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陽光炙烈而火熱。雖然曬不到走廊上,但一跨出門檻,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徐璐強忍着暴熱天氣帶來的不適,順着抄手遊廊朝自己的後院走去,已到正午,她得安排人手去前院上菜,男人們聚到一起,肯定得喝酒,爲了以防萬一,還得安排人事先熬好解酒茶,消食茶,以備不時之需。
安排了菜式,在熙和軒的偏廳裡安置好酒菜後,待凌峰攜客人坐定,徐璐親自佈菜倒酒,待給大家親自倒好酒後,她才溫婉地對衆人道:“朱世叔,太元世兄,清辰妹夫,你們千萬別客氣,慢慢吃,我先回後院去陪表妹了。”
衆人客氣一番,徐璐又對凌峰笑道:“爺可得好生招待客人,如今大家都是親戚,可不能怠慢了,不然我可不依。”
凌峰笑着拱手道:“謹尊夫人吩咐。”
徐璐臉兒一紅,嗔怨地瞪他一眼,這才款款離去。身後還聽到朱開明爽朗的聲音,“峰賢侄,你這媳婦確是不錯。”
凌峰的聲音帶着自得的笑意:“世叔過獎了,雖然謙虛是美德,不過侄兒仍是要說,徐氏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妻子。”
一陣鬨堂大笑聲,徐璐也跟着微微一笑,吩咐了小廝小丫們好生服侍後,這才坐着二人擡的滑桿回到後院來。
因有客人的緣故,飯桌設在正屋裡的正廳子裡,徐璐讓丫頭們擺膳後,又親自來到偏廳裡,對正坐在椅子上發愣的華瑛道:“表妹,時辰可不早了,隨我去用膳吧。”她走到華瑛面前,臉上笑盈盈的,“天氣熱,弄得也簡單,就是些尋常小炒,希望表妹不要嫌棄。”
華瑛起身,目光復雜地看了徐璐一眼,一言不發地跟在她身後。
正屋廳子裡的紅木圓桌上,已擺好了七菜一湯,有鮮翠蔥綠的炒青菜,一盤子燜燒茄子,水煮蘸水大龍蝦,軟燒黃魚,燒鵝脯,特色海蠣煎,清蒸螃蟹,及一盅熬成乳白色的三鮮魚丸湯。菜式豐盛,但量並不多,卻勝在精緻。盛菜的盤子鮮亮有色,晶瑩剔透,每道菜都擺出了非常漂亮的造形,淋上汁水,撒上些許蔥花香菜,紅黃翠綠的顏色,令人食指大動。
一路風風僕塵塵,肚子早也餓了,華瑛先前還保持着三分矜持,但凌家的菜很合胃口,不知中覺中,居然添了兩碗飯,這還是她努力剋制的結果。
觀徐璐也只吃了一小碗飯,不由臉色一紅,說:“你家的廚子手藝倒是不錯。”
徐璐微微一笑,“那是凌家經年的老人了,手藝確是沒得說。我都長了一圈肥膘了。”她捏了捏臉頰上的肉,“人人都說我快長成一張圓餅臉了,唉……”她看了華瑛小巧精緻的瓜子臉,倒也滿羨慕的。
“表姐也別妄自菲薄,我聽長輩們說,表姐這叫富態。要有福氣的人才會生着一張圓臉。”
華瑛對自己的容貌極爲自負,卻依然對徐璐有五分妒忌,三分不以爲然。這年頭流行以瘦爲美,徐璐的圓臉和肉乎乎圓滾滾的身子確實讓人嘲笑。但徐璐胖歸胖,臉盤雖圓,卻依然清麗可人,眉目清新,粉圓的臉頰飽滿而富態。眸子清亮而有神,臥蠶眉,鼻子不挺,卻微豐,鼻頭有肉,雙脣略厚,笑起來臉龐也跟着擴大,絲毫沒有閨閣女子應有的嬌弱羞怯之美,卻另有種別樣的爽郎開闊。
剛開始華瑛還曾不屑一顧,覺得徐璐這樣的容貌,實在難以拴住男人的心。但事實剛好相反,京城那些達官貴人,權貴勳爵之家的夫人奶奶們,個個臉若銀盤,富態圓潤,剛開始她還頗覺這些人家挑選媳婦眼光太差,後來讓朱家二房嬸孃解了惑。原來大多數人都認爲,瓜子臉尖下巴的貌美女子是沒福氣的,那些圓臉之人,那纔是真正的福相,旺夫旺子。拿京中最令人津津樂道的閣老方家來說,方知禮的夫人就是生着一張銀盤臉,長相也只是普通,看看人家,旺夫旺子,旺一大家子。方家四位姑太太,就有三位姑太太蛋形臉,飽滿有肉,瞧瞧人家各自的夫婿,小日子過得那叫紅火。如果這些還不能讓爺們改掉以色選妻的毛病,那就瞧瞧宮中的皇后娘娘吧。
徐皇后也是生着張公認的圓臉,臉盤小巧,卻圓潤飽滿,瞧瞧人家旺夫旺子的本事。
華瑛並不服氣,暗地裡斥責爲無稽之談。那些生着蛋型臉瓜子臉的人不也一樣富貴雙全?
圓臉真的有福氣麼?徐璐深表懷疑。
她細聲道:“小時候我比現在還要胖,可沒少被同齡的小夥伴們嘲笑,當時我都氣哭了好幾回。後來祖母就寬慰我說,人的美醜是上天和父母給的,也不能因爲長得美就驕傲自滿,更不能因長得醜就自曝自棄,只要有一顆向善之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便可仁義禮智善齊全。”
華瑛儘管沒怎麼聽懂,但又似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的模樣。
徐璐又微笑着解釋,“世間之事,想要成就頗難,然而降伏自己的心卻更難。佛曰:信者令心澄淨。信者澄淨也,如水精珠能澄濁水,心有信珠令心澄淨。祖母還曾對我說過,有信的人很自然的就會質樸、坦蕩、厚重、調柔、慈悲,其原因是因爲”信“很自然的就能讓人心澄淨,就有如水精珠能夠讓渾濁的水澄清下來一樣,心對於‘心‘也有類似的作用。有‘信’的人自然就會喜歡逐步爲善去惡,因爲這是很快樂的事情,如果不這樣做反而會很自然的覺得難受。只要立身正,一心念善,福雖未至,禍已遠離;一念惡,禍雖未至,福已遠離。”她看着華瑛,一臉誠摯,“就拿我與表妹來講吧,你我之間本就是再親不過的姐妹,又並無何深仇大恨,爲何非要弄得黑口黑麪呢?和睦相處,開開心心多好?”
華瑛嘴脣蠕動,正要點頭稱是,忽然看到一旁站着的墨香,往事又逼回腦海,凌峰的無情,徐璐的咄咄逼人,父兄姐妹的責怪,曾經說親的艱難,外人的嘲笑,使得她邪火又衝上腦門,冷笑道:“表姐說得倒是頭頭是道,敢情刀子不動在自個身上就不會痛了。”
徐璐定定地看着她,“聽說表妹夫家也有好些姻親表姐妹,也時常與朱家來往,不知表妹見過沒有?”
華瑛不屑地道:“見過。”她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又微微一變,咬着下脣,似有所觸動。
徐璐觀察力極強,知道她那一顆醜仇的心已被自己扭轉過來,累籲口氣。
說實話,她並不喜歡華瑛,不說昔日她曾打過凌峰的主意,單說她這副一朝嫁入高門就“要給以前瞧不過我的人顏色瞧瞧”的暴發嘴臉,就讓她很是不喜。可人生就是如此,市井小民有市井小民的悲苦煩惱,權貴之家也有權貴之家的不如意之處。
凌家是顯赫有名,凌峰也是位高權重,可權貴世家之間的來往,盤枝錯枝,極其複雜。以凌家強大廣泛的人脈和根基,並不是非得要與朱家交好。但若因爲一個華瑛,就平白與朱家交惡,又未免不值。凌峰倒是處處替自己着想,曾放言,要她不必把華瑛放在心上,他自有辦法讓朱家理智大於感情。
但徐璐還是以爲,她如今吃的是凌家飯,就要對得住一個月五十兩銀子的月錢,及零碎的私房小金庫,和眼下的這份尊榮。儘管不喜華瑛,依然放下身段,對她曉之以理。化敵爲友是徐璐的拿手好戲,施行起來倒也不難,就是得浪費些口舌而已。
所幸華瑛雖思想淺薄,但並不是笨蛋,她知道自己在朱家的地位,倒也沒有過多把自己擺到太高的位置,很容易就接受了徐璐的講和。然後,表姐妹之間又高高興興和和美美起來。
下午朱家離去時,徐璐與華瑛依依惜別姐妹情深的畫面,讓朱家人愕然的同時,也頗爲高興,對徐璐華瑛二人投去滿意的一瞥。
時走時,朱清辰撇下衆人,對凌峰拱手道,爽郎地稱呼道:“樂毅兄,沒想到咱們還能成爲連襟。”
凌峰脣角微勾,大力拍了他的肩膀:“叫聲姐夫來聽聽。”
朱清辰喉嚨似被咔住了般,臉色瞥得通紅。惹得去而復返的華瑛捂脣咯咯地笑了起來,對徐璐道:“表姐,你看你這妹夫,還害羞呢。”
徐璐也笑了起來,一本正經地對朱清辰道,“妹夫可真沒禮貌,這麼老半天了,也沒聽你叫我一聲表姐。”
朱清辰臉色憋了憋,半天才張了嘴巴,“表姐……”他年紀比徐璐大,個頭比徐璐高,卻要叫這個比自己年紀小的人表姐,費了姥姥的勁,才訥訥地叫出聲。
徐璐“哎”了聲,一副長姐模樣,“妹夫好,這聲表姐可不是白叫的,來,這是給你和表妹的見面禮。”她從袖子裡摸出兩個紫色繡金牡丹鑲東珠的荷包來。
朱清辰哭笑不得地接過,凌峰放聲大笑,華瑛妙目微橫,也跟着掩脣笑道:“表姐好大方,這聲表姐確實沒白叫。”然後看着凌峰,嬌聲道,“姐夫,我可是早就叫了姐夫的,怎麼就沒個見面禮?”
凌峰微斂笑意,看着朱清辰,也一副長兄派頭,揹着雙手,“一起叫纔有。”
華瑛趕緊捅了捅朱清辰,“趕緊叫姐夫呀。”
朱清辰紅着臉,拱着手弱弱地叫了聲姐夫。凌峰卻說:“沒聽到,大聲點。”
這下子徐璐也忍不住了,捂着脣笑了起來,捶了凌峰兩拳,“依大賣大?不害臊。”
凌身振振有辭,“當妹夫清辰才賺大了。”一邊說一邊從腰間扯下那枚通體瑩白的羊脂玉倆遞了過去,“雖然你這聲姐夫叫得不情不願,不過誰我大人大量呢,喏,送你吧。”
衆人笑起一團,朱清辰掀賞着手頭的玉佩,大笑:“唉呀,這聲姐夫叫得值。我記得這玉佩可是樂毅兄長年不離身的,如今倒是便宜我了。”
徐璐再度笑了起來,送走了朱清辰和華瑛夫婦,徐璐轉身,對凌峰道:“中午應該喝高了吧,我已讓廚房熬瞭解酒茶,爺趕緊喝了吧。”
夏荷已親自端了個雙魚送吉的小圓盤,上頭一盅茶色的湯水,凌峰拿起一口氣喝了精光。
夫婦二人回院來,這時候外頭仍然炙熱,徐璐揮退了在胞廈裡等候着的擡滑竿的婆子,與凌峰步行回到衡蕪院來。
“你與你那表妹究竟說什麼?”凌峰揹負着雙手,側頭看她嫣紅的面容,也不知是上了胭脂的緣故,還是徐璐膚色本來就好,這時候的她臉頰白裡透紅,雙頰自然染上一層紅潤,活脫脫的一顆胖蘋果,又像飽滿多汁的水蜜桃,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再來以凌峰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妻子不算優美卻柔和的側面嬌憨如嬰兒,以及長長的翹翹的睫毛如扇,真恨不得立馬恢復蛇形,把她纏進身子裡。
徐璐側頭看他一眼,脣角浮現淺笑,“沒說什麼呀。”
“我不信。”
徐璐得意地翹着鼻子,“真的沒什麼,表妹是聰明人,自當明白,多樹一個敵人,哪及得上多交一個朋友的道理。”
凌峰沒有再說什麼,他已然明白,他的妻子,在不動聲色間,又給他拉了個可靠的盟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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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親姐妹衆多,我父母又長年沒在身邊,我爸爸和媽媽那邊的親戚都要趁過年去拜訪一番,以免生疏。我們現在白天開門,下午走親戚,初二那天就拜訪了四家親戚。到現在也還有幾家沒走完呢,等走完親戚後,我就保證穩定更新,請大家再給我幾天時間。謝謝。