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的迴應差點兒將公羊永業整不會了。
他怎麼沒發現沈棠臉皮這麼厚?
“你不該咬死說自己承天之命,遵神之諭,降世拯救世人?也不怕老夫哪天喝大,將你這番話傳揚出去?”公羊永業嘴上不饒人。
沈棠都想翻白眼:“說得好像現在有多少人相信一樣,私底下蛐蛐我的人還少?”
一些聰明人已經看出永生教叛亂有她授意成分了,也清楚聖子是沈棠的人,但光知道有個屁用?他們能拿出供應數百萬災民的糧食?沈棠是在秀良心?不,她在秀肌肉!
她能拿出供應數百萬災民的賑災糧食,並且承諾在災民安頓下來、自給自足之前,賑災會一直持續,那麼她就能拿出供應數十萬精銳長久作戰的本錢。但凡沈棠道德底線別這麼高,無恥一些,她完全可以拿出打草谷戰術。
隔三差五找個藉口率領大批量武者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閃擊各處,破壞他們農耕作業,劫掠民間糧草財物,一年到頭來幾遍。她拖得起,西南哪個國家有底蘊跟?
這次賑災,安撫災民是第一層。
震懾攻下的佔區,使其安分是第二層。
而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第三層。
沈棠不用派人去盯着,她都知道有多少人背後罵自己。她也無所謂,罵就罵吧,反正這些人真正見了她,該折腰俯首還是要折腰俯首,嘴上還得恭恭敬敬稱呼一聲明公。
心裡不爽、仇恨、敵視?
全都得憋着。
他們爽不爽的不知道,但沈棠是真的爽到了:“說起來,侯爺怎麼會跑來這裡?”
沈棠是公羊永業見過最禮貌的主君。
先不管立場,這聲侯爺聽得他非常順耳。
“不是你授意崔止找老夫?”公羊永業不顧燙嘴,一口氣炫完一碗熱粥。粥水見底,木碗底部也不見異物,發下來的饅頭不僅分量充足還無異味,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別說施粥賑災,許多人家平日都吃不了這麼好,也看得出康國在這方面的用心。轉念一想也是,康國主君自己都時不時閃現各地粥棚蹭吃蹭喝,底下人也不是各個都認識這張臉,要是被她喝到摻了沙石的劣質粥水,不說三族了,全家消消樂都是板上釘釘。
有這麼一個喜歡視察工作的主上……
康國王庭臣工壓力挺大。
公羊永業一邊啃着饅頭,一邊一心二用——幸好天氣涼,要是夏日時分,怕是施粥速度還趕不上粥水饅頭餿臭速度,萬一被身邊這位吃了……那可真是最冤枉的死法了。
沈棠將木碗放回粥棚。
“什麼叫我讓崔止找你?別冤枉人。”
隨着自己人的成長與羅殺等人的加入,沈棠這邊的頂尖戰力已經不算很缺,要是實在不行,她還能道德綁架魏城叔侄,不一定非得將公羊永業拉進來。她底線很低,公羊永業不幫敵對就行,其餘時候愛跑哪兒跑哪兒。
公羊永業也猜到是崔止自己的打算。
“嘖,世家大族族長手忙腳亂自救的模樣,倒是頭一次看到。”這番刻薄的話要是讓崔止聽到了,人家估計要破防,“崔氏此番暴露諸多底蘊,是怕你沒有容人雅量?”
康國佔區太大,不得不面對人手不足的窘境,崔氏此番援手示好有討好成分,但力度拿捏不到位,就給人威逼的既視感。西南這片地界,未來是沈棠的天下,還是崔氏的後院?這麼多人都偏向崔氏陣營,沈幼梨真不忌憚?
公羊永業一番分析。
他認爲崔止用力過猛了,不得不二次上門請他出來給收拾爛攤子。真不知道老狐狸一樣精明的崔止,怎會突然犯渾?腦子被摘了?
當然,槽點最大的還是崔止又來請他。
崔至善忘了上一次是誰臨陣跑路嗎?
要不說世家子弟臉皮厚,崔止的臉皮真是堪比城牆拐角,坑他一回,居然還敢上門第二回?公羊永業原先不想搭理,最後還是來了。
希望崔止別震驚老人家第二次。
沈棠道:“這倒沒有。”
崔氏估計是西南地區勢力最穩的一家。
崔止的老婆是崔徽,老泰山是崔孝,次子崔麋早就投資化身烏有,要不是苗訥提前跑路了,崔氏未來宗婦也會是沈棠心腹陣營……
就說這陣容,想上吊找死都挺難的。
將公羊永業扒拉出來,估計是崔止的人脈真要用完了卻還是缺人,沈棠表示理解。
公羊永業:“……”
沈棠不擔心崔止,倒是好奇崔止這次是用什麼人情將公羊永業扒拉出來。不是說實力到了他這種境界,很難請人出山嗎?爲什麼崔止能逮人薅兩次羊毛,而沈棠貴爲一國之主卻很難打動隱者相助?有什麼是崔止能給,而自己給不起的?她生出莫名其妙的好勝欲。
對於這個問題——
公羊永業:“崔至善答應幫老夫找人。”
沈棠問:“找誰?”
公羊永業道:“一個女人。”
說着,他餘光從沈棠身上掃過,突然哂笑:“說起來,世上無人比沈君更適合。”
沈棠聽得雲裡霧裡:“什麼?”
“老夫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女人。”
沈棠:“……”
倒不是她歧視老年人,但百歲老人這個標籤再加上找優秀女人這個事兒,多少有些不正經。公羊永業外表再怎麼年輕,體魄再怎麼強健,他的年齡擺這兒。崔止何時還兼職拉皮條了?世家族長都這麼沒節操嗎?而且,公羊永業倒數第二句是什麼意思???
公羊永業毫不忌諱,他敢想敢說,直言道:“老夫的子嗣,自然要是最優秀的。”
他不懂什麼優生優育,但他知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一個優秀的子嗣,自然少不了優秀的種子。土壤再肥沃,種子劣質不給力,最後也只會長出歪瓜裂棗……
所以——
公羊永業經過幾輪掙扎,最後還是抵不過多年夙願執念,準備啓用即墨秋給的蠱。
蠱蟲需要蠱引。
蠱引需要女子體香催發。
女人好找,蠱引好弄,但公羊永業沒有貿然行動。按照公西仇兄弟給的說明指南,借用誰的體香當蠱引,誰就算是新生兒血緣上的生母了。他的孩子,生母能隨意確定?
自然不能! 公羊永業更傾向於找個實力天賦相當的。
但鑑於符合條件的人選不好招惹,公羊永業便退而求其次,他可以找還沒成長起來的優秀苗子。對方替自己如願,他可以傾盡全力幫對方登頂,也算是一筆雙贏的買賣。
他的人脈自然是比不上崔止的。
沈棠:“……原來如此。”
視線落向公羊永業的腹部,由衷敬佩對方的勇氣決心,但也替對方的腦子捏把汗。
“……其實,侯爺完全沒必要跟崔止做交易。”沈棠看到他眼神變化,急忙解釋,“倒不是說我對此感興趣想摻和,而是侯爺可以讓人放出風聲,說自己想開宗立派,有向武之心的,不管男女都可以登門請教。不管是想借合適的蠱引,還是收徒傳承衣鉢,都挺划算。”
白白替崔氏賣命一次。
公羊永業就沒想過這事交給崔止去幹,崔止可能坑他第二次?例如將蠱引調換成崔氏女子?崔氏規模不小,跟崔氏有利益關係的人更多,從中挑選公羊永業滿意的人選,並不是太難。就算崔氏內部找不到,人家也可以提前將人收買,間接綁住了公羊永業。
公羊永業:“……”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辦法,但考慮到女性武者數量太少,即便他敢這麼幹,登門的人也不會多,願意莫名其妙多個孩子的恐怕更少。
“若論當世巾幗豪傑,似乎沒有比沈君帳下更多。”公羊永業立馬生出別的主意。沈棠願意,自己也願意欠她這個人情。公羊永業實在被崔止坑怕,更怕被震驚第二次。
沈棠打哈哈:“這個嘛,我不管。”
借體香當蠱引確實是件簡單的事情,不過是將蠱蟲攜帶七七四十九日,時間一到,蠱引就成熟了,男女無需接觸,但這裡頭還涉及到莫名其妙多一個血脈相連的子嗣,對公序良俗也是個挑戰。沈棠作爲國主,自然不能牽涉其中,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公羊永業也是人精,能看出沈棠顧慮。
這位沈君不僅有禮貌,心眼也多。
喝完熱粥,沈棠拍了拍衣服沾染的灰塵,準備跟公羊永業道別——她也是突然感應到這老登出現在附近,擔心他有什麼動作纔過來看一看,人家不搞事情,她自然不用多操心——剛要開口,粥棚附近突然傳來一陣喧鬧。
有人尖聲喊什麼“人頭”、“殺人了”。
直接將她的步子勾了回來。
公羊永業挑眉,眼底全是看沈棠熱鬧的興趣:“沈君,不用過去看看發生何事?”
施粥粥棚附近殺人,這是打誰的臉?
也不知道是意外還是有人授意?
不管哪種,沈棠面子都會掛不住。
年輕主君沉聲道:“去看看。”
說着,湊近圍觀人羣。
靠着武膽武者的先天優勢,二人不需要擠進前排就能看到裡頭髮生何事。粥棚附近守兵也靠攏過來,準備隨時鎮壓暴動。此次動靜的當事人,卻是一名衣衫襤褸的婦人。
婦人面色蠟黃,兩頰沒什麼肉,深深凹陷進去,身材佝僂,似乎是一具風一吹就能倒的骨架子。怪異的是,跟她的臉比起來,她的身體卻顯得有些臃腫。不知被誰推搡癱坐在地上,半晌站不起來。不知她多久沒洗澡,渾身上下散發着發酵過後的腐爛騷臭。
對方又是個滿面病容的女子……
不免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得了啥暗病。
公羊永業作爲醫者,一聞就發現端倪,這種臭不是身體患病的惡臭:“是屍體。”
婦人懷中掉出一截腐爛手臂。
不僅是手臂,還有一顆頭顱。
剛纔排隊被人推搡,婦人餓得反應遲鈍,沒注意到襤褸衣衫露出半截腐爛手掌,直到人羣譁然,她才驟然回神。這纔有了沈棠二人聽到的動靜。粥棚守兵見狀立即拿人。
當下這個世道,誰還會隨身攜帶殘肢?
這怕是路上的乾糧!
成爲乾糧之前是活人還是屍體也不得知!
雖說易子而食早就不新鮮,在場這麼多人興許就有靠着人肉活下來的,但大庭廣衆之下,還是在施粥粥棚隊伍中間出現一個將人肉當隨身乾糧的,實在是過於驚世駭俗!
衆人紛紛退避。
守兵看了都頭皮發麻。
生怕這事兒傳到上面惹來禍端。
婦人愣了愣,終於明白過來,她強撐着虛弱病體,抱着散落在地上的腐爛腦袋,衝着人羣聲嘶力竭喊道:“不是,他不是,他不——”
見守兵靠近想收走“乾糧”,她情緒更激動,整個人躺在地上,蹬腿拒絕被抓起。
人羣掩鼻往後退了退,生怕遭殃。
婦人再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
她整個人連肉帶骨頭,頂多八十來斤,駐守粥棚的守兵都是戰場活下來的精銳,單人單臂就能將她提起來。婦人淒厲哭喊呼救逐漸遠去,沈棠做了個手勢,讓藏身暗中的親衛去詢問此事。沈棠剛纔對婦人用了讀心言靈。
言靈聲音駁雜,但有個信息很驚悚。
頭顱是她兒子的,手臂是女兒的。
公羊永業有些遺憾,熱鬧看不成了。
“你的人,不會粉飾太平吧?”
粥棚出現食人者,在娛樂匱乏的當下,這個熱鬧能在本地傳很久,添油加醋也夠沈棠小喝一壺了。沈棠卻道:“與我無關,你該問西南本地原先的主事人怎麼做的事。我正愁沒個由頭殺雞儆猴,孰料想打瞌睡就來枕頭。”
公羊永業聽到這話來了興致。
沈棠問:“……不是,你們武膽武者都有什麼怪癖,聽到熱鬧就整個人精神了?”
戚蒼這個德行,公羊永業也有這苗頭。
還以爲這老登只對治療不孕不育感興趣。
沈棠前腳回去,親衛後腳就將來龍去脈送到她的桌上。這名婦人出身窮鄉僻壤,永生教起義的時候,她畏懼風險不敢加入,守着一家老小勉強度日。全家上下被滅,她伸冤無門,有一名高人指點,明公北來,婦人可帶一頭一手,登門伸冤,或可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