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經定下了這個決策,剩下的便是細節,這個細節的討論,涉及到整個衙門的官職設置,這就不是李秘能隨便說話的了。
不過李秘到底是發起人,朱翊鈞便朝李秘道:“關於火器火藥研製的技藝方面,李秘你還有甚麼建言?”
李秘其實早就想好,這新型火藥實在太過逆天,絕不可能掌握在別人手裡,起碼技術必須要牢牢掌控,這是必須要爭取的,於是他便斗膽朝朱翊鈞道。
“啓稟皇上,臣在蘇州之時,與杭州制器大師石崇聖,前任將作大匠項穆,以及前任福州知府,隱居蘇州虎丘的孫志孺大人,都有交情,他們都是大宗師,臣想讓他們進入新營,負責新火器和火藥的研發……”
這石崇聖和項穆那是大名鼎鼎,便是他們眼下所在的啓祥宮,也都是項穆和石崇聖早些年主持修繕的,這新神器既然關係到大明朝爭霸天下,如此要緊的事情,請得動這兩位固然是最好。
其實早先修殿之時,朱翊鈞就曾經宣召過石崇聖,不過這老頭子稱病不出罷了。
眼下聽說李秘能請得動這兩位,自然是歡喜不已,朝李秘道:“好!只要你能請得動此二人,便是大功一件!”
趙志皋和沈一貫等人雖然都是閣臣,但神機營裡頭都還有文官呢,他們自然也是想分一杯羹,不可能讓這新營完全成爲武將們的狂歡,爲了平衡,皇上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武將們獨大,必然是要文官來監督的。
可技術層面的事情,他們還真的爭不過項穆和石崇聖,李秘雖然人輕言微,但提出這兩個人選,偏偏又是無法拒絕的!
於是他們便將矛頭指向了孫志孺,騰出孫志孺這個空缺來,他們纔好安插自己的人,分得這塊肥肉!
“兩位大宗師也就罷了,實至名歸,若能夠請得動,必是朝廷的幸運,可這孫志孺無心官場,癡迷於奇淫巧技,早先已經離任福州,今遭把他提出來,豈非要助長這股不正之風?”
沈一貫與內閣的輔臣們當即提出了這一點,不過吏部的天官此時卻說道。
“諸位大人難道忘了?這孫志孺年前入京,眼下可是順天府推官,雖然只是從六品官職,但也算是盡職盡責,做得不錯。”
“甚麼?孫志孺不是在福州知府任上被罷免了麼,怎地又成了京府推官?”沈一貫等人也是驚訝不已,但朱翊鈞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了。
因爲孫志孺可是押送着程昱入京的,那可是莫橫欒舉薦的人選,而且朱翊鈞對這孫志孺也有很深刻的印象,因爲此人中舉之時實在太過年輕,擔任知府之時更是三十不到,這樣的官員,大明朝上並不多見!
吏部天官適時提起,其實也是想提醒在座各位,這麼反常的人事調動,若沒有皇上打招呼,吏部是萬萬不可能這麼做的。
再者說了,皇上下發的人事調動,必須經過內閣,才能傳到吏部來,你們這些閣臣是幹什麼吃的,竟然連孫志孺這個人都記不住!
京府推官可有別於其他從六品的小官,這麼重要的職位換了人,這些個閣臣竟然沒甚麼印象,也真真讓人失望透頂!
當然了,趙志皋年事已高,又是個和事佬,這段日子沈一貫爲了入閣,朝堂上也是鬧了一陣,閣臣們沒有注意到孫志孺,倒也說得過去。
可眼下李秘將孫志孺提到新營來,便是要佔了位置,他們哪裡肯依!
然而朱翊鈞考慮的卻不是這個問題,他朝李秘問道:“孫志孺已經是京府推官,這職務可大可小,他若離職,誰能頂上?”
如此一問,顯然朱翊鈞已經贊同了一大半,誰來頂上職務,這該是吏部和閣臣們考慮的問題,可他甚至連這個問題都問李秘的意見!
李秘可不敢得寸進尺,非常謹慎地朝朱翊鈞道:“這是朝臣人事調動,自有皇上和各位相公大人拿主意,臣可不敢胡言亂語……”
吳惟忠也知道這或許是朱翊鈞的一個試探,想看看李秘會不會因爲這個新衙門而膨脹起來,見得李秘如此謹慎,吳惟忠也鬆了一口氣。
朱翊鈞果然滿意地笑道:“嗯,不錯,不驕不躁,朕果然沒有所託非人,不過你京府推官是個燙手的位置,否則朕也不會讓孫志孺來做,你既然要用孫志孺,便要給朕推薦一個後備人選,若沒這個人選來頂替,孫志孺也就只能乖乖留在京府推官任上了。”
朱翊鈞的暗示再明顯不過,李秘又豈能聽不出來。
朱翊鈞提前賜服,便是對他最大的褒獎,以他這樣的身份地位,想要得到實權賞賜,那是不切實際的,他也不可能留在新營裡頭,否則也不會讓吳惟忠來主掌。
所以李秘還得乖乖地繼續當他的芝麻小官,這京府推官也算是他的老本行,雖然京城勢力錯綜複雜,京府推官也是最棘手的一個官職,比大興和宛平兩個附郭縣的縣令也就強那麼一點點,那兩位絕對是九世不修才當了這個官,京府推官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想要把孫志孺提上去,便只能做些犧牲,硬着頭皮也要上,於是李秘便朝朱翊鈞毛遂自薦道。
“皇上,微臣在蘇州之時,差事便是刑名斷獄,而後又在理問所辦差,若皇上看得起,這京府推官的帽子,便懇請賞給微臣……”
朱翊鈞見得李秘如此上道,也是哈哈大笑,不過卻並沒有答應下來,而是朝李秘道。
“你小聰明倒是不少,不過爲官不久,道行尚淺,這京府推官你是做不來的,朕不會把你推入火坑,留你還有別的大用。”
朱翊鈞如此一說,李秘也有些詫異,畢竟他早就做足了心理準備,朱翊鈞對他必然是“過河拆橋”“鳥盡弓藏”的。
想了想,朱翊鈞便自言自語道:“我記得武舉府試之時,莫橫欒曾經向朕舉薦過幾個人,其中有一個嘛……沈卿該是很熟的……叫甚麼名字來着?”
沈一貫聽得此言,也是有些驚喜,雖說聖旨沒能返還,但聖上想來還是念自己的人情了!
然而李秘接下來的回答,卻給他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是袁可立,早先臣奉命協助莫總督辦差,與袁大人也有過交集,袁大人素有蘇州青天之名,頗有聲望……”
李秘如此一提,朱翊鈞也故作恍然道:“嗯,不錯,就是袁可立,沈卿應該還記得吧?”
沈一貫渾身冒冷汗,但也只能咬牙點頭道:“是……不過此人……此人……”
“嗯?此人如何?能否勝任京府推官一職?”朱翊鈞見得沈一貫如此,也是追問了一句。
沈一貫能夠擠進內閣,靠的就是察言觀色,又豈會不知朱翊鈞心思,雖然他着實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皇帝,皇帝纔會這般對他,但聖心便是旨意,他便順水推舟道。
“袁可立雖然頑固不化,不識大體,但在刑名方面確實有着不小的才華,這京府推官也是做得的……”
朱翊鈞也是哈哈大笑,點了點沈一貫道:“沈一貫啊沈一貫,你這性子,哼……成了,就袁可立了。”
聽得朱翊鈞如此決策,李秘也終於是鬆了一口氣,畢竟他總算是完成了一步,讓袁可立提前起復!
趙志皋等人見得李秘將重要位置都拿下了,也是心急,而兵部尚書等人也都不甘人後,接下來便你一言我一語,爭先恐後,面紅耳赤,將整個新營的職務都給瓜分了。
至於範榮寬,雖然沒有到場,但新營必然需要大量的財力支持,戶部沒有任何油水可撈也就罷了,反倒要大出血,到不到場也是一個樣,輪不到他說三道四了。
畢竟是偌大一個新衙門,李秘對組建工作也沒甚麼建樹,對京城官場更是一無所知,看熱鬧的心思都沒有。
朱翊鈞見得李秘如此,反倒更是放心,他實在不願讓李秘參政,尤其是這個級別的會議,李秘顯示出煩躁來,他正好順水推舟,讓李秘提前退了出去。
李秘也樂得見此,便跟着王安出了宮。
回到住處之後,甄宓等人已經回來,畢竟還沒有開大朝會,李秘也不好泄露這個秘密,衆人也沒問,便各自歇息了。
李秘在宮裡也是捱餓,便讓秋冬丫頭準備了些酒菜,與甄宓幾個吃吃喝喝,聊以消遣,聊聊今日之事,也是頗爲解氣。
據秋冬丫頭說,李秘和吳惟忠走後,範重賢還到內宅去見了吳白芷一面,說是已經開始商量操辦親事云云。
李秘對此自是不太感興趣,正喝着酒,外頭卻來報,說是有人登門拜訪,李秘也是奇怪,畢竟沒多少人知道他的落腳點。
便問了一句,門子卻只是說是舊識,李秘與甄宓相視一眼,後者朝李秘道。
“不用問,能知道你落腳點的,要麼是宮裡的密探,要麼只能是徐庶。”
甄宓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甄娘娘果真是一顆玲瓏心,到底是瞞不過的。”
孫志孺或者說徐庶,穿着常服,便這麼走了進來,李秘便朝衆人道:“你們先回去歇息吧,我跟大軍師有點事要說。”
甄宓和秦涼玉相視一眼,也就帶着秋冬下去了。
徐庶斂起袍裾坐下,也是頗具風度,而後朝李秘道:“李大人這左擁右抱羣豔圍繞,也是羨煞旁人了……”
李秘也懶得跟他玩笑,朝他問道:“徐大軍師今夜過來,所爲何事?”
徐庶呵呵一笑道:“自是來答謝李大人的提拔之恩了。”
“你已經知道了?”李秘也有些吃驚,徐庶竟然已經知道了!
“宮裡是周瑜的地盤,眼線安插不多,但那些閣臣和尚書已經回去了,只要他們出了宮,消息自然也就出了宮,想要打聽也不是什麼難事。”
李秘這才恍然,頓了頓,朝徐庶問道:“既然已經知道了,打算怎麼謝我?”
徐庶稍稍前傾身子,朝李秘道:“對你的答謝,便是給你一句忠告。”
李秘也嚴肅起來,甚麼忠告能夠抵過李秘對他的提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