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來搖搖頭,像是對自己的表現無比失望,“而是你的刀太慢了……我還以爲你是鐵紫門裡面的頂尖殺手……”
血龍努力地苦笑一下,看陳來轉身走了,血龍臨死的眼神閃出一絲驚愕,“陳哨衛……爲什麼不將我碎屍萬段?”
陳來伸出食指,搖了搖,“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君子……但是我還沒有無恥到忘記了什麼是對刀客的尊重。”
他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去,。
月光更亮了,院子裡的空地上像是鋪了一層誘人的白銀。陳來走進院子,直接走到吳婷的房間,輕輕推開門。
吳婷正在洗澡,黑黑的頭髮和雪白的膀子在燭光下都是那麼鮮亮,轉過身道:“陳哨衛……你是不是太唐突了?”
陳來盯着她的眼睛,異乎尋常的平靜,“那個人我幫你找到了,他在東邊的槐樹林裡等你……我想,他的時間好像不多了。”
說完,他退出來,輕輕關上房門。
至於吳婷和血龍要談什麼,至於血龍要那件信物幹什麼,至於血龍的師傅是誰……這些都已經不是陳來關心的問題了,他現在感覺到的就是餓。和血龍幹上一場,他感覺像是殺死了一千個人,太餓了!
去伙房吃了一些乾糧和肉餅,又喝了很多酒。足足有一罈。這時,他又覺得累,看到伙房裡的案板都想當成牀。他太想睡上一覺,太想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了。
他東搖西歪地走向他的房間,走到牀邊就砰的一聲躺下睡了,可是事與願違,他卻一直無法入睡。
平躺在竹牀上,岔開着四肢,雙眼呆呆地望着房樑,他的腦子裡滿是他爺爺做哨衛的身影,滿是那個川字,滿是爺爺的殘缺不全的屍體……
接着,他又想起了他的童年,想起了和爺爺在一起相依爲命的光陰,尤其想到了他穿越後和爺爺在一起的短暫的日子。
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他就是那個陳來,他已經陷入那種無以復加的悲傷裡,穿越不穿越對他來講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他就是三十里寨的陳來,他就是爲三十里寨活着,他活着就是思念那裡的親人,他活着就是爲了那裡的人而奔波……
當那種悲傷、思念、醒悟的情感在他的心頭一旦匯聚,他就再也忍不住了,發出啊啊啊的哭聲。像是又回到了爺爺死的那一天,他一直在哭,摟着頭哭,拍打着頭哭,一直哭到第二天的黎明。
雷龍帝國的天氣很怪,既不打雷,也不颳風,大雨說來就來了。
頓時暴雨如注。這是一場極富雷龍帝國特色的大雨,就像是有着無數的仙人在天上往下傾倒着尿盆,一場直上直下的暴雨,形成一條條相隔無幾的瀑布,衝到地上濺起一人高的大片大片的水浪。啪啪啪的響,像是燃起了爆竹。空氣中瀰漫着一種潮溼、陰沉、驅之不去的臊氣,你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一站起來就想逃,可就是逃不掉。
這樣的天氣,黎明看上去更像是傍晚。
一個修長的身影打着一把雨傘來到了門前,輕輕地推開門。聽到裡面沉悶的哭泣聲,她一愣,而後吱呀一聲關上房門。
她收住雨傘,放在牆邊,走向躺在牀上的陳來,將他的兩把砍刀放在他的低矮的牀頭櫃上。兩刀相砰,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她坐下來,望着陳來,臉頰仍是很冰冷,但是眼神卻有着驚異和憂慮。
陳來還在哭,還在像打嗝一般發出着哽咽,“幾個月前,有一個老人給你們做哨衛,最後死了。他的頭、雙臂、雙腿都在比試刀法中被血龍砍去。他本來是有機會走的,但他爲了不侮辱他的使命,他爲你們選擇了留下。”
他的雙手深深抓進頭髮中,佝僂着身子,“吳婷,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我的祖父。我幼年失去父母,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吳婷的細長的眼睛漸漸放大了,身子也緩緩站起,這個時候她眉頭苦皺,眼神裡充滿了歉意和不安。
“真是想不到,他死了沒多久,我就來給你們做哨衛,而我還不知道他是爲你們死的……我現在才明白寨主和我師父爲什麼要逼着我來做這個哨衛,他們是害怕我不答應。”陳來哭着哭着突然傻乎乎地笑了,“真是知道如此,我自己早就來了……”
“放心,我祖父說武家對我們有恩,這個哨衛我還會做下去,只是今天不行了……我的心太亂。”
吳婷一聽,頓時淚水盈眶,往前走了三步,坐到他的頭邊,向他伸出左手。在空中停滯一下,還是伸過去,撫摸住他的亂糟糟的頭髮。看他還在哭,又感覺到他的身子很是冰冷,她把他摟在她的腿邊。慢慢的,她將他摟在懷裡。最後,她也躺在牀上,摟着他,呆呆地望着房樑。
大雨一直在下。但是絲毫不影響他們的談話。他們談了幼年,談了童年,談了少年,談了很多值得懷念的往事。吳婷說她家鄉有種叫白糖包的甜瓜,又白又圓又甜,比拳頭要大,她最愛吃,問陳來想不想吃。有時候,她甚至還會破天荒地說一些快樂的小事,來逗笑陳來,好讓他不因流淚過多脫水而死。
兩個人都側躺着,微笑着望向彼此。而吳婷的手一直在陳來的臉上撫摸着,撫摸他的還算清秀的眉毛,撫摸他腫起的眼泡,撫摸他額頭上的一道淺淺的刀疤。甚至還會用指甲輕輕地摳一摳那道疤痕。
突然間,他們的雙眼都發出一道不易覺察的但是分明存在的光芒。像是驚喜,又像是一見鍾情的凝視。而後,他們靠的更近,陳來的嘴脣就放到吳婷的嘴脣上了。
這一吻比從天而降的大雨還要漫長。不過,他們好像樂此不疲。
吳婷笑了一句,“陳哨衛,你真是賊心不改。”輕輕拽去了她的紫黑色的上衣小褂,掀開了她的柔滑的紫黑色肚兜,露出一隻像雪山一樣的胸脯。
陳來將嘴巴放在上面,吸住了那個又紅又小的紅色櫻桃。裡面沒有水,但是他覺得比最美的泉水都要甘甜,也比最美的白酒都要香醇。
他的一隻手撫摸着另一座雪山,慢慢的下滑,慢慢的下滑,滑到了那神秘最溫暖的幽谷。
他開始拽扯他的黑裙,動作開始變得粗魯。
“陳來……”吳婷按住了他的急不可耐的手,“我還要保護師母和瑩兒,假如我懷了孕,我們所有人都得死。”
像是非常恨似的,她眼淚巴巴地瞪着房樑。
陳來停住了,充滿渴望的嘴脣發出一聲嘆息。
吳婷又把他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前,像呻吟一般問道:“陳來……我的白糖包甜嗎?”
陳來用嘴含着,已經無法回答。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敲了兩下。
吳婷一驚,慌忙坐起。
陳來又一把摟住她,將她放在牀上,衝她噓了一聲,看向門口詢問了一聲,“哪位?”
“陳哨衛,你起牀了嗎?該吃早飯了。”
是鄭瑩瑩的甜甜的聲音。
吳婷一聽,再也躺不下去,急急忙忙坐起穿起上衣。
陳來回答道:“我知道了,點瑩。”坐起來,盤頭髮。
看吳婷慌里慌張,他輕聲笑道:“慌什麼呢?鄭瑩瑩家教很好,她是不會進來的。”
正說着,房門竟然被推開了。鄭瑩瑩走進來,先往牀上望。
像是知道吳婷在這裡似的,她既不離開,也不說話,就是靜靜地望着她,眼睛裡有點責怪,又有點想不通。
吳婷像是做賊一般,低着頭疾步離開,從鄭瑩瑩的背後走出房間,雨傘也不拿,一頭扎進大雨中。
鄭瑩瑩開始看陳來,也不說話,不過眼神裡已經有了一些委屈和責怨。
陳來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伸出小指撓撓頭皮,繼續收拾自己的頭髮。收拾完,紮上一根黑色長玉簪,看鄭瑩瑩還在瞪着他看,咧嘴一笑,“點瑩,你怎麼像看賊似的看着我啊?”
“我沒有說你是賊,而你卻自個侮辱自個。”
陳來盤着腿坐着,攤開雙臂,做無辜狀,“那你想讓我做些什麼呢?”
“你是一個哨衛,你說呢?”
鄭瑩瑩既不發火,也不嘲笑,語氣也很平靜,但是讓陳來聽了,就感覺像是被針扎一樣。他站起來,不敢看她,又用小指撓撓頭皮,沒話找話說:“對了點瑩,這兩天吃了我的羊肉和草藥,身子感覺怎麼樣?”
鄭瑩瑩不說話,遲了一會兒,才喃喃說道:“清晨起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可以試着發功了,感覺原來的功法一點也沒有丟失……”
這麼短的時間能取得這麼好的效果,令陳來大爲激動。
“太神奇了!”他高興地大笑,拍着手走向她,拍拍她的肩膀,“走啊,我們去慶祝一番!”
鄭瑩瑩站着不動,眼睛仍是一個勁地盯着他,眉頭皺得緊緊的,眼神更是顯得憂慮。
陳來不敢再看這種眼神,唯恐褻瀆了她,把視線移到她靴底的泥水上,嘆口氣,只有攤牌,“點瑩,那是我和吳婷之間的事,你還是一個女孩子,是不懂的。”
“誰說我不懂?在她認識你之前,咱們倆是朋友。”鄭瑩瑩平靜地說完這句話,拿起雨傘,撐開之後走出去了。
陳來看着她略顯瘦弱的又有些倔強的背影,搖搖頭。嗨,這個女孩子竟然讓我感到羞愧!
他走回去,來到牀頭收起兩把砍刀,咔的一聲將一把砍刀的刀背推到另一把砍刀刀背上的痕槽中。兩把刀再次合二爲一,形成一把兩邊有刃的奇怪的砍刀。
外面的大雨還在下着,根本沒有停止的意思。陳來望着院子裡的淡黃色的積水,看到一條腿細紅蛇在裡面盡情地追逐和嬉戲,第一次有了快樂的心情。嗨,這樣寫好,這樣的天氣殺手一般是不會來的。
他打起黑色油紙傘,跑出門外,踩着水面跑向院子中,跑向大門。無論如何,他身爲哨衛還是不能馬虎大意的。
“王蛇!”他大叫一聲。
粗大的細紅蛇突然從水中一躍而出,迎着大雨躍到空中,身子彈成一個S形。
陳來踩着水面一跳而上,踩到王蛇的脊背上,猛一發力,躍上一棵梨樹的樹梢。
而那王蛇撲通一聲落到積水中。可是不做瞬間的停留,在水面上穿行,跟着陳來游去。
陳來打着雨傘飛過門樓,望向前方的紫竹林。大雨滂沱,霧氣瀰漫,根本看不了多遠。
他低頭看向王蛇,“四面的哨衛都在嗎?”
王蛇縮了縮脖子,表示都在。
“你再去看看,外圍的每棵樹上都要有蛇!有了消息,立刻報我!”
王蛇嘶嘶鳴叫兩聲。頓時幾十條細紅蛇涌出大門,像一把扇子一樣向四周散開。王蛇也向南邊的方向快速游去。
陳來被大雨濺得滿臉是水,轉身便回,飛向餐房。大雨衝得油紙傘東倒西歪,他費點力氣才能抓穩。
落在屋檐下,他收住雨傘,走到餐房門前,突然聽到餐房裡傳出像是辯論一般的爭吵聲。
“爲什麼現在不可以走?”
“因爲下着大雨。”
“難道雨天殺手就不來了嗎?”
“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不能冒然出行。”
“爲什麼非要等到不得已?”
“雨天出行太危險,四面都看不到人。”
“難道晴天就不危險了嗎?”
“晴天也危險,但是出行時我們可以做到更好的防備。”
“你要等到第二個血龍被人殺害?”
“血龍的死,我和師母正在研究。”
陳來搖搖頭,放下雨傘,推門進去。
鄭鐵惠、鄭瑩瑩和吳婷正坐在餐桌邊吃早餐。鄭瑩瑩和吳婷面對面坐着,正在大眼瞪小眼地爲走不走爭吵着。鄭鐵惠坐在中間,表情平靜,一直沒有發言,像是要等候着總結髮言似的。
飯桌上的四菜一湯都在冒着香噴噴的熱氣。
陳來坐到飯桌南邊的位子上,拿起菜籃子裡面的一個紅薯,剝着皮吃。
“陳哨衛,你怎麼看?”鄭鐵惠將湯勺遞給陳來。
陳來接過,用湯勺舀了兩勺肉湯倒在手邊的小碗裡,“夫人,我同意吳婷的想法,哪怕殺手會來到這裡,我們暫時也不離開。”
“爲什麼?”鄭瑩瑩瞪向他,眼裡閃過一絲淚光。
“因爲……”陳來喝了一口湯,衝她笑了笑,“我們總得先填飽肚子啊。”
現在到底走不走,陳來心裡很清楚,一定不能走。雨天,飛行的速度會很慢,防禦的力量會變得很薄弱,如果遭遇埋伏,那麼結果只有一個,必死無疑。留下來,可以休養生息,可以等候最好的離開機會,就算殺手來到,院子周圍做了充分的防禦準備,和他們幹上一場也總比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幹上一場強得多。更何況,這裡的哨衛是來哥。雨下得越大,對他越有利。
陳來以前跟吳婷探討過殺手的問題,來追殺他們的人分爲三類。一類是天雷門弟子,一類是鐵紫門殺手,一類是百旗京的捕快。他堅信,只要是在紫竹林周圍,吳婷可以帶人抵禦天雷門弟子和鐵紫門殺手,而他可以在這個時間內將所有的捕快乾掉,然後一一滅殺天雷門弟子,最後對付那些最難纏的鐵紫門殺手。
“你們不用擔心,我都準備好了。”陳來又拿過一個雪白的饅頭嚼了一口。天雷門弟子和鐵紫門殺手都是修雲者,他們的功法都遠遠高於陳來,陳來要想幹掉他們,必須藉助於地利和工具。這些他都做到萬無一失。哪個地方有爆炸威力巨大的雲彈,哪個地方有陷阱,哪個地方有他需要的箭枝,哪個地方有他需要隱身的暗道,哪個地方可以幫助他們逃跑,他都一清二楚。
“我現在不相信你了。”鄭瑩瑩直截了當地堆陳來說。像是在賭氣,說完,她撅了一下薄薄的紅嘴巴。
陳來根本沒想這句話,將湯勺雙手遞給鄭鐵惠,“夫人,你身上帶着一件信物,一定要放好它,那是殺手們最終的目標。”
鄭瑩瑩一愣。而吳婷則跟平靜。
鄭鐵惠淡淡一笑,輕輕點頭,觀察着大嚼特嚼的陳來,心裡疑惑起來,這小子怎麼知道我的信物?一般的人是不會知道的,他到底是何人?我跟上一位老哨衛談到過這個信物,難道他們真的有什麼關係嗎?嗨,不管如何,離開綠鬼森林之後,希望再也不會見到他。畢竟因爲這個信物,死的人太多了……
突然,窗子上發出啪的一聲。窗紙上被頂開一個小洞,一條細紅蛇竄進來,慌慌張張地往陳來身邊爬,兩個綠瑩瑩的三角眼瞪得老大,嘴上發出嘶嘶不停的鳴叫,兩個白色獠牙顯露無遺。
殺手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