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神似野獸的低吼從喉嚨溢出,細密冷汗緊跟着在脊背炸開,那種要害緊貼着閻王利刃堪堪擦過的體驗讓他心臟幾乎要炸開,血液沸騰奔涌,直衝天靈蓋。他來不及慶幸自己撿回小命,兩道攻擊受主人召喚,硬生生在半空一百八十度折返,直逼他命門!
“放肆——”
一聲嘶吼,武氣凝聚成彈。
腳下碎石騰飛半空,形成一圈蛋形屏障。
兩道攻擊與屏障正面相撞發出幾乎能讓人耳膜炸裂的動靜,身處中央的武將自然遭受最大波及。縱使被音波衝擊,他仍緊咬着腮幫子,嚥下喉頭上涌的甜腥以及被海浪拍打不得不隨波逐流的暈眩感。這種暈眩感還未徹底過去,那雙金色銅鐗從上至下,衝着天靈蓋直接劈下。銅鐗攜萬夫莫與之匹敵的駭人氣勢,令兜鍪下的頭顱似在翻江倒海。
他只能正面迎擊,以力相抵。
不知道是空氣太悶熱,還是別的原因,當他險而又險卸掉銅鐗大半力道,忍着五臟六腑激盪、武氣逆流橫衝的痛苦,額頭溫熱的粘稠汗水混合着雨水從他眉心緩緩滑落。
途徑山根,瞥見一抹淡紅。
這不是他的汗水,是他的血水!
銅鐗主人揚手一抓,落單銅鐗在空中留下金色流光,飛回掌心。此時武將感覺視線有些模糊,只能隱約看到銅鐗武將身形魁梧,氣勢磅礴如山嶽,光站在那裡便能讓自己心驚膽戰生出怯戰之意。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此人的對手,對方全力以赴,他怕十個回合都走不到!轉身逃命的本能幾乎要佔據絕對的上風,但瞬息過後,又被他親手掐滅。
“殺!”
他手中武器隨着這聲背水一戰的低喝,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絢爛光芒,饕餮紋路彷彿在活了過來,雙眸迸發出視死如歸的神采。
貪生怕死雖是人之常情,但世間也有東西凌駕生死之上。想想主上知遇之恩,想想自己武道堅持,此刻選擇苟活才真是死了!
他搶先出手殺向敵將。
攻擊比暴風驟雨更加密集,劈出的氣刃交織成密不透風的天羅地網。令他絕望的是這些在對方眼中,輕巧如隨手就能撕開的蛛網。
輕輕一吹就能讓它搖曳如風中殘燭。
武將的心神都被銅鐗敵將吸引,以至於神經緊繃到臨界點的他忘了敵人不是一個,而是兩個!赤黑鉸鏈似暗中遊走出來的毒蛇,不知何時纏上他腰間,與其首尾相接的兩把重斧一上一下交錯殺來。是斬首!是腰斬!
盟軍武將脫身不及,脖頸腰腹閃過涼意。
而他的意志仍驅使這具身軀向前。
隨着頭顱落下的一瞬,他看到分別散落不遠處的軀幹、失去軀幹的雙腿。他想要張嘴呼喊什麼,冒出的卻是一汩汩溫熱粘稠的血。這些血液堵着喉嚨,讓他只能發出支離破碎的呼哧怪音。隨着武鎧逸散成天地之氣,他的意識緊跟着也陷入混沌未知的永夜。
兩把重斧也回到了主人手中。
趙葳隨手甩去刀斧上血跡,笑容得意。
衝鋒陷陣殺敵都沒有從老子手中搶下人頭來得爽快!趙奉這邊也險些沒認出這個靈活操弄一對一人高巨斧的人是自己的親閨女。
被搶人頭的不爽還沒冒頭就熄了。
“你何時改了武器?”
正所謂一通百通,十八般武器也有共同點,大部分高手不會只懂一門,其他武器拿到手中也能比劃得像模像樣。只是戰場之上,局勢瞬息萬變,武將都會選擇最順手的。
趙葳怎麼化用重斧了?
這造型,這重量,這大小……
倒是跟魯繼差不多。
人家魯繼將軍天生神力,揮舞重錘跟玩一樣,舞動一天一夜都消耗不了太多體力,趙葳可沒有這份天賦優勢。她走的路子跟魯繼不一樣,體力消耗速度也比對方快得多。
趙葳頭也不回:“被之宗搶先的時候!”
刀槍劍戟用起來是比斧頭錘子靈活且好看,觀賞性也高,但弱點也很明顯啊——魯繼一錘子下來,接不住的人都成肉餅了,死得不能再死,屍體能黏在人家錘子上不離不棄,刀槍劍戟就不同了,不能切中要害讓敵人一擊斃命,敵人就能拖着傷勢繼續幹架!
趙葳擊中敵人,敵人丟半條命。
魯繼擊中敵人,敵人屍體能做肉丸子。
她痛定思痛,專程又去輔修了重斧。
兩把斧頭斧柄並在一起,再當做槍棍舞動成圈,攻擊範圍內的敵人不是被絞成肉餡兒的,就是變成一塊一塊,輕易不敢近她的身。戰場一圈打下來,趙葳發現了新天地。
趙奉:“……”
看着原地化身成陀螺的女兒,半晌無語。
這種打法未免過於粗暴了。
但面對絞殺發瘋的女兒趙葳,趙奉也不敢輕易湊近。她這對重斧舞動起來會產生一種吸力將附近敵人吸籠過來,湊得越近,吸力越大,刀斧在重量速度以及武氣加持下,能輕易劈開兩三寸厚度的盾牌。根據趙奉經驗,這對重斧全力舞動之後,怕是趙葳自己都不能隨心所欲停下,自己湊過去不是找抽麼?
不敢湊上前,還要遠離,免得被誤傷。
“速速阻止它們!”
隨着盟軍武將被夾擊斬殺,猛火油化成的黑龍也徹底暴露蹤跡。幾聲聲嘶力竭的軍令下達,無數攻擊絞殺黑龍。趙葳藉助腰腹力量以及環境,旋轉重斧逐漸停下,肺腑也有了點點灼熱之意,額頭熱汗直冒。當目光觸及遍地斷指殘骸和匯聚成血泊的淺窪,俏麗英氣的面容隨之浮現得意囂張之色:“現在才發現?”
盟軍這邊目眥欲裂。
猛火油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廣!
“晚了!”
槍尖微插地面,持槍之人擡腳踹紅纓,長槍順勢上挑,打出一道肉眼可見的火弧!
火花伴隨着槍影匯聚成一條似乎能吐火金龍,無數光點炸開。細細密密的火星子有的在半空悄然歸於沉寂,有些則頑強撐到了落地那一瞬。火星觸及猛火油,足以燎原!
楊英腳踩火焰,一槍分海。
火光灼灼,這是最直白的進攻訊號。
趙葳衝殺入敵陣,只見她手中重斧交叉,身軀藏匿在斧面之後。迎着密集箭矢強行入陣,箭矢與斧面撞擊叮叮作響。在一聲“舉盾成牆”的命令下,盟軍第二陣列盾兵齊刷刷舉盾於頭頂。隨着士氣流淌閃爍,這些盾牌匯成厚牆。光芒閃爍間,似無堅不摧!
呵呵,無堅不摧?
趙葳直接一記千斤墜!
伴隨方寸空間重力陡然加重!
轟——
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刺激衆人耳膜,重盾底下士兵感覺頭頂力量加重。這份力道顯然超出了預期,也超出了個人極限。他們所能做的就是咬緊牙關,爆發出超出極限之外的力氣!雙腿雙臂的肌肉幾乎要撐裂不說,連皮膚下的細小血管也破裂,化出青淤。
趙葳一擊沒能破開盾牆,等待她的便是軍陣狂風驟雨傾瀉的反擊。此情此景,她心中只剩冷笑,重斧將箭雨破開一線天。在其癒合之前,身形靈巧穿梭其中,眨眼脫身。
腳踏半空,旋身劈出一道斧刃。
這一擊卻不是衝着盟軍軍陣主力去的。
它穩穩落在軍陣前方十多丈。
此地,也是猛火油距離敵軍最近的位置!
噗——
大火鋪開,熱浪撲面而來。
即使隔得這麼遠,最前方士兵也有種大火舔舐自己臉頰的錯覺。這種熱度是冰涼雨水也無法澆滅的。這廂,楊英冷着眉眼放了火,她並未戀戰,轉身便與己方兵力匯合。
“全都葬身火海!”
火光跳躍倒是讓濃霧能見度提升不少。
同樣也照出盟軍營寨此刻的混亂與狼狽。
戚蒼有些遺憾此刻不在戚國國主身邊,否則還真想看看對方面對這個局面的反應。
是暴跳如雷,還是胸有成竹?
這點兒樂子跟身邊的鐘離復相比,又差了點兒味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戚蒼只能捨棄戚國國主的樂子,看鐘離復的樂子了。
他擦了一把面上的雨水。
“下雨天放火,康國腦子有病?”
再大的火勢也會很快熄滅
康國此次夜襲,費勁兒弄了這麼多套路花招,就爲了在下雨的時候放一把火?戚蒼不明白這跟脫褲子放屁有啥本質區別。如果康國只爲了愚弄盟軍,那當他沒問這問題。
沈棠不知道他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優雅撐傘翻白眼:“因爲是猛火油。”
崔麋問:“因爲水油不相溶?”
沈棠笑道:“是啊,雨水不僅不能撲滅火勢,反而會加劇火勢,水流流動的同時將火勢也帶去別處……撲滅猛火油着火最好的工具還是沙土。若用這辦法,營寨就……”
WWW●ттκan●¢〇 盟軍大營徹底亂成一盤散沙。
一想到天光大亮之後,盟軍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那畫面簡直能笑掉大牙。戚蒼給她潑冷水:“只是營寨被毀,又不是沒命。營盤沒了重新安營紮寨就行,多大損失?”
哦,還有士氣被打擊。
從動靜來看,戚蒼能斷定康國伏兵不多。想要保證機密性和機動性,勢必要犧牲規模的。規模不大,人手缺乏,很難形成能與盟軍對抗衝鋒的軍陣,只能用擦邊手段。
打一波就換一個地方。
不被抓住就能一直騷擾下去。
康國這邊的優勢不會持續下去,盟軍這邊經歷最初的無頭蒼蠅階段,穩定下來之後就能反攻。若不見好就收,小心得不償失哦。
沈棠歪頭一笑,意味深長。
戚蒼:“……”
他還有沒注意到的地方?
崔麋“弱弱”開口:“以往偷襲,不是奔着殺敵就是奔着破壞。戚將軍說康國派出的人手不多,那顯然不是前者。若是後者,僅僅破壞營盤也不夠,所以,另有目的?”
戚蒼:“……”
這個目的會是什麼?
他腦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
“不會是糧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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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戚蒼,他也喜歡對敵人後勤下手。
沈棠無辜眨巴眼睛。
“戚將軍問我,我怎麼知道?”
戚蒼搖頭,認真道:“糧倉不在這裡。”
幾乎是他前腳剛說完這句,後腳就看到遠處某個方向浮現一點點橘色。這點橘色詭秘妖嬈,即便是隔着濃霧也能窺探一二。更糟糕的是,隨時間推移還在不斷擴大蔓延。
戚蒼壓低聲音:“……那裡是糧倉?”
他雖是戚國大將軍,表面上深受戚國國主信任重用,但從他三不五時能偷懶摸魚找沈棠夜釣,也看得出來這位大將軍有水份。梅夢在的時候還好,梅夢被鬥下去之後,以崔止爲首的世家集團佔去了重要位置,一些消息連戚蒼都不是完全掌控。例如,糧倉。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
行軍打仗之時,糧倉就是武者命門。
戚蒼不由想到沈棠那些年的戰績,頓感牙疼:“姓沈的,多年如一日喜歡釜底抽薪這一招。當年動鄭喬的糧倉,今日動盟軍糧倉……不過,打這個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不提醒,戚蒼還沒注意到,一提醒他就發現不對勁——公羊永業和自己都待大營,而西南其他盟友帳下頂尖戰力還不如戚蒼。如此,糧倉那邊守衛豈不是沒了定海神針?
按照常理,糧倉的安全更重於大營!
防禦不可能比大營弱,只會更嚴!
戚蒼有些幸災樂禍地瞧着沈棠,陰陽怪氣:“糧倉乃是命門,豈會毫無保障?那處糧倉未嘗不是個陷阱,等着康國這邊去跳啊!”
跳了就是自投羅網。
沈棠遙望那一處火光,心下哂笑:【陷阱?同樣一個坑,對野兔而言是致命絕路,但對大象而言不過是一腳就能踏平的小坑。】
康國敢跳,盟軍怕是不敢賭。
戚蒼還在耳邊逼逼賴賴。
“從氣息來看,公西仇和那個使槍的青年都被公羊永業纏住了,二人在這裡,康國還有能抵禦十九等關內侯的武力?”擋不住的話,過去偷襲糧倉就跟排隊投胎無異了。
偷襲只能出動小規模兵馬。
這點兵力怕是不夠看。
剛嗶嗶完,一道雪亮劍光沖天而起,從遠處直插雲霄,氣貫月輪。熟悉中又帶點兒陌生的氣息,讓戚蒼陷入了某種沉默。不信邪盯着沈棠猛瞧,又不可置信看糧倉方向。
他身邊是沈棠的話……
那道劍氣的主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