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姑城外往北百里深山。
此處附近坐落着兩個周姓村落。
地勢高的,稱爲“上週村”。
地勢低的,稱爲“下週村”。
兩村原先有一百三十餘戶人家。
村落原址百丈外。
通往村落的小道已經被叢生雜草掩蓋,身形魁梧的黑壯男人一襲葛布粗衣,腰間插着把鋒利砍柴刀。半人高的茂密野草叢在柴刀攻勢下,盡數伏倒,闢出條小路來。
黑壯男人打頭陣,儒衫男子隨其後。。
不多時,這個荒蕪村落在那場疫病發生的兩三年後,又有了陌生面孔踏足。
杳無人煙,闃無人聲。
庶民原先的屋子因長久沒有人氣薰陶,被蟲蟻霸佔啃食,又在風吹雨打的侵蝕下坍塌,最後被肆意生長的叢莽覆蓋,披上一身綠意。此情此景,令人莫名生出寒意。
黑壯男人隨意抹了一把汗水。
將柴刀別回腰間。
“先生,此處便是曾經的下週村。”
兩個村落爆發疫病被封村,一百三十餘戶人家最後死得只剩十幾戶,活口二十餘人。先前的郡守擔心病氣還在村中潛伏,便派人強行將倖存的庶民遷到了其他村。
上週村和下週村被強封。
青年眉頭緊鎖,環顧一眼四周,擡手在鼻尖清掃濁氣:“守生,你我到處看看。”
被喚爲“守生”的黑壯男人點頭應下。
此二人便是來調查疫病村落的顧池和狸力,“守生”是狸力那位夫人當年給他取的名兒。狸力本家姓“呂”,沒有正經大名, 那位夫人便給他取了“絕”一字, 字守生。
出自“終逾絕險,曾是不意”。
又有絕處逢生的寓意。
狸力其實是個諢名。
是他與夫人閨中的小情趣。
既然有了正經的名和字, “狸力”這個諢名就不適合了,顧池等人直接喚他的字。
狸力,也就是呂絕不敢跟顧池離太遠,而廢棄村落也不大, 二人只花了一刻鐘功夫便大致逛完, 並未發現任何異樣。顧池眸色淡漠,道,“去上週村看看。”
呂絕照舊打頭陣。
沒多會兒,二人身影逐漸遠去。
約莫半刻鐘過去, 原先空無一人的破屋廢墟一角浮現兩道人影。此二人狼狽憔悴, 臉上覆油膩污垢,長髮表面沾着點點黃白皮屑,身上衣衫雖舊但看得出做工精緻。
一人臉上餘怒未消。
見顧池二人走了才低聲怒斥。
“方纔爲何不動手殺了?”他好幾次想提着刀子給顧池後背來一刀, 二者最近的時候才三步遠!只要他動作快,顧池必死無疑!偏偏身邊這位貪生怕死,還阻攔他。
“若是能殺早就殺了!”
問題是顧池今警惕性很高,始終戒備!若不能一刀致命,死得便是他們。
“貪生怕死!”
“你說誰貪生怕死?”
然而,讓二人沒想到的是——
“此次疫病是爾等作祟?”
陌生的漠然男聲悄然傳入耳畔。
二人被這個聲音嚇得一時心神欲裂,也不循聲去看男聲主人身份,朝着來人反方向狂奔逃命。一人甚至用了言靈輔助。
“你們逃得掉嗎?”
果不其然, 二人還未逃遠就被腳下升起的文氣纏繞甩開, 又有一道黑壯身影擋在他們逃命路徑上,正是方纔離開的顧池和呂絕二人。二人還未來得及絕望, 呂絕抓小雞一樣單手提着一人脖子, 蓄力往地上摔擲。此人在地上滾了數圈滾到顧池腳下。
至於另一人?
呂絕直接一腳踹他膝蓋窩。
卸下對方的下巴。
冷聲威脅道:“敢逃就割了你舌頭!”
顧池提着劍走來,輕蔑瞥了一眼此人, 說道:“吾還以爲是什麼人物, 不過是個半吊子文心文士。只是, 落魄成這樣也是少有。交代吧, 爾等是如何散播疫病的?”
“呸!”
啐了一口腥臭唾沫。
顯然是不肯跟顧池合作。
“哈哈哈,你想知道?老子跟閻羅王說, 也不跟你這條沈賊的走狗講!”
死到臨頭還想噁心顧池一把,但呂絕可不是什麼好脾氣, 見他羞辱顧池,擡手就是一巴掌。啪!扇得此人腦袋嗡嗡亂響,頭顱幾乎要被這股力道從脖子上扇下來。
天地旋轉,顏色顛倒。
蜿蜒的紅色小蛇從耳朵、鼻孔、嘴角淌出,瞬間失去聽覺,好半晌才緩過勁。
顧池道:“守生,別打死了。”
他只擅長從活人嘴裡摳出秘密。
人死了就不好操作了。
“先生放心,絕下手有分寸。”
死是不會死的。
至少一時半刻死不了。
顧池幾乎沒費多少功夫便用言靈從他們口中掏出秘密——不出意外,二人便是浮姑城幾家地頭蛇流竄在外的“漏網之魚”, 他們懷恨在心,時刻想着搞死沈棠。
奈何沈棠將浮姑治理得越來越好, 庶民歸心擁護,他們試了幾次都不成功,無法挑唆庶民生亂不說, 還差點暴露自身。又不甘心遠走他鄉,便一直在附近徘徊。
上週村和下週村早已荒廢多年。
平時也不會有庶民靠近。
非常適合躲藏。
入夏後下了幾場暴雨,其中一場雨水很大, 竟沖垮了幾座墳墓,露出墳包之下掩埋的屍坑。屍坑埋葬的屍體,便是上一次疫病病故的庶民。二人無意間看到,腦中萌生一個歹毒想法,將屍體身上的病氣傳到浮姑城,哪怕不能一舉弄死沈棠也能報復薄情寡義的浮姑庶民。
這些庶民仰着他們家鼻息生存, 在他們家落敗之後落井下石,着實該死。
他們仗着自己有文氣護體,蒐集屍坑中的腐肉蛆蟲,餵給抓來的老鼠,又將老鼠丟入與治所用水相連的井水。之後便坐等好消息。
所以, 浮姑城的疫病是他們搞的鬼?
呂絕聽了這些話,氣得想一拳頭給他們腦袋開個窗, 這些混賬究竟知道不知道,疫病爆發會害死多少人!何等喪心病狂!能幹出這種事情!他氣得腮幫子緊繃, 雙目怒瞪。
怒氣之盛, 讓人不敢直視。
跟他比起來, 顧池倒是淡定許多。
他不意外!
這些一朝從身居高位跌下泥潭的人,根本不會將庶民性命放在眼中,只會宣泄自己內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