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是事件提前觸發,後果可就難以想象,因爲萬曆皇帝朱翊鈞正當精壯,年富力強,朱常洛也才只是個少年郎,根本不具備改朝換代的基礎條件。
此時發生轉折,無論對於朱翊鈞還是朱常洛,顯然都不是甚麼好事,李秘也感到有些不安。
這些事情提前發生,會不會預示着更多的事件要被提前引發,如此一來,朱翊鈞會不會提前死掉?
照着大明規矩,皇位的傳承要遵照“立嫡,無嫡立長,兄終弟及”的規矩。
可李秘不是死腦筋的文官,不在乎甚麼正統和祖制,如果朱常洵比朱常洛更有能力,更適合當皇帝,他也不介意扶持朱常洵,只是目前看來,朱常洵是泡在蜜水裡長大的,哪裡比得上朱常洛?
越是這麼想,李秘就越是不安,他絕不能讓這個事情變成第一塊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打定主意之後,李秘又纏上了那小太監,雖然李秘是行走宮中的老熟人,但他畢竟是個小太監,凡事也不敢自作主張,只是一個勁兒勸李秘趕緊出宮去,要麼就只能在十二監衙門裡頭等待其他大公公回來當家作主。
“李大人,您就別糾纏奴婢了,老太醫都在外頭等急了,奴婢還急着接他們進來給娘娘和皇子看傷呢!”
小太監言畢便走,李秘卻硬拖下來,又問了一句:“哪個老太醫?”
小太監都快急哭了,若是別人早轟走了,可畢竟是李秘,只能哭喪着臉道:“李爺您就別鬧了,是陸濟老神醫!”
如此說完,小太監甩開李秘便落荒而逃,李秘聽得陸濟的名字,也是笑了笑,仍舊等在原地,這纔沒過多久,小太監果然領着陸濟和太醫局的博士們進來了。
小太監見得李秘還沒走,也是叫苦不迭,陸濟卻是喜出望外,朝李秘道:“李大人竟然也在,太好了,且跟老夫一併進宮去救急!”
小太監也是愕然,過得片刻才朝陸濟道;“老神醫,萬歲爺宣召的只是局子裡的人,李大人可是外臣,這般帶進去,只怕有些不妥……”
陸濟本以爲李秘也是受到宣召進宮的,聽得小太監如此一說,頓時明白過來,不過他也是倒黴透頂,宮裡三天兩頭出事,他也是早豁出去了。
“萬歲爺對李大人如何,小公公難道不比老夫清楚?便是帶了李大人進去,萬歲爺也不會怪罪,反倒要誇你會辦事呢!”
“好了,時間緊迫,救人要緊,別糾扯這些,快在前頭帶路去!”陸濟如此一說,便拉起李秘,催促那小太監。
小太監也是無可奈何,只能連帶李秘,將太醫局的人帶進宮裡去了。
經過了李秘三番兩次的提點和擡舉,朱翊鈞對王恭妃母子也溫和了不少,王恭妃也不再深居冷宮,而是搬到了儲秀宮之中。
儲秀宮就在翊坤宮邊上,不過翊坤宮上回出了事,鄭貴妃暫時搬進啓祥宮裡頭,也算是“因禍得福”,得以更加親近皇帝,不過翊坤宮需要修整,所以空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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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貴妃十四歲的時候嫁給了當時只有十九歲的朱翊鈞,他們可是真正的愛情。
鄭貴妃性格活潑開朗,又有着不淺的文化底蘊,而且敢對朱翊鈞發脾氣,甚至敢與朱翊鈞開玩笑,兩人就像尋常百姓男女一般相處。
皇帝果然尊貴,但到底也是人,是個正常男人,而宮中女子從沒有將朱翊鈞當成人,而是當成了高高在上的神,只有鄭貴妃,滿足了朱翊鈞作爲正常男人所應當遭遇的那些生活滋味。
相比之下,王恭妃可就是朱翊鈞一生的恥辱了。
王恭妃早先是太后身邊的宮女,否則太后也不會如此善待她母子二人了。
朱翊鈞那時候還年輕,這日到宮裡給太后請安,沒見着太后,卻見得一個宮女非常的漂亮,一時衝動就臨幸了王氏。
皇帝臨幸宮女本不是甚麼稀罕事,但問題就在於,朱翊鈞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對錯誤的人,做了這件事。
那可是太后的寢宮,時間是給太后請安的時間,人可是太后身邊的宮女,這就很容易被戴上淫亂的帽子了!
而且好巧不巧,天意弄人的是,也就這麼一次,王氏竟然懷了龍種,事情便是想要遮掩也蓋不住!
朱翊鈞起初是抵賴的,可太后讓內監取出內起居注來,上頭明明白白記錄着,朱翊鈞也就無法否認,所受的委屈也就全都遷怒到了王恭妃的身上了。
若不是李秘在幾次事件當中,都不露痕跡地拉扯王恭妃,朱翊鈞想要對她改觀,只怕是相當困難的。
如今能夠住進儲秀宮,就是朱翊鈞對她母子倆的表態,再加上替父出征這件大事,也算是母子倆美好生活的開端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這纔剛剛開始邁步,就受到了這樣的阻礙。
李秘跟着陸濟來到儲秀宮,發現田義王安等大太監都在外頭守着,衆人見得李秘跟着進來,也沒有甚麼異議,反倒點頭致意,陸濟和那小太監才鬆了一口氣。
“情況如何了?”李秘朝王安問道,畢竟田義話不多,李秘也懶得看他那冷臉。
“爺在裡頭守着呢,你們跟我進去吧。”
李秘點了點頭,便與陸濟以及太醫和女官們,都跟着走了進去。
房裡不是很亮堂,許是王恭妃習慣了深宮的生活,別處的光亮溫暖也沒見着,倒是充斥着一股陰冷。
此時王恭妃躺在內屋,朱常洛則坐在外頭的暖榻上,肩膀上雖然已經進行過簡單的包紮處理,可仍舊能夠見到殷紅的血跡,朱翊鈞憂心忡忡,眉頭緊鎖,袍子卻是撕裂了,想來是撕了自己的衣服給朱翊鈞包紮的。
如此一看,他對朱常洛也卻是改觀了很多,起碼錶現出了對這個兒子的疼惜,也是難能可貴,心裡也該是已經接納了朱常洛的。
李秘見得此狀,也感到有些欣慰,畢竟自己的努力到底是沒有白費。
見得李秘等人進來,朱翊鈞也站了起來,朝陸濟等一干準備行禮的人催促道:“都甚麼時候了,拜甚麼拜,還不快些手腳!”
陸濟連連點頭,親自給朱常洛看傷,又讓女官到內屋去查看王恭妃的情況。
好在都是皮外傷,雖然場面有些狼狽,但也算是有驚無險,陸濟看完之後,朱翊鈞才鬆了一口氣,這才朝李秘道。
“李秘你來的正好,這些人也實在是太猖狂,竟敢進宮來傷人,若不是田義到翊坤宮來查看修整進度,恰好撞見,這兇徒豈非要殺人了!”
“你跟王安到詔獄走一趟,好好審一審,三日之內給我個說法!”
雖說是傷人事件,但朱翊鈞到底是不願意讓刑部的人插手,或許他也意識到,這事情與宮鬥有關,不宜外傳。
李秘曾是大理寺副署正,辦案能力也強,不似廠衛那般粗暴,動不動就要剮人,讓李秘去辦這個事情,朱翊鈞也放心。
李秘沒考武舉人之前就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方向,三大案是他扭轉局勢的契機,即便朱翊鈞不吩咐,他也會主動請纓,此時自是乾脆地答應下來。
王安也不敢怠慢,便帶着李秘往詔獄那邊去了。
這詔獄並非明朝特產,歷朝歷代都有,泛意是指皇帝欽點的重大案件,大案要案,要麼是通了天的案子。
當然了,到了大明朝,詔獄便是人間地獄的指代詞了。
這詔獄指的是錦衣衛北鎮撫司的監獄,這座監獄是錦衣衛用來關押重要人犯的,只要丟進詔獄,即便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這個脫一層皮可不是誇張,錦衣衛詔獄刑訊逼供裡頭就有這麼一個酷刑。
先用開水澆皮肉,在用鐵刷子一層一層把皮肉刷下來,整個過程當中還讓犯人保持清醒,承受的折磨到底是何等樣的一種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據說米國人的聯邦調查局曾經花了幾千萬,請那些心理學家和專家,制訂了一套所謂的酷刑,比如水刑,比如強光照射,比如不讓嫌疑人睡覺,諸如此類。
若讓錦衣衛詔獄的人上馬,又何必浪費這個錢?
錦衣衛管事的雖然是南鎮撫司,但這座臭名昭著的監獄卻設置在北鎮撫司,明朝的名臣解縉就是死在了詔獄裡頭,有名有號的歷史名人,死在裡面也是數不勝數。
不過錦衣衛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眼下已經淪爲東廠的鷹犬,據說東廠也有類似詔獄的黑監獄,叫甚麼“點心房”之類的,不過官方並不承認,最後也取締了。
這點心可不是糕點的意思,古人有種刑罰叫凌遲,也就是千刀萬剮,不過人卻不能死,在沒割夠刀數之前,若是犯人死了,劊子手是要受罰的。
而當割完了這麼多刀之後,劊子手纔會將刀子捅入犯人心臟,結束犯人的生命,這就叫點心了。
東廠的黑監獄“點心房”,到底是甚麼樣一個去處,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王安執掌的東廠還算是比較溫和,起碼沒有製造過太駭人聽聞的慘案,點心房之類的黑監獄也就沒有設置,嫌疑人便丟到錦衣衛的詔獄裡頭去了。
李秘到了這詔獄之後,也很是好奇,不過裡頭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骯髒,反倒非常乾淨,只是充滿着一股陰森的涼氣,空氣中似乎彌散着一股怪異的腥氣,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
李秘一路上也向王安打聽了整個事情的經過,王安雖然比李秘知道得多一些,但還沒來得及審問那人,也就沒有更詳細的信息。
“那農民到底是怎麼進宮的?”
李秘潛意識裡還是將這樁事當成了梃擊案,隨口就說了出來,馬上就意識到不對頭,正要尋個掩飾的說辭,王安卻朝李秘道。
“誰說他是個農民?”
“難道不是?”
王安搖了搖頭,朝李秘道:“你很快就會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