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和尚自稱來自異域,那是一個只在傳說之中存在的佛之國,凡夫俗子,無人曾經抵達。
小和尚變臉的本事,堪稱一絕。
慈眉善目時,好似少年開悟,佛法高深的曠世奇才。
翻臉無情時,面目可怖,眼中藏血,恰似從地府深處爬出的惡鬼邪魔。
而貪吃時,則忘記了自己本是一位出家之人,也完全不顧戒律,貪吃貪嘴,一副離開了管教着他的大人,便要無法無天的架勢。
哪家的和尚,竟是如此的千變萬化,收放自如。
又是什麼樣的地方,能孕育成長出如此鬼才。
不得不承認的是,小和尚雖是千般面孔,卻是在不動聲色之間,卸去了所有人的防備。
連顧惜年、瓊宵、珠玉這般經歷過了許多事,並不會對誰輕易產生信任感,卻還是默許了小和尚一步接一步的靠近。
才幾天啊,小和尚都可以不經允許,直接往顧惜年的白帳篷裡闖,而且還是一副天經地義的架勢。
“姐姐,你在裡邊做什麼吶,餓不餓呀,要不要嚐嚐這盤點心,應該是你們東盛國的宮廷御廚做出來的,香而不膩,入口即化,好吃的很。”
一邊說着,一邊又接近了幾步,滿面燦爛的笑容。
瓊宵眼底裡浮現出了許多的不可思議,但這不影響,她已開始強硬戒備,手掌壓在腰間懸掛的武器之上,那是一把鋒利的短刀,她今天出來時,特意帶來的 。作爲一名醫者,她平素裡防身之物便是一把銀針,鮮少有人知道她的武功也是不錯的,只是不喜,若不必使用的時候,她一定會把這種事交給別人去做,不會耗費這個力氣。但到了緊咬關頭,非她不可,她也不會手足無措的沒有辦法。
“圓寂,我們姑娘在換衣,你在外間吃你的東西即可,不可無禮擅闖。”
小和尚的眼睛亮晶晶:“姐姐在換衣?不對不對,瓊宵你講的不對,姐姐不是在換衣,姐姐是在療傷,剛纔那一場,她傷到了心肺,這會已是氣血淤積,說不定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大口吐血了。”
小和尚的話音才落下,顧惜年搖搖欲墜,再也支撐不住,直接摔坐在了牀榻邊上。
她按了下腿上的傷,一股劇烈的痛楚來襲,勉強維持着沒有當場暈了過去。
腦子裡,急速的在運轉,她思考小和尚的話,推斷小和尚的用意。
才稍稍耗了點心思,五臟六腑跟着攪疼起來。
顧惜年張口,吐出了一口黑紅色的血。
“瞧,小僧講的沒錯吧,姐姐吐了。”
瓊宵是又氣又急,狠狠的瞪了小和尚一眼,警告道:“你待在這兒不準動,否則對你不客氣。”
“好的呀。”小和尚不介意的聳了聳肩,嘟囔着說:“你現在不讓我動,等會還得求着我動,小僧脾氣可是不太好,等你來求的時候,我未必願意做。”
瓊宵沒時間理會他,撩起了牀幔,鑽了進去。
見了顧惜年蒼白虛弱的樣子,她急的不知說什麼纔好。
顧惜年擡起手,阻住了她的話。小和尚與這邊只隔着一片厚布所制的牀幔,哪怕聲音再小,他也能聽的很清楚。
“怎麼會突然吐血了呢?剛剛回來時,還沒那麼嚴重。”
瓊宵扶着她,坐在牀尾的位置。
顧惜年卻眼神恍惚,眼神一直落在段小白的身上,始終不曾移開。
“主子,您的內傷……”
顧惜年輕聲道:“對手是唐初八,只留下這點小傷,已是很不錯了。”
小傷?
這哪裡算得上是小傷。
瓊宵眼睛裡含着淚:“當年在戰場上遭遇,就該一槍瞭解了他,何必留了個禍害,後患無窮。”
“是啊,唐初八若知我是誰,大約也是如此想。”顧惜年回憶起剛剛唐初八攔住自己,一個勁兒的問她是誰的樣子,也是很想笑。
這一笑,笑容牽動了傷,她又吐了一口血。
瓊宵連忙道:“主子您別動,讓屬下檢查一下。”
她檢查的時候,牀幔之外站着的圓寂,吃完了點心,喝好了茶水,又去桌上取鮮桃來啃。這東盛國最讓他滿意的便是這些好吃的,本來這個國家就是土地肥沃,糧食、果蔬全都不缺,偏偏圍着京城附近的幾處所產的食材又特別的好吃,平頭百姓都嫩隨隨便便的當上廚藝大師,更別提是宮廷御廚的手藝了,小和尚真是一口都不願意少吃。
可他吃東西時發出的聲音,委實是令人心煩。
瓊宵確定了顧惜年的情況,眼淚都流出來了。
越是有響動,她便越是心焦,忍不住低吼了一聲:“和尚,你能不能去那邊的桌子上吃,不要再吵了。”
顧惜年擡起手,輕輕柔柔的搭住了瓊宵的肩。
“你別急,我沒事。已然避開了要害,這點程度的傷,靜靜只是皮外傷罷了,稍微修養個把月,也就恢復了。”
受傷哪有不難受的。
但既是經過算計,最終取捨的結果。
顧惜年倒也坦然。
“主子,雖說傷不致命,但接二連三的遭遇下來,您的身體也已是承受不住,接下來的比賽,怕是……”
“我必須參加。”顧惜年打斷了她。
“您不能參加了,再戰下去,必是會留下難以痊癒的病根,爲了這麼一場比賽,爲了那麼一個男人,不值。”瓊宵是考慮之後才說出這番話,更是頂着巨大的壓力在說這些。
顧惜年的脾氣,她是懂的。
只要是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再艱難再痛苦,她都會堅持着走下去。
正是因爲如此,她才一口氣的把目前的狀況全講了一遍,並且是往嚴重了去講,她希望可以一次而讓顧惜年改變了新意。
“瓊宵,給我治傷,下一場比賽,用不了多久就會開始,時間不多,你要抓緊。”說罷,她脫去鞋子,盤膝坐在牀榻上。
身邊是昏迷不醒的段小白,他已虛弱的讓人感覺不到他在呼吸。
越是如此,顧惜年已知,留給她的時間真的是不多了。
而她還得着手佈局,若是沒辦法靠比賽來奪得想要之物,她還有什麼辦法,迂迴的達成目的。
七皇子和太子送來的那些賞賜,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看上去很是有些詭異。
他們不會猜不到,她與段小白參賽的目的就是爲了寶庫裡放着的陰陽風水毒和解藥吧?
既知道此事,又見她勢不可擋,那些不想讓唐王醒過來的人,必是要做些準備了。
顧惜年突然間,心口又是一陣絞痛。
她單手按住,毫無預警,又是一口血,噴出了老遠去。
血透過了淺色的幔帳,一點點的顯現出來。
圓寂聳了聳肩:“你看,我就說,姐姐要吐血的。”
果然,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