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你說誰又死了?”
自永固關一戰失利,十烏大王順風順水的人生便陷入某種怪圈,跌宕的人生開始起起落落落落……十件事情能有九件不順心。最讓他煩心的是,十烏王都被毀,他培養拉攏的親信折損大半,精銳損失慘重。讓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對其他部落的掌控大不如前。
原先仰仗鼻息的部落勢力,最近也開始陽奉陰違,私底下小動作不斷,試圖取他而代之。十烏大王乾綱獨斷多年,早已習慣唯我獨尊,如何忍受這不順心的局面?
他也不是毫無城府,反而未達目的不擇手段。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爲了拉攏蘇釋依魯的部落勢力,娶個跟親哥哥不清不楚的女人,還安排原先的正室“病故”讓坑。
當年能隱忍,如今也能。
爲了將這些不聽話的東西一網打盡,十烏大王開始裝出消沉失意的假象,天天酗酒,夜夜笙歌,營帳內的女人不間斷。每日不到晌午不見他起來,如雷鼾聲能從王帳傳到另一個帳篷,一身酒臭彷彿永遠消散不乾淨,天天不理政事。之後還三天兩頭召醫官。
外界逐漸多了“十烏大王命不久矣”的傳聞,再加上王庭內部的混亂,自然會有人相信,他很滿意這個效果。但,未曾想——逆賊還沒坐不住,幾個成年兒子先內訌。
還鬧出了不止一條人命。
他晃晃被酒精侵蝕得沉重的腦袋,正欲擡手揉太陽穴,一雙帶着香風的小手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幫他排憂解難。十烏大王瞥了一眼。記住這個昨晚跟他顛鸞倒鳳的美人——這美人有眼力勁兒,不介意多寵幸兩日。
“是……是五王子。”
下人忐忑不安,大氣不敢喘。
“老五死了?”
“怎麼死的?”
“何時死的?”
十烏大王出口三連。想了一會兒,勉強從腦中挖出這個兒子的模樣。儘管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但作爲生父的他卻無任何悲痛。一來兒子太多,二來他跟兒子沒感情。
兒女對於他,不過是一夕歡愉,十月後由一個他面孔都記不住的女人生下的產物。
若能成長爲頭狼一般合格的繼承人,
他才願意高看兩眼,傾注精力培養,但若是中途夭折……那就不值得浪費感情。
作爲大王,十烏一族地位、權勢、聲望都頂尖的男人,他輕易就能擁有無數的女人和記不清數目的子嗣,自然不屑去珍惜。這個五王子的生母還是個低賤的養馬奴。
因爲長得有幾分姿色,被突然起興賽馬的他就地臨幸,那一次就有了五王子。有意思的是,五王子的名字在十烏語言中就是“馬棚”的意思,可見他對這個兒子有多隨意。
下人肩膀瑟縮一下:“說是喝大,半夜如廁掉入坑中溺斃,今早天亮才被發現……”
十烏大王嘴角抽了抽。
不可置信:“掉屎坑溺斃了?”
這種死法只在書上看過。
下人補充道:“還嗆了很多口……”
因爲生活習性,十烏的茅坑都是就地挖的,挖得極深,坑底到坑頂足有兩三人那麼高。五王子被挖出來的時候,依舊維持着向上爬的姿勢,口中喂滿發酵生蛆的屎尿。
這種死法其實不算少見,偶爾會有半夜起來如廁的倒黴鬼掉進去就出不來的……
五萬子是身份最高的一個。
但——
以他的出身,根本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樣大冷天出去凍屁股,更別說掉進去溺斃了。
他還是武膽武者!
溺斃茅坑,簡直荒唐!
聽到兒子死得這般窩囊又有氣味,本就不在意子嗣的他愈發嫌棄。隨手一揮,讓底下人看着處理五王子的身後事。待人離開了,剛纔還輕鬆的十烏大王,瞬間冷臉。
他喜怒無常,一把抓過幫他揉太陽穴的美人,毫不憐惜地拋下牀榻:“滾!”
美人臉色煞白。
也顧不上衣不蔽體,抄上一張毯子裹着身子,瑟瑟退下。直到帳內只剩大王一人,他揮手一道掌風將最近的燭臺劈裂。衝着無人處喃喃:“這次死的是老五……”
其實在不久前,還死了個兒子。
三王子。
死法同樣離譜。
說是三王子偶然獵到一匹成年雄鹿,當天便開心地喝了幾大壺鹿血,又吃了半隻鹿肉,氣血上涌,熱血沸騰,精力旺盛無處發泄,便命令後院七個美姬過來,想來場1V7通宵大戰。誰知興奮到頂點的時候突然渾身僵硬抽搐,右手死死抓着左胸口,死了。
通俗來說就是死於馬上風。
醫官來的時候,屍體都涼了。
他還是武膽武者!
算上在成年曆練中喪生的十二王子,短短大半年他死了三個兒子,還都是成年的。
其實十烏大王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蘇釋依魯,但永固關失利後,蘇釋依魯不滿此戰軍事安排,跟他鬧了矛盾,乾脆交出兵權,卸任在家。十烏大王還不放心,派人嚴密監視。
結果,暗衛回稟,蘇釋依魯每天不是酗酒就是出門狩獵,根本沒任何異常動作。
不具備動手謀害的時間。
反倒是其他幾個兒子……嫌疑更大,他們聽到兄弟身亡,不止一次在私下幸災樂禍。
幾乎每個都有下死手的動機。
十烏大王想了想,心中仍是不放心,擡手招來暗衛,讓他們嚴密調查老五的死,只是結果還未出來,跟五王子關係緊密的七王子也步上親哥後塵。同樣,死法別緻。
他跟一羣勳貴子弟玩射鏢遊戲。
往常都是以奴隸爲靶子,射中靶子周身不同目標獲得不同分數。若射中了奴隸不得分,射死了要賠錢。總用奴隸沒意思,這次玩點刺激的,抓鬮從中選一個當靶子。
七王子抽中了。
然後他被一鏢射死了。
射死他的人當場咬碎藏在舌下的毒藥,七竅流血而亡,直接來了個死無對證。
再一查,這人的親眷在王都被沈棠偷襲那次就死得差不多了。外界合理猜測這人是不滿十烏王庭錯誤軍事行動,繼而進行報復。十烏大王聽完,更是氣得破口大罵。
老七他孃的也是武膽武者啊!腦子真被驢踢壞了,也不該答應當靶子啊!當靶子就算了,竟然死得如此沒有防備?他是不是真以爲自己有個王子身份就有恃無恐?
接連死兒子,十烏大王再不在意也遭不住,大部分精力被這事兒佔去,剩下的還要提防帳下衆臣反噬。哪還有多餘精力注意最底層,那場由奴隸點燃的燎原之火?
待真正重視,已是四面楚歌。
與此同時——
一處密室。
據說賦閒在家的蘇釋依魯彈指將一盞油燈熄滅,那盞燈刻着“七”。他微垂着眸,看着剩下未滅的油燈,冷笑,陰仄仄的口吻像極了厲鬼孤魂:“……這只是利息……”
十二王子的死是他過不去的坎,竟連鬚髮都白了大半。他向妹妹發過誓,他會讓殺害他們十二的兇手付出代價,其中也包括對十二之死漠然、無動於衷的十烏大王。
蘇釋依魯此前有多崇拜對方,此時便有多麼失望。既然如此不在意子嗣,又那麼在意榮耀,那麼死一個或者全部都死,還是以最窩囊羞辱的方式死亡……似乎也不差?
他倒是有收到那羣奴隸惹是生非的情報,但沒在意。倒不是因爲他目光短淺,而是縱觀整個十烏的歷史,不是沒發生過奴隸大規模逃亡反抗事件。但奴隸人數再多,終究只是一羣沒有特殊能力的普通凡人。面對有秩序的武裝隊伍鎮壓,不過是白白送死。
這種輕視,也是武膽武者面對普通羣體,或者說他們眼中的螻蟻,天然的傲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鹽販滿載而歸,一車車沉甸甸,車輪印子吃得很深,可見裡面裝了多少戰利品!
去時信心滿滿,歸時滿面紅光。
隴舞郡已經徹底入夏。
沈棠拿到賬本也是驚訝,她知道十烏那邊走私暴利卻沒想過如此暴利。她不動聲色掩卷,合上賬冊,依照之前的允諾,將一成利潤給鹽販,一成歸自己的私庫。
剩下八成歸了官署公庫。
隴舞郡一堆要花錢的地方,還要給帳下僚屬開工資,過日子得精打細算。
剛簽下契卷蓋上章,虞紫匆匆奔來:“主公,銀庫入賬的時候——”
沈棠淡定:“錢飛了?”
虞紫指着頭頂,驚恐未定。
“是、錢、錢都飛天上去了。”
“還銀行貸款,基操,勿驚。”
荀含章這男人真是該死得難養!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還多久
也不知道LPR多少……
只知道自己還負債累累!
虞紫:“……”
沈棠雙手捂着臉:“你下去吧,令德那邊估計缺人手,你過去看一看……”
她終於通過996,讓帳下僚屬過上她夢寐以求的日子,這日子何其操蛋。
至於十烏——
隔天晨會,沈棠從公庫撥了一筆新鮮熱乎的預算款:“挑撥離間、火上澆油會吧?讓褚傑將軍看着辦,多收買一些眼線內奸,在一旁拱火,越大越好。”
又看向顧池。
“此前十烏碑文也是望潮寫的,一事不勞二主,剩下的你也寫了,回頭讓褚將軍送去,助力每一個有光宗耀祖夢想的十烏奴隸……啊不,應該是‘讓十烏再次榮耀的神族後裔’。他們越亂,資源就越匱乏,與我們就越有利。我的貸款就指望他們了……”
敵人的國難財,發着香。
沈棠更是沒有絲毫道德負擔。
隴舞郡地處邊陲,沒啥油水,外頭各方勢力打生打死都沒波及到她這裡,一時間歲月靜好。除了忙不完的政務,加不完的996、怎麼都不夠花的錢、怎麼都還不完的貸款、每天都不翼而飛的錢袋……沈棠捫心自問,這日子過得還是舒心順意的。
不多時還聽說養蠶排屋大豐收,她作爲主公還出(摸)席(魚)了採蠶繭活動,親自採收。跟着學習如何煮蠶繭,預備給自己做一條六斤六兩的蠶絲被。
_(:з」∠)_
原本還想給無晦他們安排上的,但她剪了一天的蠶繭、清洗大幾桶的蠶蛹,還沒湊夠六斤,無奈之下將蠶絲被的活兒交給了養蠶排屋工作的桑婦。
她只適合官署996。
年底能交上她需要的蠶絲被就行。
這可是年終獎!
只要福利到位,員工加班無畏!
日子緩慢地過。
她的個頭也緩慢地長。
夏衣換成了秋衫。
連沈稚在春夏交替之時順利誕下的女嬰,如今見到人也會咯咯笑了。這一日,天氣微微有了些涼意,官署收到了一封險些被沈棠忘在腦後的回信——
信封上字跡潦草。
送信的小卒一臉滄桑絡腮鬍。
“怎得現在纔有回信?”
這封信是年前發出去的,沈棠爲了緩解荀貞思念好大兒的心情,同時也爲了緩解他和祈善的不和矛盾,刻意派人去岷鳳郡尋人,將信函送達他好大兒手中。
對方願意回一封家書最好。
誰料一直沒動靜。
沈棠又忙,幾乎想不起來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