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打鬧回到家中,凌峰便被叫走了,說是朝廷派了欽差下來,快要抵達泉州。凌峰自然要去迎接的。於是徐璐只好一個人回了府。
徐璐又問了欽差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身份。因爲欽差還沒到泉州,下人也不甚清楚。
到了下午,凌峰從衙門裡回來,面色沉峻。徐璐趕緊起身,“爺喝了酒吧?瞧一身的酒味。要不要喝些醒酒茶?”
“不用了,反正也沒喝多少。”
徐璐從丫環手上接過茶盞,親自遞到他面前,“喝了酒的人會口渴,爺喝口茶吧。”
凌峰面無表情地接過,喝了口茶水,然後把茶盞遞給徐璐。
徐璐看他臉色就知道,他心情不很好,也不敢多問,輕輕捏着他的肩膀,“累了一晌午,爺也該累了吧,要不要去休息一下?養精蓄銳。”
凌峰搖了搖頭,“心情不好,睡不着。”
徐璐趕緊問:“怎麼,那位欽差大人,給爺氣受了?”
凌峰冷哼一聲,“一個靠裙帶起家的,也把自己當根蔥了。”
顯然,那個欽差身份不會太高,並且是某個寵妃的人,這回來福建,仗着欽差身份,還給了凌峰氣受。凌身一向驕傲慣了的,又掌管一方軍政,又是堂堂侯府世子,只差天老大他老二了,自然會心中不忿了。
徐璐柔聲問道:“我是婦道人家,官場上的事兒也不是很懂,也沒法子替爺分憂。不過若是爺心裡不舒坦,與我說說也是好的,純當發泄好了。”見凌峰不說話,她又問道:“爺,那個欽差是什麼身份?來福建可是有什麼事兒?”
“能有什麼事兒,假公濟私罷了,就拿雞毛當令箭。”
原來,這個欽差,並非那麼明正言順,也只是爲了給皇帝辦理私事而已。就是秦妃深得帝寵,因爲已經是正二品妃位,地位僅次於皇后以及正四妃,在宮中風頭正健。前陣子皇帝偏殿起了大火,秦妃當機立斷,以自已柔弱嬌軀護得皇帝平安。皇帝感念其忠心,特地賜她爲四妃之首,封號爲婉。因秦婉妃是平民出身,再是恩寵,已封無可封,只好封其家人。
然後皇帝派了秦婉妃親信,從四品都轉運鹽使司同知秦忠良,以及秦婉妃心腹大太監楊長寧,一道前往福建泉州,宣旨恩封秦婉妃生母爲二等郡夫人。其兄秦天信,正五品初授奉議大夫。
那秦忠良仗着所謂的“欽差”身份,凌峰礙於情面,不得不去了趟秦家,那秦忠良也着實不可一世,居然正兒八經地以“聖上口諭”爲由,讓他不得不跪下聽旨,實際上,聖上根本就沒口諭。不過是拉虎皮扯大旗罷了。
不過凌峰剋制的很好,他雖然瞧不起裙帶關係,但這種靠寵愛上位的朝廷新貴,卻是人人敬而遠之的。
秦天信一直經商,大慶朝規定,商人不得入仕,但皇帝依然給了個官職,雖只是散官,有名無權,但對於一介商人來說,已是邀天之寵了。尤其秦天信的夫人秦王氏,也被封爲五品宜人,賜繡四季花瑞草冠服。
當官能封妻廕子,這可謂是極大的恩寵。一旦封爲誥命夫人,可以不時得到賞賜,享有代表身份和地位的冠服,一定品級的命婦還可以參與宮廷大典、上奏朝廷等。她們對於外界時事也有一定的發言權。
秦忠良其實並非秦婉妃孃家人,但因姓秦,見秦婉妃深得帝寵,就主動投靠了過去,以秦婉妃族兄自居,除了吏部左侍朗張啓峰外,秦婉妃在朝堂上並無根基,有人主動投靠上門,倒也默認了此事。這回皇帝下旨封賞泰婉妃孃家,秦忠良自告奮勇接下差事。雖只是宣讀聖旨,但因聖旨在手,也算是欽差身份,扯虎皮拉大旗,從京城一路抵達福建,可沒少大擺欽差官威。
凌峰身爲福建最高軍政長官,也不得不對這秦忠良以禮相待,甚至屈膝折交,這令一向尊貴慣了的他如何受得了?沒有當場發飆,也算是他誠府深厚了。
知道前因後果後,徐璐大鬆了口氣,安慰着說:“原來是爲這個。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這個道理誰不明白?爺把那秦忠良當作是難纏的小鬼不就結了。”
凌峰怒道:“姓秦的爺還不放眼裡,就是不順那老王八堂堂七尺男兒爲了榮華富貴,居然連祖宗都改了,實是令人羞啓。”
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是極講祖宗根源的。而秦忠良爲了榮華,居然擅改祖宗,以秦婉妃族兄自居,這對注重宗族禮法的凌峰如何受得了?
但徐璐卻並未生氣,她只有好笑,又柔聲安慰道:“人家擅改祖宗,到底與爺不相干是不?關爺什麼事兒呀,爺又何必氣成這樣?這人靠着裙帶就把自己當根蔥,不正是應驗了裙帶關係的力量麼?靠這種關係上位的,從古至今,又有幾個落得好?爺只要這麼一想,不就萬事大吉了?”
聽徐璐這麼一說,凌峰也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置氣,想着自己生了大半日的悶氣,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呀,我生什麼氣呀?唉,到底被人奉承慣了,如今被落了面子,就一時想不開了。”
徐璐又說:“爺也是尊貴慣了的人,何苦與這種人見識?沒的氣壞自己。更何況,是騾子是馬,誰人不知道呀?大家恭敬他,也不過是瞧着秦妃的勢罷了。背過身去,誰把這人放眼裡?爺與這種人計較,也太不值了。”
凌峰總算面露笑容,“嗯,你說得是,是我鑽牛角尖了。”
見他總算不再板着臉,應該想開了,徐璐高興,膽子也大了,又趁機問道,“秦婉妃的母兄是什麼人家?我見過麼?”
“就一介商戶罷了,不值一提。”凌峰才瞧不上秦家人,就算秦老夫人被封爲二等郡夫人,依然不被他瞧在眼裡,他母親武氏還是超一品侯夫人呢。
“既如此,咱們與秦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罷了。爺認爲呢?”徐璐也見多了一朝得勢就猖獗的暴發嘴臉,再來她並不認得秦家,也就沒多少感覺了。
但凌峰不同,他今天是真的受了氣的,那秦忠良藉口宣讀聖上口諭誆他下跪,秦家人的嘴臉,這讓出身伯府後來又由伯府晉升爲侯府的他來說,是極難忍受的。
像秦家這樣的人,這世上沒有一千也有上百,以前在京城又不是沒見識過,卻依然氣成這樣,凌峰心想,自己確實有驕橫自滿的心態了。這在官場上,可是萬萬要不得呢。
接下來數日,凌峰都低調行事,對秦忠良等“欽差”倒也禮遇有加,讓人挑不出錯處來。按規矩,一個地方上出了誥命夫人,是值得慶賀的事,徐璐身爲官面上最高長官夫人,也讓人備了份禮送到秦家去,表示恭喜。
但之後沒兩天,秦家又讓人回請徐璐,說秦家舉辦席筵,請徐璐務必賞光。
本來按着規矩,同等地位之間送請柬,爲了表示尊重,也該由主子出面親自相送的,也只有身份不對等的情況下,位尊者可以讓下人代爲相送。但位卑者若要宴請位尊者,一般都是主子親自送請柬的。
凌家是何等身份,秦家又是什麼地位?筵請徐璐居然只讓下人送請柬,還只是送到門房處,徐璐更是不喜,再則,秦家人才靠着秦婉妃就抖起來後,就合着秦忠良一道大擺威風,連凌峰不放眼裡。徐璐更是不喜,藉口說身子不舒服,稱身子不爽利,婉拒了。
徐璐原以爲自己婉拒了,秦家也該識相了。但沒想到,到了第二日,秦家大奶奶秦王氏親自登門,特地前來探望徐璐。
徐璐那個惱怒,遂問稻香,“這王氏什麼意思?我不是已經稱病了麼?門房上的是如何回話的?”
稻香說:“夫人倒是冤枉門房上了,外頭都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夫人病了,正在屋中修養,暫時閉門謝客。可這秦大奶奶就是個二百五,非要說來探望夫人,甚至還帶了好些上等禮品呢。”|
徐璐也很是無言,遇上這種一朝得勢就自認天下捨我其誰的橫着走的人物,她也是沒辦法的,總不至於硬碰硬地與對方耗上吧?雖然凌峰不怕秦家,可到底要顧忌聖上對秦婉妃的恩寵。
可她已經夠忍讓了,這秦家人還蹭鼻子上臉,這可讓她非常不爽了。總不至於身在“病”中,還要帶病招呼客人吧?
徐璐想了想,對稻香說,“去把胡浩然找來,我要事吩咐他。”
胡浩然是凌府地位僅次於凌非的侍衛,自從徐璐嫁進來後,就一直聽其吩咐,因爲對凌峰很是忠心,話不多,卻極其有眼色,做事張馳有度,徐璐也很是看重他。
胡浩然很快就進來了,徐璐在正廳裡面見了他,也沒別的多餘的話,就一句,“你現在快馬加鞭趕去秦府,不拘任何一個地方,在秦家放一把火,弄得動靜越大越好。不過,最好把握好分寸,千萬別傷了人。”
胡浩然愕然擡頭,眼神微微波動,但並無任何言語,只低聲道:“屬下尊命。”轉身就走,半分多餘的話都沒有。
這下子,反輪到徐璐愕然了,她還準備解釋一通呢,可這人倒是好,二話不說就領命而去。也不想想,她可是叫他去幹壞事呢。
“小心些,千萬別被人發現了。”徐璐不放心地在後頭加了句。
胡浩然轉身,抱拳說:“不勞夫人操心,屬下知道該如何。”
秦大奶奶王氏被人領着進了凌府,被帶到正廳裡來,丫頭親自奉了茶,稻草上前福了身子,說:“秦大奶奶請稍候,我家夫人正在梳妝打扮,一會兒就出來了。”
秦大奶奶頭梳元寶髻,正戴朝陽五鳳大掛珠釵,耳飾鑲紅寶石的鎏金耳墜,金菊芙蓉束腰長褙子,刺小金花的淡金馬面裙,整個人華貴雍容,氣勢不凡,光鮮明麗。
秦大奶奶一臉關心地道:“不急,凌夫人這病,不礙事吧?”
“有勞秦大奶奶關心。夫人這病倒也沒什麼時候的,就是全身痠軟,四腳無力,頭暈腦脹,其他的,倒也沒什麼的。”
全身痠軟,四肢無力,還頭暈腦脹?都病成這副模樣了,還能見客麼?秦大奶奶心中略有得意,有權有勢果然不一樣,若在平時,她恐怕連凌家大門都進不去,可現在,皇帝一道恩蔭聖旨,卻讓秦家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個高高在上的督撫夫人,安國侯世子夫人,也不得不帶病見她呢。
秦大奶奶身邊的丫頭有些不悅地道:“聖上天縱英明,天恩浩蕩,咱們倒也託了婉妃娘娘的福,我家老爺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奉議大夫,我家奶奶已是正兒八經的朝廷誥命夫人。秦家上下,也都改了稱呼了。都改叫大奶奶爲夫人了。”她看着稻香,一臉責備。
稻香趕緊跪下來,道:“奴婢恐惶,請秦夫人恕罪。”
秦夫人說:“不知者無罪,快起來。”她瞧了瞧另一邊房門,“凌夫人真能見客麼?若是真無法見客,就不必起來了,我進去也成的。”
稻香在心裡鄙夷不已,果然是沒規矩的暴發戶,這種情況下,明知主人家有病,就該識相走人才是。唯獨這王氏不懂規矩,反而還想進入臥房裡去。她以爲她是誰呀?
“秦夫人來者是客,夫人一向最重禮數的,哪能衣冠不整的情況下就見客人的道理?還請夫人再稍坐片刻,我家夫人很快就出來了。”
秦夫人也就繼續坐了,只是吃了三杯茶後,仍然不見徐璐的身影,不由大爲不滿了,可諾大的廳子裡半個丫環都沒有,她也不好四處走動,只好逮着機會,趁一個小丫頭進來換茶水時,冷着臉問:“你們夫人究竟能不能見客?”
小丫頭趕緊說:“夫人請恕罪,奴婢是茶水房的丫頭,夫人這時候正在喝藥,等喝了藥就過來見您。”
於是,秦夫人只好繼續等待了。
秦夫人的丫頭曉婧輕聲道:“夫人,這凌夫人該不會故意怠慢您吧?”
秦夫人眉頭一皺,很快就說,“別胡說。凌夫人最是識時務的。就算怠慢別人,也不會怠慢咱們的。”如今秦家可今非昔比的,她篤定,就算貴爲督撫夫人的凌夫人也是不敢怠慢自己的。這麼久都不來見自己,想必病的確實不輕。不由有些後悔了,早知如此,她就不該呈強過來的。現在倒落得進退兩難的境地。
立馬走人呢,又顯得太不厚道了。直接去人家臥房呢,又不大合禮數,畢竟她們從未謀過面,就去人家的臥房,也不大合乎規矩。
正左右爲難之際,忽然一個凌家的下人急匆匆奔進來,對秦夫人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貴府好像出事了。”
秦夫人起身,“出了什麼事?”
凌家小廝朱小航道:“小的是凌府採買上的,每日這個時候都要去北大街採買東西。路過貴府時,發現貴府後院某一處走水了。火勢還滿大的,到處都是濃煙,貴府四周都圍了好些救火之人。據說是貴府叫什麼玉霞院的走了水……”
秦夫人面色一變,丫環曉婧失聲叫道:“那不是大爺的屋子麼?”
曉婧嘴裡的大爺,就是秦夫人的長子,母子連心,秦夫人還坐得住,提着裙子就走了。
稻香進入屋子,徐璐正拿着把小剪刀,對着高腳小方几上的百合盆栽細心地剪着枝條,地上桌上,落了無數條殘枝葉子。
徐璐並未起身,也未回頭,專心至致地剪着多餘的枝丫,“走了?”
稻草說:“是的,夫人,秦家傳出消息,秦家某個地方走水了,火勢還滿大的,據說走水的地方還是秦夫人的長子,母子連心,秦夫人哪還坐得住。”
她把幾盒包裹得精緻的禮品往桌上一放,“這是秦夫人送給夫人的補藥,秦夫人走的時候太過匆忙,連補品都未拿走。”
徐璐瞧了一眼,說:“再送回去的話,也太見外了,你就讓藥房上的登記在冊,收了吧。”
凌家與秦家並無恩怨,雖然瞧不起秦家,但也不至於明着得罪。要是把藥品原封不動還回去,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
“你從庫房裡找幾件平時用不着的,名貴卻無多大用處的,好生包裝妥當,送到秦家去,純當是我給秦夫人壓驚。”
稻香就是專管庫房的,腦海裡立馬想到了幾件物品,於是忍着笑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這便去準備。”
稻香離去後,豆綠又進來稟報,“小姐,胡浩然胡侍衛求見。”
徐璐放下剪子,拍了拍手,“快請他進來。”然後她整理了衣服,也去了外頭的偏廳。
胡浩然進入偏廳,在門口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半膝跪地,“夫人。”
徐璐讓他起身,自己坐到主位上。
胡浩然道:“夫人,屬下幸不辱使命。在秦家一間較爲寬大的院子裡放了把火。秦家上下可慌了神,這時候想必已亂成一團了。”
“你做的很好,沒有傷着人吧?”
“沒有。當時屬下只是在院門一角引了把火,把院子裡的人都引出去後,再進入主院裡引火的。”
徐璐面露激贊,“很好。只是這大白天的,應該不會讓有發現吧?”
胡浩然傲然地道:“夫人但請放心,秦家又非銅牆鐵壁,就只些會三腳貓的護院在高牆外守着,內院更是稀鬆平常,屬下進入秦家,完全是如若無人之地。更何況,屬下去的時候,還特地蒙了面。穿了寬大的衣裳,他們就算見着了屬下,也不會認出來的。”
“難怪爺不止一次於我說,由你護着後院,絕對安全。不止功夫好,心也細。”
胡浩然謙虛道:“夫人過譽了,屬下當不起夫人這份讚譽。屬下只是盡一份內事罷了。”
徐璐讓人拿了幾匹布料以及一些市面上難買到的上等藥材,賞給胡浩然,緊接着,又讓人拿了上百個錢賞了二門上的朱小航,稱他做事機伶,極有眼色。
也虧得朱小航及時進來向秦夫人報備這一消息,不然徐璐少不得也要“帶病”見客了。
豆綠拿了錢出去後,不一會兒就進來說,“小姐,朱小航說,他也是事先得了胡侍衛長的吩咐,待看準了時機,方進來向秦夫人報備的。”
徐璐訝然,好一會兒才道:“難怪爺對胡浩然如此看重。”不但給了胡活然一月五兩銀子的月奉,還把他孃老子以及妻兒都安排在凌府附近。實際上,胡浩然除了一身高強的武藝外,那機伶的反應能力,以及舉一反三的本事,能想主子所不能想,做主子不能做的事,着實當得起凌峰的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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