻,我族歷來崇尚火化,這幾人最後死在哪裡,還真沒人關心。你這點威脅有什麼用?勸你少動火氣,好好享受所剩不多的時間吧。”
最後一句由譏諷變成了幸災樂禍。
老者被氣得意識都要散了。
恨不得一巴掌將即墨昱大卸八塊,壓成肉泥,永世不得超生,嘴上罵得極難聽。
即墨昱還火上澆油道:“即使老朽願意停下來,你這一身修爲也徹底廢了哦。你活了這把年紀,還不知道【醍醐灌頂】?”
【醍醐灌頂】秘術霸道就霸道在這裡。
一旦開始就不可回頭。
哪怕強行打斷,施術者也會武氣散盡,藥石罔效!這個秘術就是自燃武膽,將武氣化成最精純最易吸收的天地之氣,強行灌注另一具身體。不管成敗,施術者都要死!
方衍拉住少衝的後領子。
壓低聲斥責:“十三,別胡鬧。”
少衝扭頭看看即墨秋,再看看自家六哥,下意識縮縮脖子,糯糯道:“六哥。”
直覺告訴他,小夥伴處境不太妙。
那個【醍醐灌頂】聽着就不是好東西。
林四叔的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縱然【醍醐灌頂】可以獲得二十等徹侯的修爲傳承,但少白天賦不差,靠他自己也可能登頂。方六,你說這老東西究竟想做什麼?”
畢竟是外來的力量,哪怕已經很精純,也會帶着上一任氣息,與新身體不適配。外來力量和土著力量會開始爭奪這具身體的所有權。一般情況,都是爆體而亡結局。
所以,爲了避開這種情況,同時讓接受【醍醐灌頂】的人最大限度繼承施術者的力量,施術前要廢掉受術者原有根基,再借用一部分力量重新塑造筋脈、丹府和武膽。
整個過程,受術者都要維持清醒。若是昏迷,【醍醐灌頂】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這種痛苦和風險,未免太大了。
方衍將注意力從少衝轉到祭臺。
敏銳注意到即墨秋的反應不合常理,對方面上並無任何痛苦之色:“再看看。”
林四叔只得按捺焦急。
祭臺之上,老者還在發瘋中。
“好好好,即墨昱,還是你狠!是本侯倒黴,中了你們公西一族的毒計!不過,你也別想討到好處!”老者理智稍稍迴歸,瞧見祭臺空無一物,並無蠱蟲亂爬或者蠱王盤踞的場景,地宮之中除了他們,甚至沒有其他活物,他便隱約猜到自己不是此刻被騙,騙局從百年之前就開始了,心中大恨,吐出老血,“大不了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要死是吧?
那大家夥兒就一起葬身於此!
即墨昱的回答就一句:“你試試。”
寥寥三個字,滿是挑釁。
老者絕望暴怒之下還真試了。
他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同歸於盡法門都試了一遍,奈何石沉大海,竟無效果。老者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門上女人浮雕乾的。
即墨昱的話證實了他的猜測。
“當年就義,收拾你們爛攤子的五位大祭司,全部身負深厚神力。武國蠱禍讓公西一族的秘密全部暴露在世人面前,爲了避免滅族之禍,只能將你們困在此地。她們當然也將你們發現真相的可能性考慮進去,早早留一手。若非如此,老朽哪有把握?”
門上的浮雕皆是五位大祭司的殘念。
雖是殘念,但百年之間也在不斷汲取天地之力,百年積蓄鎮壓一次二十等徹侯,還是有心對付無心,自然沒失手的可能。
老者聞言更是破防,破口大罵!
最後罵累了,竟是懶得再罵。
因爲他發現自己的修爲已經被散去大半,流逝速度越來越快,再無回天之力!
半個時辰之後,即墨昱收回手。
老者已經被榨得一滴不剩。
抱元守一的即墨秋身子一歪,倒向祭臺,即墨昱擡手將他扶住,老者見此再一次破口大罵:“媽的,即墨昱你找的什麼人?”
【醍醐灌頂】整個過程都要清醒!
即墨秋昏迷,自個兒修爲白費了!
這讓老者有一種強盜搶走他一輩子的積蓄,沒拿去揮霍也沒拿去創業,而是當着他的面將積蓄全部燒了的既視感。這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暴怒之後,又幸災樂禍。
“哈哈哈哈,你徒弟也廢了!”
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即墨昱並沒有讓他囂張太久。
“少白他是大祭司,修行的是神力,又沐浴過神光,跟你這種凡夫俗子可不一樣。現在只是吃太撐了,睡着了而已。”
老者的狂笑被迫戛然而止。
即墨昱眉眼露出疲憊,擡手捏訣。
下一瞬,老者發現自己又能掌控身軀了,筋脈盡碎,丹府位置空空如也,強烈的虛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擡起手給近在咫尺的即墨秋一巴掌,明明施展全力,結果連一道紅印都沒留下。這一刻,他深切意識到,曾經能移山填海的能力,真的離他而去了。
他大叫着雙手掐住即墨秋的脖子。
只是任憑他如何用力都沒將對方脖子掐斷,甚至連掌心下的脖頸也未收縮多少。
即墨昱回到自己的身體。
拿着柺杖,一步步邁上祭壇,冷眼看着短短几個呼吸就蒼老得不像樣的老者,道:“不要浪費力氣了,留着體力等死吧。”
老者看到罪魁禍首,想衝過去殺人。
但他的身軀不足以支撐他這麼做。
“爲什麼!爲什麼如此!”
這是老者最想問的問題。
即墨昱看着生機寥寥的老者,緩慢彎腰坐下來:“你們之中有人勾結衆神會。”
老者肩膀猛地一顫。
擡眼死死看着即墨昱。
即墨昱淡聲道:“所以,是誰?”
身軀前傾,雙目死死盯着老者,用不容辯駁的聲音篤定道:“這麼多年了,你真當老朽什麼都沒查到嗎?真無你的手筆?”
老者粗喘着氣避開了眼。 “五位大祭司的死,公西一族上下的死,乃至我大哥的死……當真沒有貓膩嗎?”即墨昱聲音蒼老,卻能穿透老者的耳膜,清晰傳入對方腦海,“報仇,有何不可?”
好一會兒,老者回答:“沒有!”
頂多一個知情不報!
他只是沒想到結果會如此!
即墨昱道:“你選個體面死法吧,不管是筋脈盡斷而亡還是衰老而亡,對於曾經踏上武道巔峰的你而言,都有些不體面。”
老者的呼吸喘得更粗更重。
最後又慢慢減緩。
一直維持着那個姿勢。
方衍三人這才小心翼翼上來。
“死了?”
方衍伸出手指探對方頸部。
即墨昱:“竟是氣死的,何必呢?”
方衍和林四叔:“……”
他們將老者的屍體放平到一邊。
方衍又給即墨昱把脈。
林四叔湊上前:“你現在怎麼樣了?”
摸到絕脈的方衍輕輕搖頭。
即墨昱倒是看得開,他本來就是強弩之末,即便有大祭司殘念相助,控制一具二十等徹侯的身體,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爲了萬無一失,他狠心燃燒最後一點兒生機。
“老朽怕是等不到少白醒來了……”即墨昱靠着林四叔,勉強借力坐着,不捨的目光始終落在即墨秋身上,“待他醒來,勞煩你們帶着他離開啓國,走得越遠越好。”
別看林四叔一直唸叨即墨昱怎麼這麼能活,真到了這一刻,也露出悲慼之色,許諾道:“君子一諾千金,當年答應你的,拼了這條命也會完成。你不用記掛少白了。”
即墨昱的聲音很輕很虛,似乎每個字的發音都要耗盡全身力氣:“記得……告訴他,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的……莫要爲……老朽傷心,讓老朽在此……”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轉過頭。
視線正對着地宮大門的方向。
此刻,他的雙目模糊不清,冰冷的死亡氣息正在遍佈全身,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冥冥之中,感覺有一雙溫柔的眸注視着自己,似乎想告訴他——昱兒,莫怕!
即墨昱乾裂的脣瓣動了動。
林四叔和方衍都貼近想聽個清楚。
隱約,似乎是【阿孃】二字。
方衍去探即墨昱的脈搏,搖搖頭。
林四叔仍覺得在做夢,不可置信:“這老傢伙,他就這麼死了?怎麼可能……”
卻在不知不覺中眼眶泛紅。
別看即墨昱脾氣比茅坑的石頭還臭還硬,但相處的這些年,卻讓林四叔感覺到了久違的父愛,對方也從來不吝嗇藏私。對於林四叔而言,既是救命恩人,也如師如父。
方衍嘆氣:“我去看看少白。”
即墨秋甦醒的時間比預期還早一點。
一個時辰之後。
睡顏恬靜的少年睜開了眸。
映入眼簾的是少衝那張放大的臉。
即墨秋偏開頭:“十三?”
“醒了醒了,他醒了!”少衝並未回答,原地跳起,扭頭衝方衍二人驚喜嚷嚷。
不一會兒二人都圍了上來。
林四叔緊張看着即墨秋。
“少白,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根據即墨昱的盤算,即墨秋的智竅應該可以被打開。智竅打開,心智迴歸,相當於變了一個人。林四叔也捏不準會是什麼情況,唯一一個知道的,屍體都快涼透了。
“你是四叔。”
即墨秋起身坐起。
他想起昏迷前發生的事情。
以往看什麼東西都覺得蒙着一層紗霧,如今再回想一遍,那些場景瞬間清晰起來。很多當時不理解的東西,此刻了然於胸。
“四叔,老師呢?”
也許是智竅開啓,連帶着聲音也沒了以往懵懂稚嫩的調調,取而代之的是沉穩。
林四叔張了張口:“他……”
不用他說,即墨秋已經看到雙手合在胸前,彷彿睡着了的即墨昱,雙目猝然睜大。林四叔生怕他情緒過激:“少白,你老師臨終前並無任何痛苦,他說讓你好好的!”
即墨秋就這麼怔怔看着。
良久,他上身微晃着吃力起身。
彷彿剛剛學會走路的稚兒,一步兩晃。
林四叔急忙追上:“少白,節哀。”
即墨秋在老師遺體跟前站定,屈膝跪了下來,擡手觸碰對方乾癟的臉頰。師徒相伴那些年,他也曾調皮,好奇老師的鬍子爲什麼白的,皮膚爲什麼有這麼多軟軟的褶。
趁着老師閉目睡覺去摸索。
他以爲自己動作很小心,但即墨昱總能將他抓個正着。此刻,後者卻無反應。
那雙嚴厲的眸子,睜不開了。
即墨秋望着林四叔:“爲何要節哀?”
一個問題將林四叔幹不會了。
“你老師已經走了。”
即墨秋點頭:“我知道,然後?”
林四叔:“你別傷心。”
即墨秋收回視線,垂首看着老師:“我沒有傷心,老師說過,我們一族的人死後,靈魂都會回到神靈的懷抱。那不是死亡,只是脫去束縛靈魂的沉重肉軀。我們會在那裡重逢,老師只是先一步過去。是喜事。”
林四叔無言以對。
這難道不是騙小孩兒的話嗎?
即墨秋的手放在老師胸口,光芒從他掌心溢出,在即墨昱身上化作一襲繁複的大祭司寬袍,代表神秘玄奧的紋路默默散發着靜謐的微芒:“老師,我們在那邊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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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搶不到遙遙領先,一個多月了,乾脆強行上車。黑白配色,讓香菇想起了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