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左黯所料,島主府的親衛隊果真鬧騰了幾日,整個孤賀嶼是不分晝夜,雞犬不寧,螃蟹這小子所言不差,親衛隊抓不到黑牢逃犯,果真四處在抓替罪羊。
李秘這兩天老實躲在酒館裡,碰着搜查,便躲入酒窖,有螃蟹維護着,也無人發現他的蹤跡,倒是讓他有時間將金龍魚親衛的身世來歷都梳理了一遍。
左黯留下來的珍珠粉也果是擁有着奇效,許是鈣質粉末填充了針孔,使得刺青很快脫痂,顏色也變得黯淡了不少,看起來並不像是新刺的圖案。
到了夜裡,左黯也如約而至,果真取了脂粉來,給李秘的圖案做舊,如此一看,還真是像模像樣了。
做完這些,左黯便朝李秘道:“一會兒若是螃蟹到了,你就跟着他走,橫豎他身邊的親衛死的死,傷的傷,這傢伙膽小,巴不得你跟着他行動……”
李秘也曉得今夜便是時候了,點頭答應下來,左黯便離開了酒窖。
不多時,螃蟹果真尋了過來,畢竟又快到三日了,李秘又將一顆泥丸給了他,螃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爺,上回得虧您出手,不然螃蟹我小命是不保,可抓捕行動還在繼續,螃蟹眼下單槍匹馬,朝不保夕,往後可不能伺候爺了……”
李秘一腳踹過去,笑罵道:“行了,別演戲了,不就想讓我給你當姆媽麼,想去哪就走吧。”
螃蟹一臉的驚喜:“真的麼,那太好了,還是爺緊心疼着螃蟹!”
如此說着,便笑嘻嘻地領着李秘走出了酒窖,到了大堂來,朝三姐兒道。
“姐兒,螃蟹我今夜傍上了爺,算是出人頭地了,你別急,螃蟹是不會忘了你的!”
李秘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天,與三姐兒秋毫不犯,又能替她震懾場子,而且又不白吃白住,身上銀兩也足,出手闊綽,三姐兒也就沒了太多敵意。
至於螃蟹,這嬉皮笑臉的時常過來,調笑揩油甚麼的,三姐兒也沒當真,混跡這種場合的她,早就習以爲常了。
“別,奴家可求着您螃蟹大爺,趕緊忘了奴家,外頭天大地大,您想去哪兒趕緊去,別耽誤在我這裡便成了。”
螃蟹受了揶揄,卻並不氣餒,伸手要摸三姐兒臉蛋,讓三姐兒一巴掌打了回來,他也只能訕笑道:“螃蟹我就喜歡看你這口是心非的模樣……”
李秘心裡想着的是今夜的行動,可不能讓螃蟹給耽誤了,便催促道:“行了,回來再鬧。”
螃蟹這才戀戀不捨,走到了門口,卻又折了回來,從脖子上取下一串貝殼項鍊來,遞給了三姐兒。
“姐兒,這個送你了,算是螃蟹我的信物,螃蟹我說話算話,一定會娶你的!”
三姐兒嫌棄地看着那串項鍊,貝殼不算名貴,但都是比較少見的,想來也是花了心思,終究還是收了起來,少見地溫柔道:“好好活着纔是真。”
螃蟹心頭一暖,嘴脣翕動,到底沒說出甚麼來,扭頭便走了出去。
李秘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心底也在尋思,二人往外走去,燈光也漸漸暗了,行人也少了,李秘便停了下來。
前頭的螃蟹自顧往前走,約莫三五步,才停下來,卻不敢回頭。
“你終究還是知道了,對麼?”李秘看着螃蟹那消瘦的背影,心裡想着這小子該如何巧舌如簧地辯解,不過螃蟹卻沒有。
他回過頭來,朝李秘道:“爺你一直想要對付島主,對不對?”
李秘不說話,雙眸露出殺機來。
螃蟹卻不再懼怕,他走到李秘的面前來,將李秘脖頸上的布帶給解了下來,終於是看到了李秘脖頸上的刺青。
“我就知道……”螃蟹到底是有些失望。
“你是聰明人,就不怕我殺你滅口?”李秘覺得螃蟹今日有些怪異,貪生怕死膽小如鼠的他,竟然也敢來扯自己的圍脖了。
螃蟹卻搖了搖頭,朝李秘道:“如果爺想殺我,早就殺了,又何必等到現在?”
他從懷中取出那顆泥丸來,朝李秘道:“爺你騙人的手段實在不太高明,我螃蟹從小孤苦,別的甚麼都沒有,對這泥丸的氣味最是熟悉,你根本就沒毒我,這也不是甚麼解藥……”
李秘沒有看錯他,這螃蟹果真是個聰明人,倒不是因爲他看穿了李秘,而是因爲即便看穿了,他仍舊選擇跟着李秘,這纔是他的聰明之處。
“既然已經知道了,你還願意跟着我麼?”李秘也不跟他羅嗦,直截了當地問道。
螃蟹苦笑一聲道:“我若不是想追隨你,又何必演戲這麼久?”
“您是不知道白鷗有多狠毒,也不知道三姐兒請來的都是些甚麼要緊人物,這些人在島上是屈指可數的,您殺他們卻如殺一條狗,您便是天上龍鳳,水裡蛟鯊,卻屈居這酒館裡頭,螃蟹又如何看不出來?”
“雖然不知道您爲何被關在黑牢裡,但我螃蟹看人是不會錯的,若爺你信得過螃蟹,便讓我跟着您吧,螃蟹武功不濟,但鞍前馬後,跑腿可是很利索的!”
螃蟹如此說着,便跪在了李秘的面前。
李秘卻是搖了搖頭:“我不是信不過你,若真是信不過你,你也活不到現在,只是這次行動很兇險,你極有可能會喪命,你要明白這一點。”
螃蟹嘿嘿笑道:“我螃蟹若是活不成,就說明不配給您當奴婢,爺您也不必心疼不是?”
李秘沉默了片刻,而後認真地朝螃蟹道:“那三姐兒怎麼辦?”
一直嬉皮笑臉的螃蟹,終於落了淚。
他不是因爲要跟李秘幹大事,捨不得三姐兒而落淚,是因爲所有人都覺得他只是開玩笑,便是三姐兒也不信他的真心,可李秘竟然相信了,李秘一直能夠看到他這份真心!
“爺你信?”
李秘點了點頭道:“我當然信,那串項鍊用的是硨磲,需潛入深海,冒着生命危險去採貝,而後千百次反覆才磨成珠子,我雖不知你水性,但看你年紀,卻是沒有這個本事的。”
“硨磲初成是潔白的,你那串卻已經蠟黃,所以該是你從小便佩戴着的東西。”
“在這麼個地方,保住這串項鍊,比保住你的小命還要難,你卻把他送給了三姐兒,如果這還不是真心,我想不出還有甚麼比這個更真了。”
李秘一邊說着,螃蟹也是眼淚不斷,想來也是李秘的話,勾起了他的過往記憶。
螃蟹終於擡起頭來,朝李秘道:“這裡到底不是人待的地方,等我出去看過了大好天下,就回來把三姐兒也帶出去看看!”
李秘也不再多說,倒是螃蟹朝李秘問道:“爺,您說到時候她願意跟我走麼?”
李秘想了想,朝螃蟹道:“三姐兒的眼力比我好,既然我信你,她就肯定會信你,否則她也不會接受你那串珠子,你說呢?”
螃蟹難免又要眼眶溼潤,他本以爲三姐兒一直不懂他的這份情意,沒想到自己終究是成功了,三姐兒心裡有他!
李秘知道螃蟹想通了,便嚴肅地朝他說道:“我不管你以往爲了求活,都做了些甚麼錯事,可既然跟了我,就必須清清白白,不殺無辜之人,你能做得到麼?”
螃蟹也愣了愣,朝李秘道:“就這麼簡單?”
李秘也果決道:“對,就這麼簡單。”
螃蟹站了起來,也不再說話,而是往前帶路去了。
“爺,想要混進島主府,咱們需要一個囚犯,而且還是重犯,不過我相信以您的本事,一定會抓住他的!”
李秘也不再多言,跟着螃蟹便一路往外走,遠離了燈火,只能趁着星月以及海水的反照,往孤賀嶼的腹地進發。
螃蟹輕車熟路,走得很快,不多時便帶着李秘來到了一處山林之中。
李秘也時刻在警惕,途中已經沒有路徑,雜草叢生,很是荒涼,該是很少人知道的去處。
藉着月光,李秘很快便看到,不遠處竟然有一艘大船的殘骸,估摸着那重犯,便是藏在這殘骸裡頭了。
螃蟹走在前頭,從船身的破洞處鑽了進去,不多時竟是亮起了燈火來。
李秘遲疑了片刻,到底還是跟了進去。
船體裡不是很寬敞,像個垃圾場一般,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看起來不像是重犯的藏身之處,倒像是螃蟹的老巢。
李秘皺着眉頭,朝螃蟹道:“這就是你的窩?”
螃蟹有些懷念地撫摸着身邊的物件,朝李秘答道:“是,這就是我螃蟹的窩了,人都以爲我無家可歸,其實我螃蟹還是有家的,爺是我家第一個客人……”
“我的家人就埋在船屋後頭,有我的祖父,父親母親,還有我的兄弟姐妹,一家三十幾口人,都埋在這裡了……”
李秘的心情也變得凝重起來,而螃蟹繼續說道:“爺總該知道螃蟹爲何樂意追隨您了吧?”
“我螃蟹實在是沒用,虛度了這十幾年,到處混跡,只能保命,學不到太多本事,更說不上報仇雪恨,這些年來,斷斷續續殺了島主府十幾個人,混進親衛隊,就是想伺機而動,可惜又成了笑料。”
李秘終於明白過來,螃蟹所說的那個重犯,到底是誰了。
便是他螃蟹!
“這個島原先是你家的吧?”李秘其實不需要問這個問題,但到底還是問了出來。
螃蟹搖了搖頭道:“這個島從來都不是誰家的,是老天爺的,只是我家曾經幫着老天爺管理這個島,一百多年來,我的家人不知幾多辛苦,才讓這個島活了起來,結果卻讓張樑那惡賊給佔了!”
所有的一切總算是明白了,李秘卻是沉默了。
“爺,您只要抓了我去親衛隊,他們一定會讓您進去的,因爲只有張樑認得我,其他人根本就沒聽說過,我家便只剩下我一個,只要報上我的姓名,便能見到張樑了!”
李秘看着螃蟹,許久才朝他說道:“告訴我,你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