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不足腦袋大的窗外,星光已經消散,漸漸有拉縴的號子聲響起。
李秘靜坐在黑暗之中,細細撫摸着右臂上的瘢痕,若有光,便能看到,他的雙臂上滿滿都是橫紋傷疤了。
周瑜和戚長空到底是贏了。
他們抓住了李秘,成功擺脫了猿飛佐助和甄宓等人,周瑜及時得到了救治,但李秘就沒有這麼好的命了。
肩頭的傷只是簡單包紮,根本就沒做任何處理,傷口感染,差點要了李秘的命,李秘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反正迷迷糊糊,在生死之間徘徊,約莫一兩個月總是有的。
好不容易熬過了傷口感染,周瑜卻是緩過氣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殺李秘,見得李秘半死不活的,加上戚長空最後一次求情,以自己誓死追隨周瑜爲代價,總算是換回了李秘一條命來。
也虧得李秘因爲傷口感染,整個人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否則周瑜差點就挑斷李秘的手筋腳筋了。
如此又過了大半個月,周瑜的傷勢好了些,他們就轉移到了船上,雖然李秘渾渾噩噩,但聽到海鷗的叫聲,嗅聞到潮溼的海風,吃的又是生魚,便知道是在海上航行。
又約莫一個月,這艘船便登了岸,雖然李秘一直被困在船艙裡,但不用看也知道,這是到日本了。
大明朝已經沒有了周瑜的立足之地,太平道卻控制着日本國的神鹿宮和伊勢神宮等教派,這裡也是周瑜唯一能安身立命,東山再起的地方。
不過戚長空果真兌現了承諾,再沒來看過李秘一次。
李秘就這麼被丟進了黑牢裡,這個黑牢很逼仄,只有半個腦袋大的一個窗口,李秘藉着這個窗口,貪婪地接受陽光的恩賜,這纔不至於瞎掉。
人都說死罪能免,活罪卻難逃,李秘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甚麼才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周瑜似乎希望他徹底爛死在黑牢裡,所以也從未來看過,那些倭奴隔三差五來看一看,也都是爲了看看李秘到底死了沒有,若是死了,便丟海里,若沒死,就丟一些臭魚爛蝦給李秘。
早先的時候,李秘腦子還清醒,能夠記住時日的流逝,後來漸漸模糊了,就只能想辦法記錄日子。
黑牢裡甚麼都沒有,牆壁又是堅硬的青石,指甲太軟,用不上,李秘只能用吃剩的魚骨,在手臂上劃出橫紋來。
起初是一個月劃一道,後來記憶力不行了,便半個月一次,而後是十天,五天,最後只能一天劃一道,如今雙臂密密地都是橫紋。
因爲長期吃這些臭魚爛蝦,李秘的身體狀況也是急劇惡化,雖然他很注重鍛鍊,但有出無進,哪裡還有力氣,身體漸漸也就萎縮了。
要命的是,只吃這些魚蝦,使得李秘得了壞血病,差點要了命。
也虧得那些倭奴起了興趣,一堆人打賭李秘到底幾時會死,都想看看李秘到底能堅持多久,一些不願服輸的,會時不時丟一些青菜葉子給李秘,李秘才勉強活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體內龍血的效用,還是李秘從未間斷過張國祥教導的內功秘術,壞血病最終沒有奪走李秘的性命。
龍虎山秘術博大精深,越練到最後,積累就越是深厚,李秘的呼吸變得很微弱,也變得很遲緩,照着張國祥的說法,應該是進入了龜息的境界,雖然不能絕對辟穀,但體能消耗少了很多,對食物的需求也就不太大了。
對於這些海邊的倭奴而言,米飯是非常奢侈的東西,大部分食物都是魚蝦之類的,而且還是生食,李秘生怕染上寄生蟲,便將魚蝦放在那小小的窗戶上,要麼風乾,要麼曬乾了再吃。
可即便如此,魚乾變得更加的韌,長久以來,李秘的牙齒被磨損得很厲害,很多牙齒都已經開始鬆動。
李秘也曾經無數次想過放棄,但每次沉下心來修煉內功,他總能夠獲得平靜,反倒生出無窮盡的求生慾望來。
他留下了魚骨,儲存着本來就不多的魚乾,他默默地記錄時日,因爲他相信,周瑜不殺自己,就是最大的錯誤,因爲他總有一天會出去的!
他可以死在戰場上,可以被朝堂上的勾心鬥角打敗,可以橫屍街頭,但絕不能死在這黑牢裡,像一隻可悲的老鼠!
說起老鼠,這黑牢倒也有老鼠,李秘偶爾也想換換口味,可惜終究沒有對老鼠動手。
並不是說老鼠噁心,所以不吃,當你求生之時,便是喝尿都甘之如飴,老鼠又算得什麼。
李秘之所以不吃老鼠,是因爲老鼠身上攜帶的病菌太多,他現在最怕的就是疾病。
窗外漸漸亮起來,晨曦已經照進來,李秘也數萬了手臂上的劃痕,站在窗口,努力擡着頭,享受着那一點點晨光。
“三年六個月零四天……”
這三年多漫長得如在煉獄之中煎熬,可李秘終究挺了過來。
他撕下一片肉乾,放在嘴裡,小心地咀嚼着,是的,他吃的是肉乾,而不是魚乾!
當然了,這肉乾可不是老鼠肉,而是海鷗肉!
李秘踮腳往窗外看去,海邊的倭奴只是圍着兜襠布,有些甚至連兜襠布都沒有,正賣力地從船上卸貨。
雖然戰敗了,但日本倭奴卻沒有死心,李秘時刻關注着外頭的動靜,不少外國船隻時常出入,甚至有不少外國僱傭兵,只進不出,想來日本也在積蓄力量,妄圖再度發動戰爭!
不過李秘也沒餘力去阻止,他只能撕下一片魚乾,放在了窗口上,而後躲到旁邊的陰影裡頭,慢慢將呼吸降了下來,呼吸微弱之時,甚至跟死人無異,久久都不曾呼吸一口。
過得半個時辰,終於有一隻海鷗停在了窗口上,正要下嘴啄食那塊魚乾,李秘果斷出手,用魚骨磨成的飛鏢,精準地射殺了那海鷗!
趁着溫熱,李秘擰掉海鷗的頭,咕咕地吸着熱血,海鷗的體內有着充足的鹽分,又比老鼠乾淨,是李秘的第一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喝完血之後,李秘將羽毛小心拔掉,細長的管羽會留下來,挑選合適的,磨尖之後便是天然的飛鏢,雖然需要更大的力氣去擊發,但比魚骨要精準很多。
這是李秘唯一的求生之路,常年修煉內功秘術,使得李秘懂得如何利用巧勁,甚至生出了玄妙的感覺來,彷彿觸碰到了內力的層次,當然了,或許這也只是自己的錯覺,熟能生巧罷了。
李秘將海鷗肉如同魚肉一般,放在窗口晾曬,腿骨之類的長骨則留了下來,經過打磨,也能當飛鏢來使用。
海鷗是非常團結的羣體,他們成羣結隊在岸邊或者海面覓食,同伴的作用很大,海鷗肉晾曬在窗口,其他海鷗就會避開,不會在停留。
所以李秘不可能天天弄得到海鷗,只有等海鷗肉徹底曬乾或者風乾,氣味徹底消除了,才能再引來海鷗。
他對這一切已經很熟悉,即便那些打賭的倭奴來看他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也餓不死他。
當然了,李秘也成爲了這些倭奴口中的怪物,死不了的怪物,有時候也會有人偷偷過來看新鮮,有些好事的甚至會丟一些香蕉或者野果,就好像在看一頭野獸一般。
李秘會故意大叫,嚇唬這些倭奴,這樣會把他們嚇跑,但下一次他們還會來,如果李秘如死人一般冷靜,激不起他們的興致,下次他們就不會再來了。
這樣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秘也將這黑牢摸得比自己的身體還要熟悉,可終究是求出無門。
到了夜裡,牆壁裡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音來,李秘會用拳頭敲打牆壁,牆壁的另一頭也會響起敲打聲,算是對李秘的迴應。
李秘知道,隔壁也囚禁着其他人,不過他,或者他們的境遇,應該比李秘要好一些,因爲不出意外的話,這沙沙聲,應該是在挖掘牆壁!
也就是說,隔壁的人可以暗藏能夠挖牆的工具!
或許隔壁的也只是太過枯燥,挖通了李秘這邊,也只是爲了找個陪伴,因爲黑牢是鐵門,鎖頭掛在外面,斷然沒有開鎖的道理,這些倭奴也從不接近黑牢。
今夜,這個沙沙聲響越來越清晰,李秘知道,隔壁的快要成功了,他的耳朵貼着牆壁,細細聽着,而後一拳一拳猛砸牆壁!
他從未間斷過修煉,雖然體力只足夠他修煉內功,可這種日日夜夜不間斷的修煉,卻讓他感受到了別樣的,強大的力量!
他的手已經枯瘦得如同樹枝一般,沒有半點肌肉,但砸在生硬的牆壁上,卻沒有骨折流血,彷彿拳頭的表面包裹着一層氣那般,保護着他的拳頭。
又或者根本就沒有這層氣,只是李秘產生了幻覺,他的拳頭根本就沒碰到牆壁。
總之,在不斷的拳擊之下,那牆壁果真打通了!
哭聲。
對面先是傳來了哭聲,而後便是笑聲,而後又沉默了下來,很詭異,但也很正常。
因爲是黑夜,眼睛也看不見甚麼,李秘也就不費那個勁兒去看對面的人到底長甚麼樣。
只是朝對面問道:“聽……聽得懂漢話麼?”
李秘可沒有讓自己的語言功能退化,他每日都會背誦龍虎山的口訣,甚至會給自己講那些曾經看過的話本。
對面沉默了許久,才驚喜萬分地回問道:“是不是……是不是李秘!”
李秘總算是知道,朝鮮戰場上那個神出鬼沒的老人,究竟去了哪裡。
是的,被困在隔壁黑牢的,正是羣英會天機社長老,水鏡先生司馬徽!
難怪周瑜敢爲所欲爲,原來早就聯合倭奴,將司馬徽給關了起來!
聽得司馬徽的聲音,李秘彷彿有了依靠,朝那邊道:“司馬先生,就你一個人?”
司馬徽也是狂喜,朝李秘道:“不,還有一個,等出去了就給你介紹介紹!”
“出去?”聽聞這個詞,李秘彷彿自己又活了過來一般!
“只是這些倭奴從不進來,咱們哪裡有機會出去?”這畢竟是個很現實的問題。
然而司馬徽卻說道:“現在有機會了,有了這個洞,只要有人進來,咱們就能射殺,趁機逃出去!”
李秘也是搖頭苦笑:“若是他們能進來,又何必等到你通過這個洞來射殺,我一隻手就能殺掉了,費那麼大的力氣作甚。”
司馬徽卻說道:“你死了,又怎能殺他們?”
“我死了?”
“你若不死,他們又豈會進來?”
李秘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