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位是?”
絡腮鬍男人掃了一眼糧草,心下滿意之餘纔有空閒注意其他的,敏銳注意到青年身邊多了兩張沒見過的生面孔。他內心雖有不滿,但並未表露出來,青年笑着熱情介紹。
“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新認識的……”青年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他似乎忘了問這位有着天籟之嗓的瑪瑪叫什麼名字了。
幸好沈棠注意到他的窘迫,神情自然地衝絡腮鬍男人行了一禮,主動介紹:“奴家姓沈。”
“原來瑪瑪姓沈啊,好聽,那瑪瑪叫什麼?總不會只有姓氏,沒有名字吧?”青年忍不住用“你好可憐啊”的眼神同情沈棠。沈棠正要回答,卻聽絡腮鬍男人出聲呵斥青年。
絡腮鬍男人:“哪有你這麼放蕩的?”
青年不滿:“我怎麼就放蕩了?”
絡腮鬍男人翻了個白眼,說道:“我們中原女兒家跟尋常蠻女不一樣,名字是不能隨意告知旁人的,至多告訴你一個姓。”
沈棠微微蹙眉。
儘管絡腮鬍男人用了比較平和的口吻,但說出來的內容落在耳朵裡卻不是那個滋味,帶着不小的惡意。她暗中用餘光注意青年神情,發現他仍笑着,眉眼不見絲毫不快。
這青年是二愣子嗎?
當着面罵他是“蠻子”也沒生氣?
青年露出一副“原來如此,我又漲了點兒知識”的神情,還跟沈棠道了個歉,說他事先不知道這個規矩,希望她別覺得自己冒犯。沈棠擺擺手:“無妨無妨,名字取了不就是讓人喊得麼,我一向不在意這些禮俗……”
絡腮鬍男人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他語氣不善:“都是你新認識的朋友又如何?那也不該隨意帶回來。軍營重地可不是風花雪月、肆意玩鬧的煙花柳巷,女子待着多有不便。你儘快安頓好他們的去處,小心點,別被阿父知道,否則——哼,又有人替你捱罵,你的新朋友也要遭殃。”
青年登時垮下一張臉。
他咕噥道:“義父纔不會呢……”
見青年跟滾刀肉一樣,
絡腮鬍男人也沒有強硬阻攔,畢竟多說多錯。自家老頭子對這野蠻子疼得很,親兒子都沒他的待遇——至少絡腮鬍男人從小到大沒享受過那種偏愛。
說不羨慕嫉妒是不可能的。
世人都說“靠老大、疼老幺,最不待見是當腰”,以老頭子對青年的疼寵勁兒,也難怪幾乎所有人都默認青年是他在外留下的滄海遺珠、寶貝幺兒,絡腮鬍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再加上青年屢次凡爾賽行徑,襯得絡腮鬍男人越發平庸無能,最近兩年遭到的責罵比以往三十年都多,絡腮鬍男人能對青年有好感就怪了。每次見面都要陰陽怪氣兩句。
最可氣的是青年好似聽不懂人話。
一次都沒有還嘴,還笑嘻嘻的。
反而襯得絡腮鬍男人多小肚雞腸。
“哼,你說不會就不會,回頭別後悔就行。”絡腮鬍男人擡手一揮,示意身後的兵卒接收這批輜重糧草,將青年晾一邊。
青年也不失落,徑直湊到沈棠跟前,熱情道:“瑪瑪,我帶你去看看我的營帳……”
祈善一聽“營帳”二字,額頭青筋狂跳。
之前默唸的“清心咒”瞬時白費,也不管身份什麼的,擡手攔下青年。青年疑惑地看着他,他冷笑道:“這位少將軍說什麼?帶沈小郎……娘子去看你的營帳?”
差點兒脫口而出“沈小郎君”。
臨時改口“沈小娘子”,拗口得差點兒舌頭打架,神情也出現了一瞬的猙獰。青年反應再遲鈍也知道祈善是生氣了,不由得解釋道:“是啊,看看啊,我營帳有多好樂譜呢。”
說完便眼神古怪地看着祈善,兩隻眼睛似乎在說“你這窮寒酸的文士思想可真骯髒,我跟沈瑪瑪是高山流水式的靈魂知音”,看得祈善表情越發扭曲,直到沈棠拍拍他的手。
“一起去,阿兄給我們伴奏如何?”
祈善:“……”
不,他用生命拒絕!
遠遠就能看到叛軍營帳大門。
這時候,她瞧見又有近百兵卒趕着上百頭牛、幾十頭羊回來,引起不小轟動。刻意放慢腳步,伸長耳朵偷聽。原來,這一批牛羊都是這些士兵外出募兵的時候“籌措”回來的。
美其名曰:牛羊主人聽聞叛軍是天降神兵,降世解救萬民於水火,於是“自願”捐贈全部身家,希望能略盡綿薄之力。
沈棠嘴角抽了抽:“……”
倘若叛軍的確是什麼好鳥,有百姓願意捐贈幾劈牛羊是可能發生的,但叛軍是鄭喬的兩個瘋子兄弟帳下兵馬,是好是歹還不得而知。誰會發瘋主動捐贈啊,強搶纔是真的。
這麼多牛羊,受害者非富即貴。
事實也正如沈棠所想那般。
猜得八【九】不離十了。
剩下的一二出入便是……
沈棠驀地有感。
她總覺得有人在看自己,便循着直覺往那個方向看,正巧對上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那是個垂頭縮肩,一身漿洗到微黃的麻衣的牛倌兒,戴着一頂破斗笠,臉頰髒兮兮。
髒到什麼程度呢?
手指在上面搓一搓,估計能搓下好粗的泥條。那個牛倌兒也沒有一直看她,跟沈棠視線對上一瞬便自然地錯開了。他身邊的人比他高點兒的,估計也是幫忙趕牛趕羊的。
沈棠同樣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表面平靜,內心忍不住表演吶喊。
翟笑芳這傢伙怎麼混進來的???
是的,翟笑芳!
那雙桃花眼過於標誌性。
哪怕他將臉塗得髒兮兮,換上了一聲騷味的牛倌兒裝束,刻意彎腰塌背,跟先前的他判若兩人,但沈棠仍能從他的眼睛認出他。這絕對是翟笑芳無疑!翟樂也認出了她。
當然,不是靠她那雙杏眼。
沈棠已經恢復原來面貌,瞎子才認不出!只是他和翟樂都沒聲張,一來是爲自身安全考慮,擱在人家大本營跟前暴露身份,活脫脫找死;二來,他們也吃不準沈棠的立場。
沈兄怎麼跟庚國叛軍混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