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秘分析案情之時,衆人才知道這個新來的捕快並非一般的菜鳥,而當他說出袁可立的名字之時,所有人都忘了,宋知微今次蒞臨吳縣,本來是要打板子的!
此時衆人的心思都在想,這個案子或許真的能破了!
更讓人欣喜的是,李秘給他們提供的這個消息!
他們都是官場中人,即便不是官員,只是胥吏,但通過官府的邸報和小報,仍舊能夠及時瞭解官場動態。
袁可立受到貶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而且他的狀況實在太糟糕,只怕往後很難再起復了。
有些居心不良的人,或許會因此而沾沾自喜,但絕大部分的人都認爲,這是官場的一種損失。
畢竟袁可立是御史之類的清流人物,往後再晉升,只怕少不了一個六科給事中,這樣的人都是耿直剛正的官員,雖然不討好,但少了這樣的人,朝廷的脊樑也就彎了。
所以很多人都因爲袁可立的離開而感到惋惜,他回到蘇州來寓居,許多人也都自發地去拜訪,可惜袁可立只是閉門謝客。
而如今李秘帶來的消息,證明袁可立並未頹喪,他還在查案子,他內心那團爲百姓做主的火,仍舊沒有熄滅!
或許其他人的感受只是震驚,絕不會像宋知微這般強烈,只有在刑名一道上舉步維艱的他,才能深刻體會到,袁可立的價值所在!
大堂如炸了鍋一般,嗡嗡嗡議論了許久,直到宋知微輕咳一聲,衆人才安靜了下來。
宋知微撓了撓脖頸上那小塊胎記,而後朝李秘道:“袁按院果真在調查此案?”
李秘點了點頭道:“是。”
“小人早先追蹤一條線索,正好與袁大人偶遇,只是小人乃無名之輩,也不敢胡亂攀附,但小人可以肯定,袁大人一定握着本案的關鍵證據,推官大人若能走一趟,這案子便能順利了結了。”
宋知微聞言,不由點了點頭,朝李秘道:“袁按院明察秋毫,雖然再無官身,但沒有灰心喪氣,也是我蘇州百姓的福氣,本官公務纏身,橫豎沒能拜會袁按院,今番便去探望一下,順便談一談案情吧。”
宋知微如此一說,李秘也是鬆了一口氣,擡頭看時,見得簡定雍也是偷偷抹汗,心說這事兒算是敲定了。
簡定雍也怕李秘再鬧出甚麼幺蛾子來,此時見好就收,朝李秘道:“行了,案子的事情就說到這裡,你自顧回去做事吧,宋賬幹還要比對其他公務呢。”
“是。”
李秘也知道,推官衙門掌刑名,贊計典,除了管司法,還要幹審計錢糧的事情,當下也不便久留。
不過宋知微卻開口道:“錢糧的事情留到年中再一起辦吧,這案子既然有了眉目,便該趁熱打鐵,本官先往袁按院那裡走一遭,這李秘既然與袁大人有過一面之緣,便讓他跟我一道前往,簡大人以爲如何?”
雖然同樣是七品官,但推官是蘇州四府,是府衙級別的官員,又沾染全府的錢糧和刑名,簡定雍對宋知微也只能客客氣氣,既然宋知微都開口了,他也就不好說甚麼了。
“李秘,能跟推官大人一道拜會袁按院,這是多少人求不來的好差事,你還不趕緊道謝麼!”
雖然語氣不算太好,但李秘也聽得出來,這是簡定雍在點撥他李秘,此時也向宋知微道:“能爲推官大人效力,是小人的榮幸。”
宋知微知道李秘不是阿諛奉承的人,說這些話難免有些言不由衷,不過他也不在意,有才華的人都有怪脾氣,他早就習慣了。
“李秘你也算是公門中人了,都是爲朝廷辦事,爲百姓造福,說不上甚麼榮幸,咱們這就走吧。”
“是。”
李秘應了一句,便讓到旁邊來,宋知微與簡定雍寒暄之後,便領着理刑館的儀仗,往袁可立的府邸去了。
走出縣衙之時,李秘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縣衙的官吏都跟了出來,恭送宋知微。
而他們看着李秘的眸光,充滿了羨慕和嫉妒,誰又能想到,這個第一天點卯的小捕快,只是在大堂上費了一番脣舌之力,就得到了推官的青睞?
理刑館裡可都是破案的精英,也沒幾個看得上李秘這麼個連配刀都沒資格的小捕快。
宋知微本想問問李秘的出身,往後有機會說不得提拔一下這個年輕人,但想想還是算了,一行人很快便來到了袁可立的宅邸。
袁可立早先是蘇州府推官,乃是宋知微的前輩,而後又當上了山西道的巡按御史,即便遭到貶黜,卻是事出有因,剛直不阿,直言死諫,爲了一樁冤案,才被牽連,也是讓人佩服。
宋知微到了宅邸左近,便讓四府的儀仗停下,到路邊遮陰納涼,自己則帶了兩個貼身長隨,與李秘一道,步行來到了袁家門前。
袁可立是因爲冤案牽連才遭罷免,官員對此也是敬而遠之,但民間文人以及縉紳百姓等等,出於敬意,時常過來拜訪,不過袁可立閉門謝客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也少有人過來吃閉門羹了。
此時袁宅門前也是冷清,老門子在門房裡納涼,躺在竹椅上,一面用竹殼扇着風,一面含糊哼着什麼小曲,顯得很是悠閒。
這宅院有些老舊,前面稀疏種着幾棵合歡樹,後頭卻是一片青翠的修竹,倒也雅緻。
李秘不由想起牙行那幫孩子來,他第一次去牙行貧民窟之時,正遇上孩子們都散出去覓食了,棚戶區裡污水橫流,臭氣熏天,一名瞎眼老嫗也不知在熬煮甚麼東西,旁邊一隻拖着斷腿的髒兮兮老鼠,正虎視眈眈。
李秘還在想念青雀兒和九桶之時,宋知微已經來到了門房前,也不說話,身邊的長隨上前去與老門房溝通。
人都說上行下效,袁可立是個正直的人,門房自然也不會狗眼看人低,也不會嫌貧愛富,見到貴人就點頭哈腰,見到下人就鼻孔朝天。
雖然只是個門子,但這老兒也是不卑不亢,帶着親切的笑容,這種家風也實在是難得,李秘早有領教,宋知微卻由衷佩服。
門子將宋知微和李秘放了進來,便有個管院過來,將二人帶到了茶廳,讓丫鬟奉上香茗點心,纔去通稟袁可立。
袁可立雖然寓居在次,但也並非無所事事,他已經習慣了忙碌的生活習性,即便無事可做,也不會似那些浪蕩寓公一般,穿着隨性,慵懶散漫。
他一身精幹的窄口輕袍,袖口上還沾有新鮮墨跡,想來適才正在書寫。
宋知微趕忙站起來,主動行禮,與袁可立寒暄不斷,袁可立見得李秘故意站在後頭,便知道不好在人前泄露他與李秘的關係,便也就只是朝李秘微微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誠如先前所言,袁可立的賢名,便是在蘇州府擔任推官之時,一點點積累下來的,袁可立公正嚴明,惠及百姓,人人稱頌,宋知微也將之當成楷模,此時自是客氣尊敬。
眼看着小丫環又換上了一輪新茶,宋知微也就不再扭捏,將來意都說道清楚,並指着李秘道。
“袁大人,這位便是吳縣捕快李秘,據說與袁大人查案子查到一處去了,不知袁大人可還認得他?”
李秘故作忐忑地上前來,卻是暗中使了個眼色,袁可立也覺得好笑。
他是個正直不阿之人,素來不會弄虛作假那一套,眼下讓他突破自我,陪李秘逢場作戲,或許也是他人生之中的新鮮事,自己也覺着好笑。
“那日也是緣分,只是光顧着案子,也沒來得及問你尊姓大名,原來小朋友你叫李秘啊。”
“是,袁大人,小人是叫李秘...還望大人多多指教...”
袁可立朝李秘點了點頭,宋知微便將緣由說起,而後請袁可立提供李秘所說的證據。
袁可立聽到此處,也不由埋怨地瞪了李秘一眼,他已經被削職爲民,再插手司法,那是非常不妥的,所以他即便到吳縣的刑房去調查卷宗,也只是與吳庸走了個方便,不好讓簡定雍知曉。
如今李秘卻將宋知微給領進門來,這不是給他找麻煩麼!
雖然他確實如李秘所想,並未能夠放下這個案子,想要弄到證據,證明那十幾樁兇案的死者,都是死有餘辜罪有應得的倭寇細作,但終究是有些不合理法的。
宋知微已經是官場老人了,見得袁可立遲疑,也體會其中苦衷,便朝袁可立道。
“袁大人憂慮地方安穩,此乃蘇州府之福,宋某是末學後進,大人乃是四府前輩,晚輩迷惑,求教前輩,這是天經地義之事,還望大人不要有甚麼顧慮,提點晚輩一二,晚輩自不敢忘了提攜之誼...”
宋知微如此一說,便是自己邀請袁可立協助,在名義上也就不同了,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李秘之所以想要個公差的身份,可不就是爲了能夠正兒八經查案麼。
如今有了宋知微這句話,袁可立也就終於可以光明正大調查這個案子了。
“袁某也是能力有限,不過畢竟在蘇州爲官多年,實不相瞞,心裡頭這份念想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割捨,承蒙宋大人看得起,袁某也就厚着臉皮賣一賣醜了...”
袁可立如此一說,便是答應了下來,宋知微頓時心頭大喜,心說破案有望了,彷彿偌大功勞就要掉到自己頭上了一般!
這可是蘇州神探袁可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