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說李秘根本就沒想過要收崔尚狐爲奴婢,便是要收,也收了光海君要送的那對文靜美姝,何必接受崔尚狐這樣喊打喊殺的女英俠。
更何況甄宓容不得其他女子接近李秘,似秦涼玉這種,已經得到她認可的除外,張黃庭早先還不是被她排斥擠兌,爭鬥許久才接納了張黃庭。
便是張黃庭這種半個女人,都要受甄宓排擠,爲甄宓所不容,就更別說崔尚狐這樣的美人了,而且還是不服輸的美人,這就更不能容了!
李秘可不想後院起火,當即便朝崔尚狐道:“你起來吧,回去找你家翁主,明日跟着回朝鮮去吧,我會跟光海君說明情況,你不必給我做奴婢了。”
崔尚狐雙眸一亮,但很快便黯淡了下來,朝李秘道:“主人若不容,殺了奴婢便可!”
李秘本以爲崔尚狐會感恩戴德,會欣喜若狂,畢竟她這種女子,是崇尚自由的,又如何肯與人當牛做馬?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搖頭拒絕,甚至以死明志!
李秘難免疑惑:“人離鄉賤,誰不想着迴歸家鄉?便是死,也要落葉歸根,死在鄉土吧,你爲何不願意?”
崔尚狐嘴脣翕動着,想是在組織腦中爲數不多的詞彙,而後才朝李秘解釋道。
“我家崔氏在朝鮮是沒族譜的死族,只能給主人做替死士,奴婢本是翁主的姬女,便該誓死護衛翁主,若能雖翁主迴歸故土,那是三生之幸,只是……”
“主人並不知道,我崔氏身爲替死氏族,族宗新生男嗣十四歲之前,都必須留在王都當質子,若族中有一人失信,全族質子都將滅殺,奴婢雖然替翁主策劃逃跑,但到底是翁主的主意,而非奴婢挑唆,奴婢只是聽命行事,否則我兄長崔尚虎都不能活,更何況奴婢……”
“光海君是宗家,已經將奴婢賜予李大人,若李大人不要奴婢,便是奴婢辦不成事,照着規矩,我族中質子都要遭難……”
李秘也是恍然大悟,難怪驕傲如她,也不得不低頭,原來竟有如此殘酷的約束規矩!
“這個你放心,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光海君,你聽命於我,迴歸翁主,也不算失信,這件事我還是做得到的。”
李秘如此說着,崔尚狐也是猛然擡頭,眼中充滿了驚詫,她沒想到李秘竟然願意放她離開,甚至爲此而去找光海君說明情況!
崔尚狐當即叩頭感恩道:“李大人的恩情,奴婢無以爲報,請受奴婢三拜!”
崔尚狐就要叩頭,卻被甄宓給攔住了!
“且慢!你既然聽命於李秘,便是他的奴婢,身爲奴婢,卻敢跟我動手,這事情沒算清楚,還回去作甚!”
甄宓如此說着,便站了起來,走到了崔尚狐這邊來。
“你這些話騙騙李秘也就罷了,又何必在本宮面前賣弄,替死士就該有替死士的覺悟,離了宗族便是無根之人,除非立下大功,脫離賤籍,否則走到哪裡都是一樣,回不回去又有何差別?”
崔尚狐也是心頭大驚,臉色頓時變了,她沒想到甄宓竟敢自稱本宮,更沒想到甄宓對替死士的內幕如此之清楚!
她的表情變化,也證實了甄宓之言,甄宓冷笑一聲,朝李秘道:“這賤人雖然脾氣臭了些,但長得這麼好看,你真不想留下?”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朝甄宓道:“你別添亂,送她回去就好,至於替死士甚麼的,你知道我並不感興趣。”
甄宓嗤了一聲,朝李秘道:“你不要我要,往後這賤人就跟着我了!”
崔尚狐聞言,也是臉色大變,一臉無助地朝李秘投來求救的眸光,李秘也是眉頭大皺,朝甄宓道。
“此事關乎她的命運,可不是其他事情,可以由着耍性子,這事不行,我要送她回去了。”
李秘如此說着,便要帶崔尚狐離開,因爲他很清楚甄宓的性子,越是胡攪蠻纏,就越是無法收場,必須乾脆利索。
然而甄宓卻攔住他道:“你這麼關心她,是不是看上了這女人?”
甄宓無理取鬧,李秘可不能拿崔尚狐的命運來玩耍,便朝甄宓道:“她若是冒犯了你,你打她一頓解氣,打完我再送走她。”
甄宓聞言,便是惱怒起來,朝李秘道:“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人麼!”
“你既然這麼心疼,便送走,也不消理我!”
李秘知道甄宓雖然愛胡鬧,衝動起來也有些不計後果,但卻從來不會無緣無故發難,難道說關於崔尚狐,還有甚麼自己不知道的內情?
念及此處,李秘便朝甄宓道:“說吧,她有何不妥?”
甄宓抱着手臂,扭過頭去,朝李秘道:“沒甚麼不妥,就是見不得美人在你旁邊,也見不得你對別的女人好,你滿意了麼!”
甄宓如此說着,扭頭便走回自己房間,沒再理會李秘。
李秘也是搖頭苦笑,到底是將崔尚狐送回了國賓館,見了光海君,說明了情況,執意要將崔尚狐退了回去。
李秘那日勸慰了光海君之後,朝廷很快就定了策略,明日便啓程,光海君也是心情舒暢,對李秘也有着感激,費盡脣舌,李秘終究沒有收下,他也只能作罷。
光海君想請李秘吃宴,不過李秘還是婉拒,回到家卻發現甄宓不見了!
找來秋冬丫頭,後者也是支支吾吾,搖頭表示不知,李秘心頭難免有些不安,帶上刀劍火槍便出了門,到國賓館附近走了一圈,還果真找到了甄宓!
此時甄宓穿着夜行衣,就躲在巷子的陰影處。
甄宓是行刺的高手,李秘自是找她不着,李秘只能往國賓館裡頭去,才半路就讓甄宓給攔下來了。
“說吧,你爲什麼要殺她?”李秘見得甄宓這裝扮,就知道自己可能幹了一件蠢事,或許崔尚狐身上確實有着自己不知曉的內情!
甄宓遲疑了片刻,顯然還是怒氣未消,不過李秘已經追上來,她總不能一直沉默,便朝李秘問道。
“若我說只是直覺,想殺她,你會讓我殺了她麼?”
雖然李秘很在乎甄宓,但並不代表萬事都縱容她,相反,李秘要引導她,不讓她做壞事,這纔是對她的好。
所以李秘很坦白地搖了搖頭,朝甄宓道:“眼見未必爲實,直覺也會騙人,若真要殺死一個人,就必須鐵板釘釘。”
甄宓聞言,彷彿看着一個古板的老夫子一般,只是搖頭嘆氣,朝李秘道。
“你可知道,她這樣的人,就像一隻烏鴉……”
“烏鴉?難道不是狐狸麼?”李秘也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不過甄宓只是白了他一眼,沒有理會李秘的玩笑話。
“你可知道烏鴉是這世間最記仇的鳥兒,它們最擅記憶人臉,若遭遇驅趕或威脅,便是五六年過後,仍舊會記得那兇人的臉面,它們會糾集同類,一直跟着那人,給那人帶來厄運,直到那人死去!”
“而崔氏在朝鮮,便是烏鴉一族,你卻把她放了回去!”
李秘從未想過甄宓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間也有些愕然。
“我可是救了她的命啊!”
“你是救了她的命,可救命之前,是你揭破了她與翁主要逃走的計劃,是你壞了她的事在先,她只會記住這一點,你可明白?”
甄宓如此一說,李秘也算是有些明白了。
因爲崔尚狐早就記住了自己的不好,往後對她所有的好,也都變得另有所圖了。
至於崔尚狐今夜表現出來的溫順和卑微,也就難怪甄宓會一點都不相信了!
“所以你今夜放他回去,只能是給自己埋下一個隱患,你若只是留在後方也就罷了,可若你要靠近朝鮮之地,崔氏這個烏鴉羣,是如何都要向你討回這一切的!”
“她有一點說得並不假,那就是他們的宗族確實是留有質子的,若她護着翁主逃走了,她只是遵照命令來做事,倒也沒甚麼,可事情敗露之後,爲了保護翁主的名節,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她的身上,使得崔氏差點就滅族了,你如果還覺得他們會放過你,並對你感恩戴德,是不是太天真了一些?”
甄宓如此一說,李秘也就終於是醒悟過來,臉色到底是有些難看,此時甄宓朝他說道:“眼下如何?”
李秘看了看國賓館的方向,又看了看甄宓,而後說道:“眼下……跟我回家睡覺去。”
甄宓微微一愕,但還是嘆了口氣,不再多說甚麼。
李秘對放走崔尚狐並沒有後悔,雖然他知道甄宓的話並無誇張的成分,他日到了朝鮮地界,崔氏絕不會放過他李秘,崔尚狐也必定要記住這份仇怨,但他並不能因此就刺殺了崔尚狐以絕後患。
他是奉命去追查翁主失蹤之事,又不是故意要揭破她們逃跑的計劃,所以李秘也沒錯,崔尚狐只是爲了保護翁主,她也沒錯,而光海君爲了維護皇族顏面,將罪責推到一個卑賤的替死士身上,在光海君看來也是無可厚非。
崔尚狐要記仇,要遷怒李秘,這些都是人之常情,是李秘無法控制的,但若因爲崔尚狐遲早要對自己下手,就提前殺了這個女人,李秘又做不到,不回家睡大頭覺還能幹嘛?
至於甄宓是絕對下得了手的,可李秘若在知情的情況下,仍舊任由甄宓去刺殺,跟自己親手殺死崔尚狐又有何區別?
此時李秘也終於明白,甄宓爲何沒有堅持讓崔尚狐留下,若讓那女人留下,她必然要找機會殺自己,甄宓也不可能寸步不離地防着,只能放她回國賓館,再找機會殺了她。
李秘自認做的是好事,卻招來崔尚狐這麼深重的仇怨,又如何能愉悅起來?
不過也好在,無論如何,朝鮮使節團明日總算是啓程踏上歸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