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的圖畫雖然只是隨手所作,但一目瞭然,即便沒有接觸過地圖分析法的人,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情況,都能夠明白李秘的意圖。
因爲從這張圖上,他們完全可以看得出來,雖然張氏並非刺殺者,而只是情報提供者,但從圖上仍舊可以看出她的活動軌跡和範圍!
想要確定這些倭寇細作,提供名單給張家的刺殺者,張氏就必須出去偵查,而她是個居家的婦人,不可能早出晚歸,所以時間乃至空間上,都非常的緊湊。
如此一來,從死者被刺殺的時間順序和地理位置,就能夠看出他們與張氏的關聯來了!
那錯綜複雜的線條看起來理不清頭緒,但從大體上來看,卻又指明瞭大的範圍!
李秘這樣的舉例,簡單而直白,簡定雍等人也終於明白過來。
若果真有蘇州府的詳細地圖,再從推官衙門獲取這段時間倭寇細作的犯案地點,便能夠像李秘這般,劃定一個大的區域。
而這個區域,應該就是倭寇細作時常的活動範圍,如此便大大縮小了搜查的難度,簡直將工作量縮減了大半!
這個地圖分析法,簡單來說就是以地圖爲研究對象,通過各種定量和定性方法,研究時空分佈的特徵以及相關規律,可以運用到各行各業。
比如做生意的,可以用地圖分析來研究市場,在軍事等方面的運用也自不用說,古代軍事上對地圖的研究更是至關重要。
只是古時刑偵方面的知識並沒有太過系統,也虧得法醫鼻祖宋慈寫了一本洗冤集錄,才使得古代刑偵領先於同時代的其他國家與地區。
但地圖分析法運用到刑偵方面,即便有人做過,卻也從未有像李秘這般信手拈來的!
李秘是刑偵專業出身,可以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他隨口說出來的東西,隨手畫畫寫寫的東西,其實都是刑偵行當幾百上千年來凝聚的精華所在!
後世刑偵學上的一些簡單知識,放到古代的背景之下,都是了不得的創舉!
似宋知微這樣的推官,又或者像袁可立這樣的神探,或許也曾考慮過地理位置與兇案的關係,在往常的案子之中,或許不知不覺也會運用到這方面。
但他們絕不會像李秘這般,目標明確,條理分明,簡單而有力!
簡定雍是縣衙一把手,案子也都是由他來操持,他也經歷過不少罪案調查,但眼界畢竟會受限,見得李秘這一手,心中又豈是震驚二字能夠形容的!
至於錢師爺和典史,他們一次次覺得自己低估了李秘這個小捕快,卻又一次次被李秘刷新自己的認知,此時他們看着李秘,就如同看到一頭從天外降臨的怪物一般!
“這...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法子?”簡定雍過得許久纔開口,臉上仍舊掩蓋不住難以置信。
若能夠學得這種法子,往後搜捕嫌犯之類的活計,可就簡單太多了!
當然了,別看李秘隨手亂畫,但研究其中規律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事情,在他們看來,裡頭充滿了各種算計和統籌,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學的!
縱觀古代歷史,形容牛人通常都會用到一句話,那便是上知天文下曉地理。
古時科技落後,觀測手段和工具非常的低級,人類只能靠肉眼來觀察這個世界,天空與大地,是最偉大最神秘卻又最讓人嚮往的地方。
目力有限,所以他們無法看到更高的天空,只能用腳步去丈量大地,所以但凡對天文地理有研究的人,那都絕對是不世出的牛人!
而且沒事可別隨便研究天文地理,因爲天上星宿對應地上王侯將相,只有欽天監才能研究,私自夜觀天象之類的,很容易會被扣上謀反的帽子。
這地圖分析法看似簡單,但只是對李秘個人而言,在簡定雍等人的眼中,能夠研究地理的李秘,已經不是尋常小捕快這麼簡單的人物了!
李秘將這個法子列爲下策,其他法子都走不通,或者簡定雍等人不敢去做,無可奈何,退而求次,才用了地圖分析法。
可在簡定雍等人看來,這地圖分析法,纔是真正高大上的東西,纔是真正讓他們心頭震撼的東西!
簡定雍此時看着李秘,想起李秘這段時日的表現,卻又越發有些看不懂。
按說李秘這等樣的智者,都該清高狷狂,不屑於踏足官場,可李秘卻又心甘情願當起了小捕快。
要知道捕快並非正經出身,當了捕快之後,想要當官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成爲道路總捕,也終究不是官,但凡有些本事的人,誰樂意幹這個?
起初他也不是沒有思量過,李秘或許只是將捕快的勾當作爲跳板,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要在縣衙有所作爲,甘當捕快只不過是想要得到他簡定雍的認可和提拔罷了。
李秘不是山村野夫,此時看來更非凡夫俗子,其智謀心性都堪稱上乘,即便沒有參加科舉,想要在官場上有所作爲,其實也不難,比如錢師爺這樣的幕僚謀士,就是不錯的路子。
其實也怪不得簡定雍這般思想,捕快雖上不得檯面,可在李秘看來,捕快是他最容易得到,也是最接近他老本行的工作,至於往後如何,他雖然有所考量,但這是一個起步。
人都說萬事開頭難,但終歸是要開頭的,若連開頭都沒有,還談甚麼以後?
李秘的表現終於是徹徹底底讓簡定雍刮目相看,但與此同時,也引來了對方的猜忌,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過李秘所取得的成果實在太大,簡定雍根本就不會拒絕李秘的提議,若真能如李秘所設想這般,通過地圖分析法,將潛伏於蘇州府之中的倭寇細作全都挖出來,那功勞與政績就不可估量了!
念及此處,簡定雍也不再遲疑,雖然還未天亮,但他也是睡意全無,朝錢師爺吩咐道。
“勞煩師爺吩咐下去,準備一番,我要跟李秘去見知府。”
錢師爺聞言,不由皺了眉頭,朝簡定雍諫言道:“縣尊...此事可大可小,若真能見效,自是皆大歡喜,可若有個閃失,這責任可都要着落到大人的頭上...”
錢師爺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城防圖乃是極其要緊的東西,真要出了甚麼事情,牽扯的是整個蘇州府,便是把李秘剮了也無濟於事,可簡定雍的仕途也就蒙塵,落了污點,往後可就難說了。
作爲幕僚,爲東翁權衡利弊,自是無可厚非,然而放在此處,卻又有些不合適。
李秘這些天乃是縣衙紅人,簡定雍雖然表面上敲敲打打,但諸多事情其實都接受了李秘的建議,實質上對李秘是言聽計從的。
如此一來,錢師爺就有些“失寵”了,如今提出這一茬來,難免有吃味之嫌。
簡定雍聽完果真有些不悅,朝錢師爺道:“只顧吩咐下去便是,這般聒噪作甚,本縣自有理會!”
錢師爺觸了眉頭,也不敢多言,但對李秘卻從未表現出敵意來,也不會拿冷眼來覷李秘,順從地走出書房,自顧安排去了。
李秘見得錢師爺背影,心裡頭也有些欽佩之意,雖然他無意官場,只想破案,但似錢師爺這樣的人,擁有如此城府,甘居師爺之職也實在是屈才了。
簡定雍顯然沒有將此放在心上,興頭仍舊停留在地圖分析法之上,又朝李秘問了不少問題。
李秘根據地理分析,又指出了幾處可能發生兇案的地方,這幾個地方都有着一樣的特徵,也在張氏的情報範圍圈內。
簡定雍當即讓典史取來卷宗,翻查了之後,果然發現了兩起懸案,就在李秘所指的範圍之內,對這個地圖分析法也就更是信服,錢師爺一來報道,便帶着李秘出了縣衙。
一行人抵達府衙之時,天仍舊未亮,簡定雍便帶着李秘先來到了理刑館。
宋知微乃是四府推官,掌刑獄,贊典計,緝盜匪,穩地方,海防雖然有衛所官兵專門負責,但倭寇細作滲入內地爲非作歹,宋知微也是責無旁貸。
理刑館乃是專門處置刑獄之地,比縣衙可要莊嚴威肅,殺氣很濃。
雖然宋知微掌控實權,又是府級的官員,但畢竟官銜上與簡定雍差不多算是平起平坐,所以也不敢太過怠慢。
簡定雍雖然也偵辦案子,但到底是縣官,各種雜務一把抓,所以相比較起來,宋知微反而對專注於破案的李秘,更加感興趣一些。
尤其是知曉李秘與袁可立有交情之後,他又讓人調查了李秘的底細,知道袁可立竟然還將李秘舉薦給項穆,而項穆對李秘也很是親熱,這就讓宋知微更不敢小看李秘了!
這就是幹偵探的好處之一,通過調查,能比別人更加了解內幕,也就能夠避免許多無謂的誤會和麻煩了。
簡定雍一看宋知微是這個態度,便知道把李秘帶來是走對路子了,坐了一會兒之後,便把來意都說了出來。
宋知微乃是推官,在刑偵方面可比簡定雍專業多了,他也曾經用過地理分析之類的手段,心裡也有這麼個概念,所以理解起來並不難。
真正讓他感到驚詫的是,李秘竟然能夠將這些偵緝技巧,整理得如此係統,而且還能說出其中原理來!
作爲推官,防範倭寇也是他的職責所在,雖然城防圖確實要緊,但事關重大,宋知微也不敢拖延,當即便領着簡定雍和李秘,尋那蘇州知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