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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家的正堂裡,二房的錢氏和三個媳婦也來了,武夫人面色一沉,“這麼晚了,弟妹來做什麼?”
錢氏揚起誇張的笑容,假假地笑道:“大嫂,我聽說咱們家因某些人的緣故,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心裡氣憤的緊,所以趕緊過來安慰大嫂。怕大嫂被氣出個好歹來,所以趕緊過來看看。”
武夫人聲音冷淡:“是呀,今兒的打擊真夠大了。所以我決定,你那間莊子,我不要了。”
二房這些年來,接連娶了三個媳婦,嫁女,開枝散葉,給兒子打點,花的錢可海了去,這近年來已靠變賣渡日。前不久錢氏還跑來找武夫人,要賣個莊子給她,武夫人原本也答應了的,但現在看錢氏這副嘴臉,又氣不打一處來。
但錢氏卻毫不在意地道:“那莊子大嫂不要也成,反正我已找到新的下家了。”她又譏笑地看了徐璐一眼,又說:“大嫂,峰兒媳婦的事,我也聽說了,唉呀呀,這可了不得呀。咱們凌家是何等人家,峰兒堂堂侯府世子,又年輕有爲,什麼樣的名門閨秀尋不着?怎能讓外人那般侮蔑的。我一聽說這事兒,可就氣憤得不得了。那些人也太過份了,居然胡亂造謠,惡意中傷峰兒媳婦,實在太不像話了。”然後看着徐璐,皮笑肉不笑地道,“咱們峰兒媳婦,有相貌有相貌,有身份有身份,那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真正的一家女百家求,峰兒能夠娶到,也是幾世修來的福份。那姓文的什麼東西,這麼好的媳婦不要,可是他家的損失。所以大嫂千萬別生氣,犯不着與那種人家置氣,沒得氣壞自己。”
徐璐很是生氣,知道這錢氏是故意來踩她了,可她又實在反駁不得,只好冷着臉立在一旁。
武夫人冷淡地道:“既然弟妹這般關心我,乾脆讓峰兒把侄女和侄女婿叫回來,安慰安慰我吧。”
武夫人嘴裡的侄女,便是錢氏的親閨女凌茵,嫁給了天津衛的平陽侯府長房嫡次子鍾猛濤。
錢氏幸災樂禍的笑容立馬僵在臉上,女兒嫁入鍾家,之所以能過着神仙般的日子,主要是長房給力,凌峰走了不少關係,纔給女婿在地方衛報找了份不俗的差事。若是把長房得罪狠了,萬一凌峰一怒之下,讓人攪黃了女婿的差事,女兒在鍾家豈不暗無天日?
錢氏艱難地收回臉上的得意諷笑,“那個,大嫂,茵兒可是叫你一聲大伯孃呀。她好歹也是出自凌家,您爲了一個有污點的外人,遷怒自己的侄女,未免說不過去呀。”
一個悠然的聲音響來,“孃的意思是,她老人家想念茵妹妹和妹夫了,所以特地讓茵妹妹夫婦回孃家陪陪她老人家呀,可沒別的意思呢。”
熟悉的聲音使得徐璐陡然回頭,看着從大步進來的凌峰,驀地眼圈就紅了。
“爺……”她快步上前去,未語淚先流。愧疚,自責,委屈,憤怒,全化爲無聲的淚水。
凌峰輕攬着她的肩膀,“哭什麼,被人欺負了,光哭是沒用的。”他扶着徐璐坐到一旁的花梨木的椅子上,擡頭對武夫人道:“娘,二嬸子這般關心您,我這做侄子的更要有所表現纔是。妹夫在地方衛所也呆得夠久了,我瞧着,是不是該挪挪地兒了。還有,凱兄弟爲人踏實誠懇,腳踏實地,我想,是該加加擔子了。”
知子莫若母,對於凌峰整人的手段,武夫人再是清楚不過了,於是頷首道:“如今這個家都是由你來撐,你說什麼做就什麼做吧。”
凌峰擊掌笑道:“那好,我現在就去書房,連夜安排去。小璐,你出去了一整天,也累了吧,去歇着吧。二嬸子,失陪了。”
等凌峰扶着徐璐走到門口時,身後才傳來錢氏吃吃的質問,“峰兒,給你妹夫挪地兒,挪什麼地兒?還有,給凱兒加擔子是什麼意思?”
凌峰停下腳步,回頭好心地解答,“二嬸子真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加擔子嘛,不就是升官的意思麼?不過話又說回來,凱兄弟能有今日的成就,也離不開您這個嫡母的功勞罷。”
“什麼,給他升官?那,那我家的岷兒呢?哎……峰兒……”錢氏臉色大變,氣急敗壞,可惜凌峰早已走遠,只好轉頭向武夫人求助,“大嫂,凱兒只是個庶出的,他上頭還有個嫡兄呀,嫡兄的差事都還沒着落,他這個做弟弟的怎可越過嫡兄去?不成不成,好歹也要讓峰兒拉扯岷兒一把吧?
武夫人淡淡地道:“我乏了,先去休息一會兒,弟妹請自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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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老底都被人揭了,你還跟沒事人似的,倒也穩得起。”私下裡,凌峰瞅着徐璐,如是感慨。
徐璐雙手背在身後,在屋子裡踱着方步,悠然道:“生如螻蟻當立鴻鵠之志,命薄似紙應有不屈之心。”
凌峰擊掌,“有志氣。”
徐璐昂着下巴,“凡大器者,其量必大,當能容常人所不容,忍常人所難忍;當寵辱不驚於色,得失不現於形;當熱烈如驕陽炙心,寧靜似清月婉人;當若海不拒涓流,集腋成裘鑄狂瀾;當像樹紮根泥土,兼收幷蓄可沖天。”
凌峰也學着她的模樣,揹負着雙手,悠悠吟唱,“聽夫人所言,勝讀十年書。正所謂口中有德,目中有人。今日之事,我若計較,便無容人之量。夫妻本是一體,妻辱夫之責,否也?夫妻一體,自當共榮辱,同生死,是也?”
這男人實在是太厲害了,她那麼些小心思全讓他看得透徹。
她原本要說,當初娶我的時候,你就知道我與文家的破事了,還要來娶我,那就證明你已接受了這樣的我,如今被人揭穿來,你就給我臉色,豈是大丈夫所爲。不過她話還未出口,只引經據典,略作敲打,他便舉一反三,把自己未出口的意思全道了出來,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
徐璐老臉一紅,低下頭來,扭扭捏捏地道,“都要怪我,不該與那葉徐氏當場撕破臉的。”
誰會想到,那葉徐氏居然知道她與文家的破事兒,更讓人無語的是,葉徐氏的庶妹,偏偏就嫁給了文繼軒。那葉徐氏從她這兒吃了掛落,肯定要抖出她被文家退婚的事兒來掰回一城的。是她疏忽大意了。中午吃飯的時候,那些客人看自己奇怪的眼神,以及一些年輕夫人小姐故意落她顏面,聰明如她,立時明白過來。她最爲不堪的過往,已讓那葉徐氏宣揚得人盡皆知了。
雖然她的反擊也算凌厲,可到底要受些名聲上的拖累,自己倒無所謂,反正不會少塊肉,可凌家乃堂堂侯府之尊,這些鐘鳴鼎食之家,一向把面子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出了這樣的事,她已作好了最壞的打算了。
凌峰揪了她的臉頰,“你個沒用的,那種場合,你就算是退讓,人家還會認爲你軟弱可欺呢。你在方家的表現我也知道了,幹得好。不過也有不足之處,仍是稍嫌弱了。”
徐璐先是吃驚,再然是瞪大眼,“我弱?”身爲貴婦人,自然有着貴婦人的標準,那就是無論再如何的生氣,面上肯定要端着的。她反其道行之,估計已被說成毫無涵養的鄉下村婦了。
凌峰挑眉道:“你雖然反擊得好,但細節方面,還沒有掌握好。”
見他似乎並不怎麼生自己的氣,徐璐稍放下心思,不恥下問,“請爺賜教。”
“首先,文徐氏找你麻煩,你不該被動應戰。”
徐璐撇脣,“你的意思是,我還得主動出擊?”
“那是,看到她來者不善,你就該先下手爲強。要知道,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反過來說,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等你主動出擊,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使之畏你如虎,把她打痛了,她就不敢再來惹你了。”
徐璐哼了哼:“說得倒是輕鬆,但真正付諸行踐,哪那麼容易嘛。”先不別說的,她要如何進攻呀?總不能掄起拳頭,當場賞那文徐氏兩巴掌吧?
“你笨呀。昨兒個,我不是與你說過嘛,當年她處處針對姐姐,太子妃當着衆多外命婦的面,揭穿她背後陰人的本事,讓她當場沒臉,回去後被葉恆禁足了整整一年。你爲何不拿這個攻擊她?保證讓她無地自容,敗走麥城。”
徐璐正義凜然道:“我這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心軟。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不揭人傷疤,”
凌峰嗤笑,“好吧,高尚的凌少夫人,那就讓人家來揭你的傷疤吧。”
徐璐垮下臉,埋怨道:“人家都這麼慘了,你還落井下石。”
凌峰搖了搖頭,“你與文家的婚約,就算今日不被曝光,遲早也會被人揭發。我覺得,早些揭開來,反而是美事一件。至少,不必再費盡心思想着如何去捂着掖着了。”
徐璐雙眼一亮,咬了咬脣,咕噥道:“你能這樣想,那就再好不過了。可就是怕別人不這樣想呀。”但她也只是心裡想想而已,嘴上可是不敢說出來的,又忍不住問道:“那文徐氏實在是……唉,也都怪我,如果沒有文家那破事,何至於讓她佔盡上風。”
“她佔上風?我看未必。”凌峰淡道,“等着瞧吧,不出三日,文家必會帶着文徐氏登門謝罪。”
徐璐呆了呆,“這,可能嗎?”
“怎麼沒可能?”凌峰冷笑一聲,“葉徐氏也就算了,算她運氣好,有個葉恆替她撐着,想收拾她雖容易,卻也得顧忌方方面面。但那文徐氏可就不一樣了,收拾她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所以我保證,不出三日,文家必定押着文徐氏上門陪罪。”
徐璐面色一喜,“爺又暗地裡做了什麼動作?”
凌峰嗤笑,不屑地道:“對付文家,何必讓我自己動手?只要一句話的事,自有人替我收拾姓文的。”
凌峰的表情實在是囂張至極,標準的俠義小說裡頭的反面人物,但徐璐卻看得非常順眼。她飛快地來到凌峰身後,乖巧討好地道,“我給爺捏捏背。”
凌峰理所當然地任由徐璐給自己捶背,還特別享受地微微瞌眼,“輕了,再重些。”
等十指手指頭酸到不行後,徐璐這才弱弱地問第二個問題,“那個,今天這事兒,就這樣算了?”
凌峰微微睜眼,半晌後才吐出一句話:“當然不會那麼輕易罷休。”
“爺還有更好的主意?”徐璐滿臉的鬱抑和不甘,“眼下,估計整座京城都知道我以前的事了。”她聳聳肩,又繼續道:“我倒是沒什麼的,橫豎蚤子多了不怕癢。倒是爺,估計要被嘲笑了罷。”
雖然被曝出以前不光彩的老底,但她並沒多少擔憂的。武夫人就算惱她,但也不會惱她太久。畢竟,凌峰身份特殊,要是沒了她,嗯哼,不是她得瑟,估計凌峰想再找個像她這樣能夠接受這樣的他的妻子,絕對難於上青天。
凌峰橫她一眼,笑罵:“沒良心的丫頭,我替你籌謀,替你撐腰,替你出氣,你倒是好,居然還想着看我的笑話。哼,爺的笑話豈是那麼好看的?”
徐璐趕緊討好地道:“就知道爺的笑話不是人人都敢看的。爺快與我說,接下來要如何描補?”
“等文家親自登門道歉後,外頭的風向自然會變。你急什麼?”
“可是,萬一人家說咱們家以勢壓人,那又該怎麼辦?”
凌峰嗤笑,“傻瓜。凌家堂堂侯爵貴位,就是霸道些又何妨?外人反而不會說什麼了。”尊貴的身份,就要配上同等的驕矜,一味的擺出低姿態,反而讓人輕瞧。適當強硬霸道些,反而令人畏懼,不敢逆其鋒茫。
徐璐想了想,也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是她太想當然了,覺得月滿則虧,不管身處何等高位,仍得謙虛謹慎。殊不知,這世上就有種人叫欺軟怕硬。
“到時候文家來向我陪罪,我該怎麼做呢?”
“讓他們在大門口候上兩個時辰便讓他們回去罷。”
“人家肯嗎?”
凌峰冷笑一聲,“文家昔日在泉州曾養了幾個清客,其中有個叫華乃傑的,今兒個,那姓華的在吃花酒的時候,爲了個窯姐兒與人發生衝突,運氣不好,又不小心打了因公在身的李駿,被李駿以破壞阻擋朝廷公務爲由抓了起來。李駿與我一向交好,華乃傑被徐駿抓去了後,我又特地高調得讓人通知了文家。文家做過的所有雞皮盜竈的事兒,華乃傑全程參與其中。若姓文的不向我服軟也成,那就以華乃傑爲餌,讓文家全丟官罷職吧。”
已來不然驚呆,徐璐趕緊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呀?”
“就是今天,下午,你被人曝出被文家退婚之後。”凌峰毫不介意讓自己的妻子知道,他就是個護短的。
徐璐乍舌不已,果然,這纔是凌峰的手段,不出手則已,一出手絕對是致命的,算不得雷霆一擊,卻也是捏中了對手的七寸之處。
“這算不算是圍魏救趙?”她前腳被葉徐氏姐妹欺負,凌峰後腳就把華家的左右手華乃傑給抓了。時間驚人的巧合,切入點也是非常的巧妙。文家縱然知道這是凌峰反擊的手段,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凌峰想了想,“不算。只是替你出口氣而已。”
這種出氣法,也只有凌峰才幹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