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飯的時候,徐璐與表嫂連氏,鎮國侯世子夫人閻氏,慶昌侯世子夫人李氏,方閣老家的大兒媳婦田氏,同坐一桌,另外還有幾位雖不認得卻也面熟的年輕少婦。後來讓連氏一介紹,才知道,這些少婦也是公侯之家的奶奶們。
徐璐這桌坐了九人,過了一會兒,一個國公府的丫鬟領着一位麗人過來,語氣恭敬地道,“齊大奶奶,這兒還有位置。”
齊大奶奶優雅矜持地坐了下來,同桌的就紛紛打起招呼起來,問她怎麼這麼晚纔過來。
齊大奶奶說:“剛纔去出恭了,倒來得晚了。”然後長袖善舞地與在座諸人打了招呼,言語俐落,聲音又快又脆,在座諸人全都與她認識的。只是唯獨沒有與徐璐打招呼。
徐璐那個鬱抑,這人也太不給面子了。如果換作是自己,就算再不喜歡的人就必會打招呼。
但這齊大奶奶,就這麼當場給自己沒臉,究竟與自己有多大的仇恨呀?
衆人也看出了齊大奶奶與徐璐的不睦,雖然心頭奇怪,面上卻沒有什麼的。果然貴女就是貴女,基本的涵養功夫還是有的。
丫鬟們開始上茶,一人桌前一盅乳白色的茶湯,齊大奶奶目光瞟了徐璐一眼,發現她輕執袖子,把纖纖玉手往湯盅裡,就那麼細細地搓着手指上並不存在的污漬,洗了後手才就着丫鬟遞過來的毛巾拭了手,動作自然流暢,毫不做作。撇撇脣,自己也洗手去了。
貴女們吃飯自然是優雅而規矩的,只見杯勺敲在碗上的些微聲響,齊大奶奶又觀徐璐吃飯方式,盯了半天,也沒能逮到徐璐不合貴女用餐的把柄,心頭越發不爽了。後來總算髮現徐璐隔三岔五就去夾盤子裡的一道金絲糕,不由笑道:“凌少夫人看起來挺喜歡這吃點心的,乾脆,就端到你面前吧。”說着對身後服侍自己的丫鬟使了眼色。那丫鬟極是伶俐,果然就把那盤金絲糕端來放到徐璐餐桌前。
衆人知道齊大奶奶對徐璐的敵意,自是明白齊大奶奶這麼做,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肯定是別有居心。紛紛看了徐璐。
哪知徐璐卻面不改色地接過盤子,笑咪咪地道:“還是大奶奶想得周到,我正愁隔得遠夾不到,又不好意思端到自己面前。大奶奶真真是善解人意。”
然後自己又夾了塊金絲糕放進嘴裡咬着,下了肚後還說:“這味道還真不錯,夏荷,等會子你去請教世子夫人,看這糕點是怎麼做的。回去咱們也做來試試。”
夏荷應了聲,卻只讓豆綠前去,目光卻炯炯地盯着齊大奶奶。
沒能諷刺到人,反倒成全了人家的口腹之慾,齊大奶奶心頭自然越發不爽了,不過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依然笑盈盈地道,“這糕點雖然美味,但吃多了也挺撐肚子的。凌少夫人一個人就吃了半盤子,這胃口倒是好。”
這顯然是在諷刺徐璐是個吃貨,並且隱指徐璐上不得檯面,沒吃過東西似的。
徐璐覺得吧,被說成吃貨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至於別的隱喻,純當左耳進右耳出了,於是就大方承認了。“還真讓大奶奶說中了,我這人呀,別的嗜好沒有,就愛吃。中午的時候,只顧着扮矜持,還真沒吃多少,現在肚子確實有些餓了,所以忍不住多吃了兩塊。哎,姐姐們可別笑話我哦,不然我會很不好意思的。”
這臉皮果然夠厚的。
但徐璐這般大大方方地說出來,還是得到了善意的笑意。畢竟她們自己也是如此呢,但卻沒有徐璐這般,敢自曝其短罷了。
徐璐都親自承認自己是吃貨,又承認自己吃相猛了些,齊大奶奶想繼續諷刺都是沒法了,只好說,“凌少奶奶胃口這麼好,難怪生得這麼富態。”
衆人都聽出了這是諷刺,但徐璐卻眉開眼笑地道,“也是呢,爲了多長這一身肉,我可是努力了好久的。”
衆人再度無語。
也不知徐璐是聽不懂還是故意爲之,總之,諷刺人的反而被氣得不輕,倒也讓大家樂了一陣子。
齊大奶奶冷笑着說:“難道凌少夫人不知道,咱們女人以要瘦爲美麼?”齊大奶奶還是頗爲剋制了,沒有直接說:“胖成這樣了,你還好意思大吃特吃?”
連氏笑着說:“誰說女人非得以瘦爲美?我覺得表妹這模樣兒剛剛夠好呀,這才叫福氣呢。”
徐璐說:“表嫂說得是。依我說呀,反正我都嫁了人,又不準備再挑選婆家,胖些也沒什麼的,這樣是不是更有福氣?”
看了臉色青青的齊大奶奶一眼,連氏忍着笑說:“這倒也是,你表哥早就與我說過,看錶妹的面相,就知是個福氣的。這話果真不假。說不準呀,峰兄弟也是看錶妹生得富態,定是個有福氣的,這才求娶了你。”
徐璐居然毫不謙虛,點頭就說:“雖然明知表嫂是拿話哄我,不過我仍是愛聽。”
遇上徐璐這種油鹽不進,把諷刺當成讚美的人,齊大奶奶也實在是無從下嘴了,只好偃旗息鼓,另找話題。
齊大奶奶不再找刺,這頓飯便安寧了。吃過飯後,客人便陸續離去,只是才起身走了沒兩步,便有一個手上抱着個玄黑色貂毛邊的大氅的英國公府的丫鬟上來對徐璐脆生生地道:“凌少夫人,安國侯世子爺讓人遞話進來,如今外頭又下大雪了,怕少夫人凍着了,特地給您拿了披氅,讓您披着,免得着了涼。”說着便把手頭寬大厚實的大毛披氅遞給徐璐。
夏荷豆綠接過,趕緊給徐璐換下身上淺黃色錦緞內鑲猩紅色狸皮的披氅,接過那丫鬟手上的玄黑色的繪金蟠螭披氅,忽然夏荷驚叫一聲,“哎呀,這是世子爺的披風呢。”
周圍繞傳來一些打趣的聲音,徐璐臉兒紅了又紅,忍不住說:“爺也真是的,他的披氅,我怎麼穿得上嘛,沒得讓人笑話。”
“可是少夫人,這可是世子爺的一片心意呀。”豆綠倒是高興,樂呵呵地把披氅披在徐璐肩上。只是這披氅是凌峰本人的,他身形又高大,如今披在徐璐身上,後頭還掉了一截在地上。
爲了不弄髒披氅,徐璐又趕緊把掉地上的那一截擰在手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但太過寬大的披氅披在身上,越發襯出徐璐的嬌小來。
楊二奶奶笑呵呵地道:“誰說安國侯世子爺冷心冷情的,瞧瞧人家,好男人可不是光嘴上說呢,還得行動纔是。”言語間,便瞟到了一旁還未走開的齊大奶奶,頓覺失言,趕緊描補道:“不過與齊大公子比起來,到底還差了一籌。”
朱連氏看齊大奶奶臉色不豫,也趕緊打圓場笑道:“那是,京里人誰不知道齊大公子和大奶奶的伉儷情深?無論大奶奶去哪家作客,出來必會有人接送。”
但讓朱連氏膽戰心驚地是,她的奉承不但沒起到效果,齊大奶奶的臉色越發冷了。
連氏對徐璐笑道:“峰兄弟表現尚佳,不過還得繼續努力纔是。”
徐璐也瞧出了氣氛不正常,尤其齊大奶奶射在自己臉上的冰冷尖銳的目光,她不願爲了莫名其妙的鬥恩愛與齊大奶奶起衝突,也笑呵呵地點頭道:“那是,得了空就向表嫂請教。”
連氏嗔笑:“混說什麼呢,你表哥那人,與峰兄弟一比,立馬被甩出兩條大街了。我的意思是,峰兄弟有進步,得好生褒獎。”
“得了吧,他呀,脾氣大起來可沒人受得了。”與丈夫恩愛,伉儷情深,那是所有女人都夢寐以求的,但在一羣女人面前,還是能低調就低調吧,以免莫名其妙的被人仇恨了。
徐璐深知有些人就是不盼人好卻盼人倒黴的心理,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能低調就低調吧。
客人們這時候也都陸續離去,張家的垂花門外,早已停滿了一溜排的各家女眷的車子,雖然大雪紛飛,早早就把馬車蓋子染出一層銀妝,但各家夫人自是穿得厚實,臨走時,張家的下人又把各個手上的湯婆子另外換了水,這時候抱在手裡,又有厚實的連帽披氅,自然感覺不到寒冷了。
不過徐璐卻是個例外,她從小生長的地方,冬天也並不冷,京城的冬季,是無論如何都沒法子習慣了,儘管把自己包裹成糉子,仍然冷得牙齒咯咯叫。
安國侯標緻的馬車很是顯眼,因爲車頭上吊着兩盞飾紅珞瓔的八角宮燈,燈籠上寫着大大的凌字,字體爲金色,這可是宮中御賜的,也只有替朝廷立過大功並得聖心的勳爵之家方能擁有的。所以很是一目瞭然。
“哎,那不是安國侯世子麼?”不知是誰驚呼了聲,衆多女眷目光齊齊望了過去。凌峰生得英俊,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又是從封疆大吏差事上光榮卸位,並又輕鬆進入吏部的勳貴子弟,加上甚輕的年紀,又簡在帝心,自然就成了各家夫人奶奶關注的對象,無論是朝堂上,還是私人方面的事兒,其一舉一動,都格外引人注目。
衆人也看到了凌家馬車旁的凌峰,紛紛讚歎道:“安國侯世子真真是好身體呀,這麼冷的天,連個氅子都不披。年輕人,身子骨就是壯。”
然後就有人大聲說,“誰說人家沒有?不過是怕凌少夫人受不得寒,所以早早就把自己的氅子給了凌少夫人罷了。”
這時候,凌峰已拱手與一些人道別,並上前握着徐璐的手,“凍着了吧,快上車吧。”
儘管有凌峰厚實的氅子披在身上,但徐璐依然感到無比寒冷,她拼命地搓着手跺着腳,“京城的天氣,真的太冷了。”
“習慣了就好了。”凌峰對一羣女眷拱手,笑道:“諸位,先走一步了。來日再聚。”
衆人紛紛取笑道:“快上車吧,免得你家少夫人被凍着了。”
一陣鬨然大笑聲,凌峰笑着搖了搖頭,扶了徐璐上了馬車,
徐璐忽然問道:“對了,夫人呢?”
凌峰指了指前邊的馬車,“已經上車了。就只等你了。”
徐璐吐吐舌,她與婆母沒坐在一桌,離開的時候,武夫人已走在前邊了,難怪那麼早就上了車。
上了車後,凌峰就“怎麼就穿樣的衣服出門?不是做有鑲大毛的麼。”
雖然很是喜歡鑲大毛領的衣裳,但徐璐仍是捨棄了,今日讓丫頭改換了一件薑黃色刺繡紫荊花對襟長襖子,下身茄紫色的長襖裙,頭梳牡丹髻,嵌紅寶石的灰鼠毛抹額,鑲南球的大鳳釵,鬃邊各四朵蝴蝶攢珠珠花,配上圓潤的臉盤,真真是富態喜人,說不出的貴氣。但比起大毛領的衣裳,又還要遜色一籌兒了。
不過貂毛的衣裳也並非人人都穿得起的。由於貂皮產量極少,致使其價格昂貴,所以纔有“裘中之王”的美稱。因此它又成爲了權貴的象徵。
而朝廷也明文規定,二品以下大員方有資格穿戴貂皮。但實際上,好些二品以上大員,有資格穿,卻穿不起的也大有人在。因爲貂皮不但稀少,也不好捕捉,所以哪戶人家能有一兩件整貂毛的衣裳,絕對羨慕死他人。
看了徐璐的妝束,凌峰皺眉,“怎麼不穿你那件紅色的大毛的?”
徐璐說,“那些大毛的太華麗了,我穿着實在太貴氣了,怕蓋過了別家奶奶們的風頭,還是穿簡單些的吧。”果真是人要衣裝,徐璐皮膚生得白嫩,自然的桃紅色澤,配上一整身鑲大毛的衣裳,確實貴氣非凡,圓潤的臉盤更是妝點出十二分的精緻。美麗倒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那種雍容之氣,可不輸給那些出至公卿侯爵的夫人奶奶。頭幾回她就是穿得太過華麗,讓一些人誤以爲自己出自哪家公侯之家,還跑去問武夫人。武夫人雖然面上不說什麼,但徐璐想,她心頭應該不會痛快就是了。
凌峰也換了一身喜氣的紫紅色遍繡金色八團花富貴雲紋長袍,領口袖口皆鑲有銀友色的鼠毛,石青色繡螭龍抱肚,暖帽也是銀灰色的,整個人看起來玉樹臨風,穩重又威儀。
徐璐看得眼都直了,這傢伙無論穿什麼都好看呢。
凌峰噴笑,“別人家的夫人奶奶恨不得打扮得越華貴越好,蓋過所有人的風頭。你倒好,還怕出風頭了。”頓了下,打量徐璐身上的裝妝衣着,不得不承認,有張圓臉就是好,不管戴什麼樣的首飾都撐得起來。
“這身打扮也還不錯,但是不是太素雅了?連耳環也是這麼的小,項圈也不戴。”京城的貴婦小姐們,哪個不是往頭上戴着滿頭珠翠的,生怕風頭被壓下去了。
徐璐搖頭,“這一頭的首飾也夠重了,不能再添加了。”她這張圓臉,確實得戴大而長的耳環才能把臉兒修飾得修長些,但耳朵被拉得老長,轉過頭脖子都僵硬,生怕被掛了或是被抓到。
凌峰也不再說什麼,反正他的妻子不管穿什麼都好看。
馬車直接從角門裡進入內宅,下了車後,徐璐趕緊去另一輛馬車,扶武夫人下車。
武夫人淡淡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地道:“不用了,我還沒老到走不動的地步。”
語氣生硬,動作疏遠。
徐璐愣了下,努力回想今天在張家的表現,覺得並未有失禮的地方呀?
正愣神間,武夫人已在下人的擁簇下,進入垂花門了。
凌峰上前來,對徐璐笑道:“外頭這麼冷,趕緊回屋裡去吧。”
徐璐看了他一眼,這男人對外界事務一向敏銳,可對於婆媳之間的微妙變化,肯定就比不上自己了。
徐璐並未直接回到自己的華馨苑,而是去了晚香堂,服侍婆母。雖然在泉州的時候,她在凌峰的縱容下,變得又懶又愛偷奸取巧,但婆婆卻比不得丈夫,須得把皮崩緊些。
儘管武夫人沒怎麼給她立過規矩。
可徐璐總覺得,像武夫人這樣的名門貴女,壓根沒必要學市井婦人用粗躁的手段對付媳婦,只需擺出矜持尊貴的面孔,自己立馬就矮上三分,然後乖乖地扮好媳婦角色。
與往常一樣,武夫人見到徐璐來服自己,雖然嘴上說着“怎麼不在屋子裡歇着?”卻心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徐璐的服侍。然後一邊享受着徐璐的服侍,一邊斥責起她的不足之處。
“那永寧伯府的太夫人,也是才近兩年才重新回到圈子裡,以至於好些人並不買賬,當場冷落人家。但人家到底是長輩,剛纔怎的就那般怠慢人家?”武夫人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嚴厲,神色帶着譴責。
“敬澤侯是皇后母家,威風八面,人人都爭相巴接,本是無可厚非。但咱們家可是天子近臣,與後族就得保持一定得距離。以免讓人猜忌。看你剛纔那副模樣,敬澤侯世子夫人一來,你就奔過去,像什麼樣,不知情的,還當是你想巴接人家呢?”
徐璐傻眼了,今天婆母吃錯藥了不成?怎麼火氣說來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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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啥日子,你們曉得不?
今天可是人家雙更的日子呀…。你們乍個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